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森林裡的大樹藤條相互纏繞,如同罩上了層層疊疊的大網,也極似暗綠色的海底,斑駁縷縷陽光從縫隙中穿透墜落。
靳長舍了馬車與花公公走在中間位置,前頭是契與護一同領路,後面則是數十個商族猛男。密密的塔鬆象撐天的巨傘,重重疊疊的枝椏,偶爾傳一幾聲鳥鳴,透着一種不可捉摸的靜謐。
除了護偶爾會回頭跟靳長恭他們寒喧幾句,其它的人甚至都帶着一處謹慎而疏離的態度,這讓靳長恭從側面也瞭解到商族對於“外面”而來的人一些看法。
踩着軟沃的溼土,他們穿梭在林海之間,看得出來商族的人在森林中都得到了很好的鍛鍊,腳步輕巧,隨時留意四周的環境。
“陛下,商族在霞嶺的斷層之中,等一下你要跟緊我們跳下去。”終於穿過森林,一到一片曠野,灰石高聳寸草不生,山嶺間有一道裂痕跨越地面,橫掃直森林間。
立在裂縫山谷朝下望去,呼呼的狂風直卷而來,一眼望不見底,簡直比高山峻崖還要來得兇險。
想不到商族的人也懂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這種天險造成的斷層,深不見底尋常人哪裡敢涉足,一個不小心跌入都可能會粉身碎骨,更何況要進入商族還必須勇向上前跳下去。
契跟護是第一個跳下去的,靳長恭在狂風中,髮絲颯颯亂舞,她眸光一定,亦隨之跳下去,卻沒想到一雙堅定的手臂攬過她的腰肢,護着她的頭,雙雙一道跳了下去。
剩下的十幾個商族猛男相視一眼,都覺得剛纔那一幕挺曖昧的,兩個男子竟抱在一起跳下去,不知道情的還以爲是情人,雙雙準備殉情呢。
直速墜落的壓力讓人眼睛都很難睜開,靳長恭感受摟在她腰間的手收緊了幾分,微躬身軀將她實實擁在懷裡,阻去那如利刃刮面的痛楚。
心一動,她亦抱緊他,替他壓下亂颯的衣袂,很快底下傳來契被冽風切碎的吼聲:“陛下,要着落了,注意!”
她眯睫朝下望去,只見黝黑的甬道似有一條鐵索鋪列的窄形吊橋,若不注意可能會錯過,一人着落身巧力穩此,她推開花公公,而他也明白她的意思,鬆開彼此的身體。
看準落腳點,估摸着峽谷底的風向,力沉千金落在鐵橋。契立即上前,見兩人安全着落,再望向上空看十幾道人影亦安穩降落,便抓住靳長恭的手,扭過頭有些尷尬道:“陛下,等一下要進入地穴,那裡不僅有機關還陣法,你就跟着我一道走吧。”
花公公紅衣黑髮,衣和發由狂風飄逸揮舞,微微眯起的密睫嫵媚上挑起,看着靳長恭與契相握的手,紅脣一揚自覺自發地握上靳長恭空餘的一隻手。
“是挺危險的,陛下,我們就一道走吧。”
契瞧着他毫無廉恥的動作,再看三體嬰的他們,眉毛直顫,有他在,自己牽着陛下的手咋感覺有些不安全了?
“走吧,別摸摸蹭蹭的。”靳長恭可不想在這裡吹冷風,這風冽烈刺激吹得皮膚生生作痛。
於是,三人你牽我,我牽他就齊齊把手歸家,越過鐵橋,他們穿過一條陰冷的洞穴,便來到地穴,地穴空曠光亮一些,洞穴之上巖壁閃着一些閃閃必光的碎片,時不時刮過嗚嗚的風聲。
相對無言地一路走過,偶爾契會提醒別碰哪裡,別踏哪裡,最後給過一地穴過道,看到那遍佈密密麻麻的蛇羣,或粗或細,或長或短,斑斕色彩的混擠一堆,幾乎將整個通道都塞滿了,這是看到蛇上瑩瑩發光的東西,她才瞭然牆上蹭上是原來是這羣蛇的麟片。
“這些蛇是地穴特有的寐蛇,性毒。不過長期處於體息狀態,只有進入冬季纔會出去尋找食物,所以平時只要不打擾他們,安安靜靜地走過就不會有問題了,但是如果吵醒了它們,估計就是羣而攻之,基本上再厲害的高手那躲不了。”
“你們商族真會利用天險來作屏障。”靳長恭對這種軟體動物倒不是特別害怕,只是這麼密密麻麻一大羣,看着還是有一點慎人不是?
