“那你說說,你認爲的正邪之道是怎麼樣的嘛?”謝雲鳴笑着敬了方展宏一杯,自己先喝了。
方展宏連忙雙手舉杯陪了一杯,隨後想了想道:“天地自然之道,在未生人類之初,是沒有正邪的。道家老子主張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自然不爲人而變,道亦不爲人類而變,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荀子說道家是蔽於天而不知人,只知自然之道而不知人類社會之理,恰是擊中了道家的軟肋……”
“……有人說邪不勝正,正必勝邪,只是人們的一種美好願望的寄託;有人認爲很多時候邪是可以勝正的,有人則認爲邪與正誰勝誰負是取決於實力,這種看法其實是一種蔽於天而不知人的淺見,鼠目寸光。凡認識事物,必先究其本源,不查其本質與起源,單拮取其中某一側面、某一區域、某一時段的部分現象來認識事物,必有偏頗……”
“……有生之初,世間並無正邪之分,天地之道,循乎自然,這方面,道家是對的;但是當我們說道家是對是錯,道家信徒們自己說自己教派的理論沒錯的時候,在他們的心中,‘對’和‘錯’這個概念就已經產生了――一邊說天道自然,無正邪對錯,一邊卻說自己的理念是‘對’的,這不本身就是矛盾的嗎?”
“……因此是非對錯之分,其實是人類獨有的價值判斷,自生人之始,世間便客觀存在對與錯,是與非,正與邪;正邪之分是存在的,並非虛妄。”
“……於是我們當推究,正邪之源是從何而起,知其本源,才能知其全貌,始能分其勝負……”
“……生人之始,人人自私,人類中的每個成員各自遵循自己的天性和**,只爲自己打算,即使血緣親族之間,也不相利相助。久而久之,人們發現這樣不行,人人自私的結果,其實是人人不得其私,因爲你自私了,你爲自己的利益盤算,你的利益一定會妨害到別人的利益;人人自私,人人的利益互相妨害,所有的資源和人力都會投入到互相爭鬥的消耗中去。”
“……於是人類在進化中達到了某種默契,通過某種所有人都認可的心理契約,各人都做出一點犧牲和妥協,限制自己一部分的自私,而使人羣中產生一種平衡的機制,使得大家在受到一定約束的同時,能令大多數人大家的自私都能得到滿足――這樣就變個人之私爲衆人之私,大私者,自然就爲公了;於是人類就有了道德,有了行事規範,有了是非對錯的觀念……”
“……符合道德的,能令大多數人得利的,我們就說這是‘正’、是‘好’、是‘對’是‘正確’;反之,爲一人或少數人之私而妨害他人、違背道德的,我們就說,這事是錯,是邪惡,爲人類所共同鄙視排斥……”
“……現代社會有些人對正義與道德失去信心,反以卑鄙爲榮,以狡詐自矜,認爲邪比正更容易獲利,其實正是失其本源;他們只看到某一段落、某一側面的表象,卻忘了所謂邪、所謂錯的違背道德與良知的行爲,本質上是個體之力,去對抗整個人類社會的某種默契……”
“……人類最大的悲哀,往往是不能及遠,目光只在眼前的方寸毫釐之地,只能看表面而不能看本源實質。其實只要人類社會存在一天,邪就勢必不能勝正,因爲所爲‘正’,是永遠不斷的變化中的,它永遠和大多數人在一起,因爲它的概念,就是大多數人的利益――符合大多數人利益,能令大多數人得利的事,我們稱之爲‘正’,反之爲‘邪’……”
“……所以從某種概念上來說,有人認爲正與邪之勝負,必須取決於實力,這其實也是對的――只不過,‘正’的實力要永遠超過‘邪’,因爲只有符合大多數人的利益,才能被稱爲‘正’,少數人或者個別人的利益則是‘邪’――少數人的實力永遠也不可能勝過多數人的實力,‘邪’又怎麼能勝過‘正’呢?”
方展宏滔滔不絕的侃侃而談,轉眼說出這一篇話來,思路無礙,口若懸河,聽得兩位老教授連連點頭,笑逐顏開。
道理人人會講,難得的是這年輕人思路清晰,筵席之上反掌之間,說得如此有條有理;而且面對上位者和飽學前輩,能夠不卑不亢,既沒有故作謙虛的諂媚,也沒有底氣不足缺乏自信的舌絆結巴;觀其舉止,視其談吐,確實是一位青年俊才。
謝雲鳴笑着對林桐道:“林老弟,這點我可是被你比下去了。我在表演系的學生裡,可沒有這麼優秀的弟子門生啊!”
“如何?”林桐看了看愛徒,臉上有三分得色,笑着對謝雲鳴道:“沒向你舉薦錯吧?如果你也覺得此子可託,那你心裡那點事,想讓他去做的,就直接點告訴他好啦!”
方展宏一聽,立馬覺出了話音兒――來了,那話兒來了!
敢情兩個老傢伙早有什麼默契,剛纔是謝雲鳴在觀察自己來着。
想到這兒,方展宏連忙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等着謝雲鳴發話。
謝雲鳴笑着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吃吧,小方老師,來,吃,吃……一定要吃好了今天……”
說着要叫門口的管家去催催熱蔬和甜品。
閩粵菜吃大席面的規矩,是先上主食,然後上大菜葷菜,接着上熱蔬菜和甜品,最後吃生蔬和水果。
此時桌上生猛海鮮八珍十味,都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一餐好飯到了尾聲,自然改吃點清淡爽口的蔬菜潤潤口消消油膩了。
管家應了一聲,自去催菜了。
謝雲鳴夾了個脫核橄欖放進嘴裡慢慢品味着,微笑着對方展宏道:“小方老師到學校幾周了,不知道對學校的校務、管理,以及招生的問題,有什麼看法和建議沒有。”
方展宏一聽,心裡突突連跳,想起最近看到的種種,立時有了種魚梗在喉,不吐不快的感覺。
要是當年他初出校門的時候,早就慷慨陳辭了;可經歷了那麼多事之後,他也懂得了進退趨避之道,而不是楞頭小子橫衝直撞。
摸不清楚深淺之前,他可不會莽撞行事――誰知道謝雲鳴對梅修慈做的那些事情,都持什麼樣的態度;更不知道梅修慈貪來的那些錢,是都進了自己的口袋,還是大頭孝敬了謝教授這主子。
一個年薪二十萬的大學教授,出入有名牌私家車、僱傭私人管家、出入燕莎酒店習以爲常、孫女慣得象公主一樣……
他這錢從哪裡來的?
說話之前,他冷眼看了看林桐教授;林教授只用眼角餘光看了看他,一邊細細的品咂着一小盅海星鮮湯,並不說話,只是緩緩的點了點頭,似在讚許這海鮮湯羹的鮮美滋味。
方展宏見恩師點頭,頓時心中大定,於是便將這幾天心中的積鬱一吐而出――從鄒曉潔父親的那張烈士證說起,將這幾周來的見聞一一道來,包括梅修慈無選擇性的擴大招生、欺騙性廣告等等問題,鉅細大小,一一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