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筠聞言,震大瞳孔,怔愣愣地看着她養了二十二年的兒子,就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那我們拜堂吧。”
僅僅六個字,便像天雷砸進她心裡,一片灰飛湮滅,滿目瘡痍,直嗆得她噗——血。
只有公冶爝跟公冶筱蝶兩人露出疑似安心且得意的神情。
公冶爝自然以爲公冶夙深知身中劇毒,已經絕望,便放棄了抵抗,自暴自棄地聽從他的安排,不再反抗。
而公冶筱蝶則認爲,她二哥終於想通了,不再抗拒單凌芸,肯接受她成爲他的妻子,這樣一來,她也感覺到內心的愧疚感稍微減輕一些了。
雖然她正在努力追求她要的幸福,但二哥對她一直很好,她也並不是一個無情無義之人,她當然也希望二哥能夠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
在場衆人一陣喧譁鬨笑,如雷般的掌手嘩啦啦地響起,美好幸福溫馨的譜樂再度奏起,此刻卻是一種歡樂,輕快,十分應景的婚禮曲調,彷彿連天空細撒的毛絨雪花亦能融化。
單凌芸看着公冶夙拋來的橄欖枝,不,應該稱之爲,飽含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手勢,他伸出的一隻手很漂亮,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尾指微微翹起的。
單凌芸眸光微凝,突地伸手抓住他的手,再反手一翻,只見那本該是健康的粉色的指甲蓋卻漸漸染上了一層詭異的紫色……
瞳仁一窒,單凌芸驀地將視線投向公冶爝,無人得知,那緋紅面紗下,究竟如廝美人,藏着怎樣一副冰冷森寒的神情。
“舉行,婚禮吧。”
清泠的聲音,竟有着比男子更果斷的語氣。
頓時引得衆賓客再一次熱鬧的掌聲歡笑。
而公冶夙亦低聲笑了一下,不似她那般粗魯的動作,反而透着憐惜愛護地握住她的手,一對新人一前一後走至坐得端坐儀態萬千的上官筠面前。
由於圓丘臺分三方,一方祭天酬神占卜,一方拜天地,一方謝族老賓客。
以巫師,主母上官筠,公冶族老爲三方。
“母親,這位姑娘是孩兒今日要娶之人,望你成全。”公冶夙鬆開單凌芸,十分認真鄭重地跪在地上,深深一拜。
等等,這,這架勢好像並不是拜堂吧?!底下人一陣錯愕,這公冶少主做事着實令人費解,今兒個分明就是成親之事,爲何他偏偏整得跟個求親一下,將新娘子晾在一邊兒,自個兒跪拜呢?
連公冶爝跟公冶筱蝶都傻眼了。
這是在整哪去啊?難道他又在策劃什麼詭計,亦或者是在拖延時間?
其中,要論上官筠最爲震驚,她臉色難看至極,張闔着嘴,許久才憋出一句:“你,你當真,樂意娶她?”
知子莫若母,她看得出來她兒子並不是在演戲亦或者是在開玩笑,他是認真地在懇求她的同意。
公冶夙擡起頭,看着上官筠,收斂了情緒,擲地有聲道:“只生只願爲她一人,跪神祭天。”
上官筠呆了,底下的人傻了,公冶爝則如雷殛,滿目難以置信。
“只願爲她一個,跪神祭天”或許島外的人不知道這句誓言的重要性,但八坡塢的人誰能不知?
這表示,這一生,無論他妻子是生是死,他只會娶她一個,只爲她一人舉行祭天之事。
這種事情,別說是堂堂少主,即使是普通富甲亦不敢如此打包票,一生只爲一個女人做此事。
當然,這世上自是有癡情之人,如他們的逝去的塢主,他與主母情比金堅,但最後還不是爲了子祠娶了一房妾侍,但卻不想,他們少主癡情絕對更勝一籌,這剛準備拜堂,便將自個兒往後的退路全部給堵實了。
“孽,孽障!你,你竟敢,敢如此!”上官筠咬着牙,那一張瞧不出年歲描繪精緻的面容,一陣扭曲,明顯是被氣得不輕。
她做夢都沒有想到過,她兒子竟真的會認真想娶單凌芸爲妻,想當初她軟勸硬逼,用盡一切辦法,他愣是左耳進右進出,不曾放在心上,如今好了,她終於死了這條心了,可他偏偏卻執意要娶她,並且還發出這種誓言,這這,這叫什麼狗屁事兒啊!
