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望舒一個多月,卻很少有時間與藍若溪獨處,阿蠻白天黑夜都離不開人,而藍若溪又忙着打點整個家。
像這樣靜靜相互依偎着,彷彿是很久遠的事了。
我拾起他的手,那冰涼的指尖變得粗糙,手掌也有了薄薄的繭痕。
“若溪哥,累嗎?”
笨重的農具將這雙手打磨得堅硬,放在臉側摩挲的時候,不再柔軟。
下顎抵着我的頭頂,他環抱着我,低低輕語:“不累……”
坐在他腿上的身體挪動了一下,我仰頭看着他,“瘦成這樣還說不累,你的骨頭都硌着我了呢……”
他低頭與我對視,月色清淺,纖長的眉眼柔和如潭水。
“抱歉。”他笑着說。
我哧了一聲,歪頭靠在他的胸口,隨手拾起他的一縷青絲放在手中,低頭把玩起來。
他抱着我向牀裡坐了坐,拾起一件薄衫披在我身上,又替我除了靴子,解開發髻,方低語道:“要睡嗎?”
“不要!”我搖搖頭,又向他懷裡蹭了蹭,指着窗外,“要看月亮!”
“好……”他攬緊了我。
想起初來時,我們幾個人滿身的狼狽,受傷的受傷,癡傻的癡傻。全靠着族裡人的幫助與救濟,才勉強安頓了下來。
沒有生活來源的日子,真的很困苦。唯一可以慶幸的是,這望舒谷中的農作物很豐富,只要肯吃苦,就不愁捱餓。
於是,藍若溪學着做起了農活,用舞劍的手拿起了鋤頭。一個月來,他每天都在葡萄園忙作,知道我要釀酒,前幾天又抽空入了城,買了一大批釀酒用的陶罐。
這望舒離城裡較遠,往返要七八天的時間,他六天前出的門,快馬加鞭,一直到今天傍晚才匆匆趕回來,又馬不停蹄地替我們做了飯,沒有得到半點的休息。
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更是容易睏倦。
月色清寒,宛如銀盤。
我眯起眼睛,感慨道:“若溪哥,你還記得我們被追殺的時候,在一間破廟裡,也曾像這樣一起看月亮嗎?”
“嗯……”他的聲音帶着些許的鼻音,聽起來軟軟的。
握緊了他的手指,我唏噓起來:“今晚的月亮,跟那天的一樣美……你說呢?”
“嗯……”他的頭漸漸貼近我的肩窩,髮絲緩緩滑了下來,撩撥着我的脖頸。
“若溪哥?”我挑眉輕問。
“嗯……”他又哼了一聲,涼絲絲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耳邊,均勻又香甜。
他居然……坐着睡着了。
我回頭看他,清淺的月色下,他歪着頭,靜靜睡着,恬淡無害的模樣,很美。
睫毛下的陰影淡淡的,下巴薄薄又尖尖,看一眼便覺得心臟莫名的收縮,那是一種能讓人上癮的心疼。
我擡起下巴,輕輕碰了他毫無防備的脣。
一陣悸動傳來,我撫胸急喘了幾口氣,捂着自己發燒的臉,輕聲嗔怪:“壞蛋,勾引我……”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身畔冰涼。
伸着懶腰晃晃悠悠地出了屋子,正看見極樂給阿蠻喂粥,喂一口便學着我平時的口吻讚一句:“阿蠻好乖!”
一看見我,立馬脆生生喊着:“主人!“
我睡眼惺忪地笑了笑,端着木盆去舀水洗臉,打着呵欠問:“若溪哥呢?”
“一大早就去葡萄園了,臨走時要我不要吵醒主人,所以極樂一直都很安靜!而且,極樂打算一會替主人帶着阿蠻哥去散步!然後幫若溪哥做農活!”
這傢伙說的眉飛色舞,是在邀功討賞嗎?
啊,我想起來了。
洗了臉,我笑道:“放心,少不了你的糖葫蘆。”
極樂倏忽臉紅起來,抿着脣訕訕道:“極樂纔不是爲了糖葫蘆呢!”
我笑着不語。
洗漱完畢,方坐到餐桌前,拿起方巾替阿蠻擦了嘴,我捏了捏他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的手,笑道:“阿蠻,吃飯呢?晚上睡得好嗎?有沒有尿牀啊?”
他自是不會回答,直着眼睛機械地吞嚥食物。
“承歡呢?他吃過了嗎?”
“沒有。”極樂喂完了阿蠻最後一口粥,匆匆放下碗筷,將阿蠻扶起來,對我甩着馬尾道,“極樂帶阿蠻哥出去玩了!”
“嗯!”我點點頭,“碗筷我洗就好,你們去玩吧!”
極樂走後,我盛了兩碗粥,外加一碟小菜,用木餐盤端着,到了承歡門前。
有些事,總是要面對的。
想了想,還是先敲了門。
帶着淡淡倦意的聲音傳來:“極樂嗎?進來吧。”
我推門而入,對他莞爾一笑,“是我。”
房間裡的光線暗暗的,承歡斜斜靠在一張木椅上,一條腿隨意支起,手腕搭在上面。頭髮沒有豎起,絲絲縷縷垂在胸前,領口也大大的敞開着,露出大片肌膚。
他見是我,有些意外,卻並沒有太大的動作,只是輕輕將衣服合攏,沙啞着嗓音淡淡道:“扶蘇?你怎麼來了?”
整個人,無言的散發着誘惑的氣息,甚至不用刻意,他總是能夠輕易挑起人心裡的邪念與欲=望,想要盡情的佔有他。
這與媚術無關,完全是他本身的氣質。
我乾咳了一聲,有些不自然道:“怎麼?我不能來看你嗎?”