“商族的族長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真當我們靳國好欺?”感受到靳長恭手指冰冷,花公公忍而不發的情緒終於有些失控,陰森森地吐出這句話。
靳長恭愕然,花公公這話什麼意思?
而護他們臉色頓時有些心虛,別開臉去,而契則抿了抿嘴,有些愧疚地看着靳長恭。
靳長恭掃視他們一眼,心中漸漸明堂了:“難不成進入商族並不止這一條路,而你們族長偏偏要選一條最麻煩困難的路,讓寡人走?”
她的聲音依舊輕輕慢慢的,沒有憤怒與起伏,卻只叫人心底發毛發寒。
花公公視線如實質般劃過他們,陰聲道:“入商族的路據說有十幾種,其中有招待客人,特殊貴賓,還有敵人的,這條路若無意外就是抵禦外敵的不是嗎?”
護他們驚訝這白麪鬼樣的太監竟然對他們商族知之甚祥,另一面又有一種被揭穿的窘羞。
“陛下,公公,這件事情回到族裡,我會親自跟族長討一個說法的,既然已經走到這裡了,我們只有直接走下去了不是嗎?”契心中哪裡能夠平靜,當他知道護要帶他們走這條險道時,簡直沒差咬碎了兩排銀牙。
可是他能怎麼辦,這是族長的安排,而他們這一次是來尋求合作,代表靳國與商族達成合作一至的協議爲目的,貿然發火或者撂手不幹都不是解決的方法。
所以一路上他隱怒地隱瞞了靳長恭與花公公真相,卻沒有想到花公公竟然這麼清楚商族的事情,一語道破,一想到靳長恭那暴燥的脾氣,他就頭痛。
然而靳長恭卻很冷靜,甚至有種無所謂的態度:“走吧,商族族長看來對寡人頗爲‘厚愛’,這份情讓寡人該如何還他纔是呢~?”尾調拖長,有種字句在脣齒之間來回繞彎,意味深長。
契知道,陛下這次見到族長,不剝了族長一身皮,也要啃下他身上一塊肉才能解氣。
而護跟其它人只覺得靳國皇帝這人看不出還真厚道,明明是他們居心不良故意爲難他,卻不想他只當他們是好心,不愧不當帝皇的人,心胸當真寬廣。
這羣單純的野人映出的靳國皇帝,已經是一個不計仇的好人了,於是他們對她的態度也開始和善起來,時不時還會跟她招呼一兩句。
這種轉變,直叫契無語。他的族人是不是真的與世隔絕太久了,也太單蠢了吧,典型的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過了地穴,就是一道迷宮陣,迷霧森林處處存滿沼澤,還有狼羣虎豹等野生猛獸,一旦不小心迷路掉入,直接會被輾碎骨頭都沒有了。
護跟族人們原本按照族長指示,等到一處假裝迷路跟靳長恭他們走散,藉故嚇嚇他們,可是一路上靳長恭“友善”“大度”的表現,讓他們根本做不出這種下作無恥的事情,於是在森林的樹根底下拔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草,塗在身上。
護拿着草給靳長恭,憨厚笑道:“靳國皇帝陛下,這草你塗點在身上,可是防蟻蟲,還能讓野獸不敢輕易靠近。”
靳長恭含笑接下,分了一些給花公公,契當然用不着她操心,她輾碎了草嗅了一下,味道挺衝的,也不敢託大,她在手腕跟脖子塗了一些。
進入迷霧森林,漸漸視線開始朦朧,這時一隻軟膩纖長的手握住了她的,一次生二次熟,靳長恭已經能輕易分辨是何人了,可沒一會兒,她的另一隻手亦被一隻有些汗溼的大手拽住。
靳長恭輕笑一聲,他們到是挺護着她的,不過現在霧意籠罩,誰也看不見誰,能夠這樣連在一起走,的確比較不容易走失。
迷露森林是一個天然造就的迷路,但是人類的智慧就是遭遇再多困難再難解的問題,都會想到辦法來克服。
商族的人對於迷霧森林早以摸透出一條道路,只要沒有人故意使絆子,要出去並不如外人那樣困難。
摸索着前進,耳朵此時是最好使的工具,聽着旁邊徐徐窣窣的腳步聲,還有爬蛇輾過溼葉,一聲野獸低喘,林間樹葉嘩嘩的聲音。