一向端莊矜貴自持的公冶主母,第一次忍不住爆了粗口。
其它人明顯感受到主母的悲憤心情,難勉吃驚,但他們以爲主母是因爲希望少主能夠廣灑種子開枝散葉,卻不想少主竟在一棵樹上吊死,這才氣極導致的怒罵。
“母親,這是好事兒啊,這證明二弟爲人癡情且十分有責任感,斷不會辜負人家單姑娘,當真是世上難得的有情郞啊。”公冶爝瞧戲瞧得熱鬧,忍不住兔死狐悲地勸了一句。
喀擦,上官筠腦中最後一根神勁繃斷了,她想狠狠地轉頭怒斥,但身體卻不能控制,依舊動彈不得,整個人因爲怒意勃發僵如木頭,但因爲她設坐的角度位置是側對底下一衆,倒是沒有發現她的異樣。
“母親,請息怒,孩兒自有分寸。”公冶夙拂塵起身,不經意瞥了一眼公冶爝,原來笑得陰險狡詐的公冶爝不知道爲何,感覺一種寒意襲來,不由一陣茫然,不明所以。
而新娘子單凌芸卻倏地陰冷下神色,只爲此刻公冶夙眼中的執着跟深情不悔,難道他真的那麼愛“單凌芸”?以前她怎麼沒有發現這事實,若早知道,她還來個屁啊,人家相親相愛相殺,管她鳥事!
紅袖袍底下的纖纖玉指緊緊地攥起,單凌芸只覺心中翻山倒海地怒壑難填,她看向上官筠,看得出她面色極其怪異,脖子僵硬,明顯被控制住了,一回神,纔想起如今的局勢,事已至此,她不會管他怎麼想,她只做她原本打算要做的事情,其餘的——其餘的她一概不管了!
遂冷靜出聲道:“這堂還拜不拜?”
哇塞,這新娘還真直接!還真急迫!真熱情啊!衆人皆吃驚地看向她。
“自然要拜的。”公冶夙立即道。
他遞了一眼神過去,示意巫師趕緊開始,那模樣真真的不像是被迫,倒像是準新郞般充滿期待與雀躍。
單凌芸十分古怪地睨了他一眼,垂下睫毛,抿着脣嚴肅得像一個老頭兒,相由心生,此刻,她內心極度不平衡。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畢,謝族老,謝賓客。”
公冶夙跟單凌芸三拜後,便禮成爲夫妻了,他擡起頭那一刻,臉上的笑容莫名地燦爛,他牽着腳步拖沓的單凌芸來到族老面前,微微一笑,一揖道:“敕令,公冶夙敬謝。”
族老們看着兩位新人,面帶笑容,立即躬身回謝。
然後公冶夙望向單凌芸,輕聲道:“跟族老致謝,他們是我跟你婚禮的見證人,需致謝以視尊重。”
單凌芸一怔,似在踟躕,公冶夙心中嘆息一聲,用更低的音量道:“公冶爝手握我跟母親兩人的性命,再遲疑,難道你真想我毒發而亡?”
單凌芸當即一震,她憋着一股子怨氣,望向族老等人,語氣略帶生疏彆扭道:“敕令,單——”
“用我自稱便是。”
公冶夙出聲打斷她。
單凌芸眨了眨眼睛,暗暗蹙眉,她發現她完全被他們公冶一族的繁瑣婚禮給弄昏了頭了,不僅規矩這麼多,連自稱都需要時時忌諱。
她感覺她這一輩子,不敢再結婚了。
“敕令,我敬謝各族老。”
聽她如他所願致謝完畢,終於——這場婚禮圓滿成功了。
公冶獎賞地回了她一個溫柔似水的笑容,電得單凌芸一陣心跳加速,而低下也有不少女來賓亦看得一陣心花蕩漾,連聲高呼招手。
“少主,少主——”
再度牽着單凌芸來到圓丘臺前方,面對臺下涌近的一大批婚禮佳客來賓。
看着這一對新人如此般配恩人,底下的人一陣歡笑聲,大聲吆喝的祝福,所有人都似受到感染,不自覺亦笑得幸福。
“今日,能夠邀請到諸位來參加我的婚禮,實屬榮幸,此刻我很高興,亦感覺到很滿足,而這種感覺是我從懂事至今,感覺到最充實,亦會是我今生最難忘的一刻,對此,我要向各位見證的幸福時刻的你們,道一句謝謝。”
“哦哦哦~~~”底下人熱鬧地迴應着,高聲歡呼。
公冶夙回過頭,看着沉默得有些孤僻的單凌芸,突然,他伸手撩開了單凌芸一直掩在面前的緋紗,而那乍現的於他眼中的容顏,呆滯而僵硬,似被這突然一下給打破了原來的冷靜計劃。
嘎,腫麼回事?!單凌芸只覺臉頰一涼,便直愣愣地看着公冶夙的舉動,而公冶卻是深深地看着她,臉上並無驚訝,也無錯愕驚喜。
“我的妻,我終於娶到你了。”他突然湊近,將面紗攏至她耳畔,而聲音則輕輕癢癢地呼撒在她敏感的耳畔,如膠似漆,綿綿多情。