他淡淡勾了勾脣,疲憊笑道:“不……扶蘇能來看我,榮幸之至。”
風淡雲輕,昨晚那驚慌失措的模樣,不復存在。
我看着他,難道經過一晚,他已經反應過來,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動聲色走近了他,我柔聲道:“怎麼不出去吃飯?”
他擡眉看了看我,又看了我手中的餐盤,不答反問:“扶蘇也沒有吃麼?”
“是啊!”我在他旁邊坐下,放好了餐盤,對他道,“咱們一起吃吧!”
他歪頭看了我一會,眉眼餳澀,眼圈有些發黑,臉色蒼白,沒有半分精神。
“好。”他的聲音裡溫度越來越低。
將碗筷遞給他,我關切道:“昨晚沒睡嗎?你沒什麼精神的樣子。還是,身體還難受?”
他聞言垂了眼簾,低頭靜靜看着晶瑩剔透的粥,我正詫異他的沉默,他卻突然出聲:“扶蘇,別對我太好,可以嗎?”
“承歡……你……”
我茫然,無言以對。
他拾起筷子,又突然放下,驀地苦笑了一聲,輕聲道:“我已經說過,收起你氾濫的同情心,我根本……就不需要這些。”
我愣愣看着他:“承歡,你怎麼了?”
他搖了搖頭,將碗筷放回餐盤,歪歪倒回椅子中,垂眸低聲道:“我不餓,扶蘇……你還是出去吃吧。”
“承歡……你……”我靠近他。
“不要管我!”他驀地打斷我,斜睨着眉眼看我,滿臉苦澀,“真的,不要再管我,不要再關心我,不要再對我笑……行嗎?”
心裡憋悶的難受,我握住他的手,細軟的,跟他的身體一樣,仿若無骨。
他卻用力甩開,突然便有些歇斯底里,那雙桃花眼卻依舊朦朧誘惑,嗓音沙沙的,聲聲撩人:“別碰我!求你……別這樣,不要再看我一眼……求你……”
“爲什麼?”我看着他痛苦的臉,固執抓起他的手,“爲什麼?爲什麼不能碰你?爲什麼不能對你好?我就要碰你!我就是要對你好!”
他痛苦盯着我,眼睛霧水迷濛:“扶蘇,你真的……很殘忍。”
我殘忍嗎?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此刻真的很痛苦。這痛苦來源於他對我的愛,我又怎麼會看不到?
貪戀着註定得不到的東西,那種感覺該有多難受?
而我,真的像他以爲的那樣,不愛他嗎?
不!看着他的臉,我會心跳。看着他痛苦,我會心疼。想要抱着他的感覺,不是假的!想要呵護他的心,不是假的!
“承歡,”我說,“如果我要你留下來陪我,你願意嗎?”
我知道我衝動了,我知道我貪心了。也許就在進門之前,我還猶豫着,可現在,我就是想要留住他,霸佔這個妖孽!不要讓他離開!
他聞言愣住,碧色的眸子滿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如果我給不了你唯一,你也願意和我在一起嗎?”我緊緊盯着他的眼,不讓他逃避。
“我……”他垂了眸,淡然不再,竟吶吶出聲,“不配,我不配……”
我將他的手緊緊握住,聲聲質問:“承歡!我只想知道,你愛我嗎?”
“扶蘇……”他痛苦閉了眼,滿面悽楚,“你根本就不瞭解我有多骯髒!我……”
他搖着頭:“我……是一個……人人都可以……都可以……只要有銀子!只要有權勢!不論男女,都可以……都可以任意玩弄的男=娼!我早就沒有心了……我不配有愛……不配的……”
我撲過去抱住他,不許他輕賤自己:“你有心!你有愛!你是愛我的!對不對?!承歡,你是愛我的,對嗎?”
我捧起他精緻的臉:“承歡,我告訴你,你的過去我從來就不在意!我現在就在你面前,等着你說一句話,說你愛我……你愛我!”
“扶蘇……”他仰臉癡癡盯着我,眼波流動,眼眶深紅,他呢喃着,“扶蘇……我……我……”
“我愛你!承歡!我愛你!”我猛地吻上他,幾乎是惡狠狠道,“說你也愛我!”
倏地,他抱住我,緊緊地:“扶蘇!我愛你!我早就愛上你了!我知道自己不配!我知道自己是癡人說夢!我只是一個骯髒的玩物!我不該有心的!我不配有心!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愛上你了!扶蘇,我好愛你!”
他的脣胡亂地吻着我的臉頰,毫無技巧地尋找着我的脣,在深愛的人面前,他生澀地像個孩子。
“我以爲我已經無謂,可自從遇見你,我就開始怨恨上天!爲什麼?爲什麼我偏偏要是萬人不齒的男=娼,爲什麼我偏偏沒有資格喜歡你?!爲什麼……你身邊的男人,都那麼優秀,我是個什麼東西?我……”
他幾乎顫抖了起來,我從來不知,自負傲慢的他,骨子裡竟是如此自卑。
“可是,我還是厚顏無恥地跟着你,我以爲我只要陪在你身邊,遠遠看着你就夠了……可是不夠,遠遠不夠!你稍稍觸碰我,我就想要抱緊你!你對我輕輕微笑,我就想要親吻你!你對我越好,我就越想要更多!我想要真實的擁有你!我想抱着你,吻你,愛你……”
他恍惚了起來:“昨夜,我以爲自己發夢,可我真的擁有了你……我一夜未眠,從最開始地激動到後來漸漸悲哀,我知道,你是爲了救我才這樣做……並不是愛我……”
“不!是因爲愛!我是因爲愛才會這樣做!”
我抱緊他,居然流出了眼淚,我說:“我愛你,承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