臨夜他們終於穿出迷霧森林,遠遠看到前方有排錯落成行的火把點燃漆黑的夜裡。
“娘!”護伸臂擋住眼前,辨認了一下,就看見前方插着腰,雙目瞪成綠眼蟲的青稞。
青稞看着護朝後躲了躲,更是火冒三丈,這小混球竟敢躲!衝上前就是一腳朝他踢去,那彪悍而兇猛的動作,讓接在他身前的靳長恭都有些於心不忍。(主要是怕被殃及池魚。)
“大姐,小心點腳,護皮糙肉厚的,你這一踢小心別傷着腿了。”靳長恭伸手拉過青稞,將暴力下不敢掙扎的護拯救下來。
青稞疑惑地看向靳長恭,眼前一亮,這小子長得真是漂亮,她讚歎一聲。
“你是?哦,是靳國皇帝陛下了,天啊,真是折煞婦人了,讓你瞧着這樣一幕笑話。”青稞不好意思攏了攏頭髮,乍一看真有二八少女的風華的靦腆。
“娘,靳國陛下指定看不上您,您就別裝淑女了。”看自己一慣粗魯的娘變成這副嬌滴滴的模樣,真讓人受不了,而護就是第一個黑着臉皮吐槽的。
青稞守寡二十年,好不容易拉扯的這個混小子竟然這樣污衊她,氣得她又是掄起拳頭一頓暴力侍候。而靳長恭也難得理會了,那傻愣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個混球,你可知道族長知道你帶了一個身份不明的姑娘來族裡了,昨兒個讓我將人帶去瞧瞧,哪裡想到那個姑娘一轉眼就不見了蹤跡,如今尋遍整個商族上下,都沒瞧着人影,十有八九又是一場禍事,你瞧你整天都不知道在幹啥,老孃真恨不得打死你算了!”
青稞說着說着,一臉哀愁,顯然是氣極傷了心,又擔憂不已。
而護則直接懵了,他愕然道:“什麼?!那莫姑娘不見了,是不是遇着什麼危險了?”
青稞一聽他還在幫那女人說話,氣不打一出來,指着他鼻子氣紅了眼睛:“你個木犢子,被人利用了,還、還——”
護垂下頭,拳頭捏得死緊。這時候舉着火把的人都站前來,首先跟靳長恭他們問好,談不上多恭敬,畢竟他們並不是靳國子民,而且商族一直是皇族追捧渴求的對象,自然不會像那些臣民對帝皇又敬又懼。
分散幾個人出來,將護抓住,這一次族長下令將他帶回去審問,如果那個帶回來的姑娘真的做出什麼對商族不利的事情,他的罪可就大了。
青稞沒有阻止,她撇開臉,暗暗抽噎着,她知道這孩子死心眼又心誠,被人利用了也不懂得怨恨。
這次那姑娘的事,怕是……
“靳國皇帝陛下,請隨我們一起前去休息,明日族長將統一接見你與其它人。”前來接待她的是一個短髮及肩,五官清秀的少年,從他的談吐中可以分辨,此人並不是像護一樣單純的人。
契看着護被帶着,忍了忍也不好說什麼,畢竟現在他的身份代表的不再是商族的契,而是靳國永樂帝的鳳詣士,商族的事情他已經插不上手了。
商族其實是一個類似草原部落的地方,夜裡能看見的有限,那清秀少年自稱鶴,契跟她私底下說,鶴是族長的弟子,又是商族的下任智者人選,商族的智者就是相當於一軍出謀劃策的軍師,可想而知鶴十分聰慧。
商族的房子大多用樹枝撐起,再加上粘土混搭的房子,大部分依附在高聳入雲的望天樹邊,或有十多人合圍的巨大板根下築房,而他們的居住所就是兩棵樹交疊絞樹下,真有種在原始部落居住的感覺。
夜裡,燭火熄滅,靳長恭凝神探知監視人的位置,約有三人在東西北方位,武功估計不錯。可惜跟她相比卻還是小巫見大巫,於是她巧妙避開他們的視線,與契、花公公三個私下會面用秘聲交談。
“契,如果那姓莫的女人真的是莫流瑩,恐怕她的目的不簡單,你知道她到底想從商族得到什麼嗎?”
契擰眉思索半晌,搖了搖頭,他們商族內部並沒有什麼寶物,除了整個商族值錢,哪裡有什麼東西值得別人覬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