轟!“單凌芸”只覺腦中似有一座死火山驀地炸噴出來,一陣暈眩。
接着,還沒有等到她回過神來,公冶夙已旋開一步,立於她身側,直接將她的真實容貌公佈於衆。
“她便是要與我共度一生,相濡以沫的妻子,願大家一道真誠地祝福我們,從此之後,她便是我八歧塢少主夫人,你等待她當如待我,見她如同見我。”
這一句話,便是公冶夙對新娘子的全部真心,以已身度她身,他擁有的一切,從此便是與她分享,與她與共。
當新娘子的臉露出來的時候,衆人爭相望去,但當她的容顏真實落入他們眼中時,全部人都看愣住了。
新娘子有一張令人過目難望的臉,她的眉眼極美,而且很具特色,就是傳說中那種斜飛入鬢的眉,一雙邪魅如桃花瓣的眼。從眼角到眼尾,線條無比清新流暢,好像工筆白描的墨線,柔韌婉轉。
黑白分明的眼仁,一清二楚毫無雜色。眼睛雖大,卻全無水光瀲灩的感覺,倒是烏黑烏黑的不同尋常,簡直要把人吸進去。睫毛很長,卻並不彎卷,直直的,垂下眼睛時就像落下了漂亮的黑鳳翎。
一頭烏黑柔細的青絲,略顯單薄纖細的身材,腰身很細,臉龐充分體現着這個年紀雌雄莫辨的特殊美感。
因爲上了妝,好張雌雄莫辨的面容便柔和了幾分,挺直的鼻樑下有着一張不點而紅的朱脣,令她少了幾分氣勢帶來的煞氣,多了幾分柔和的風華絕代。
譁~新娘子竟長得這麼美啊——
連公冶爝都直接看傻了眼了,滿目驚豔忘神。
而上官筠則呆滯了睡刻,她睜大眼睛,一臉詫異地看着那張陌生的臉,狐疑不定。
現場唯有公冶筱蝶一人是怔愣一瞬後,便回神驚叫道:“這,這並不是新娘子!你是誰啊?!”
這一聲在寂靜的空氣中如同魚雷炸進海中,掀起了層層波浪。
“哎?!不是新娘子?!那她是誰?”
“怎麼會不是新娘子呢?明明穿着新娘服飾啊?”
被突出其來揭穿真面目的“單凌芸”則負氣地看向公冶夙,抿着薄脣並沒有回話。
對於他突然揭穿她的動作,她着實不解,她猜想過,會被別人揭穿身份,卻唯獨沒有想過會是他打破這一切計劃,讓她在衆目睽睽之下露出真面目,他究竟葫蘆裡賣着什麼藥?
但現在她卻也看明白,他恐怕一早就知道單凌芸是她假扮的,怪不得他會這麼合作。
從她在真正的單凌芸那裡得知公冶跟他娘都中了公冶爝的毒後,她便改變了一開始用武功鎮定解救的辦法,本想利用這一次婚禮完結後,兩人有機會獨處時,問清楚清況再想辦法解決問題,現在算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咦?這新娘子仔細瞧的確不是原來那位了,什麼時候換了新娘,我們怎麼不知道?”
“原來那位啊,我倒是瞧過,的確不是這模樣啊。”
“的確,我也看過,那位單姑娘模樣沒有這般惹眼,且兩人氣質完全不同,你們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很快,音樂驟停,底下人開始交頭接耳,一陣嘀咕猜疑。
公冶爝在聽到公冶筱蝶的一聲驚叫,便很快清醒過來,他看着臺上的那名女子,一雙陰冷的眼睛內閃過絲絲陰晦的佔有慾,這女人莫非是靳帝派來的人?等收拾了靳帝,便將她收了去,哼哼,這等妖精般的女人送給他來暖牀真合適!
不過,靳長恭究竟在哪裡,怎麼還不出現?不過這女的模樣倒是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裡看到過似的。
這廂公冶爝正在癡心妄想,大發悶騷勁兒,不過他估計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過,他心心“掂念不已”的靳帝其實早就在他眼皮底下亂溜達了,甚至還“男”扮女裝,順勢玩了人妻扮演一把。
可惜,他有眼無珠了。
搞定公冶少主後,便即將進入結局情節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