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類人?”靳長恭玩味地輕佻眼角,流轉詭譎的目光。
“難道不是嗎?”祈伏樓明若春水的目光,篤定道。
靳長恭卻坐直了身子,眼神暗了暗。若要說像,眼前的祈伏樓的確跟前身影兒心性有幾分很像,他們都屬於那種用厚厚的堅殼將柔軟的內心重重地包裹起來,藉以掩飾那顆脆弱易碎的心,他們曾經亦不願爭,不願搶,但現實卻被逼着他們一步步需踏着尖刃,步步驚險而活。
他們被迫放棄了自我,披着一件痛苦的僞裝而掙扎苟活着,不同的是影兒已經自暴自棄,而祈伏樓卻仍舊未泯滅最後一絲希望。
要說,這四面楚歌的處境倒也有相似之處,但是他所分析的透徹的人是影兒,卻不是她靳長恭。
“故意在寡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惜拋棄一國帝皇的尊嚴,模仿那些男寵以美色誘惑邀寵的祈帝,難道只爲了跟寡人聊這些閒事?”靳長恭攏了攏垂落肩膀的髮絲,慵懶暇閒地問道。
拋棄!模仿!男寵!邀寵!這些侮辱下賤的詞語令祈伏樓眼底波滔洶涌,翻滾着複雜的情緒。
“寡人需要靳國的援助!”祈伏樓猛地抓住她的手,鄭重道。
“呵~那你準備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呢?”靳長恭任他抓着,視線盯着交握處處,那白嫩有着肉窩的手力道倒是不輕……不懂武嗎?
祈伏樓沉吟片刻,艱難道:“等我能夠握有祈國實權,到時候,祈國便會是你靳國的盟友。”
“等你擁有實權?像這種虛無飄渺的話你自已說得也很心虛吧,況且如果寡人不想要那些呢?如果說,寡人只要你呢~”她曖昧地將手指點在他如花瓣般柔軟的脣上,輕輕摩挲。
祈伏樓瞪着她,一雙水汪汪大眼睛瞪似龍眼,麪皮微微顫抖,許久才咬牙道:“……好!”
然而靳長恭卻不如祈伏樓想象中那般高興,反而一改調戲輕佻的神情,面無表情地好奇問道:“那個皇位真的這麼吸引人嗎?能夠讓你連做這種輕賤的事情都能答應?”
平淡的語氣,不帶絲毫輕滅與嘲諷,卻瞬間點燃了祈伏樓心底那一根隱藏的導火索,直點爆他心底所有的負面情緒排山倒海。
“當然吸引人!若得不到它,我遲早只會是一具屍體,我不怕死,但我不能死,我母后,素卿,還有我的仇,我一樣都還沒有報!”祈伏樓臉色難看,胸膛因爲難以負荷的情緒激烈地起伏着,他像是在努力說服着自己,一臉恨意忿怒地低吼道。
她收回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如今你不是已經是祈帝了嗎?”
“沒錯,我的確登基了,但是這個皇位就像是在鋼索上行走,前有狼後有虎,並且一個不小心便會摔進萬丈深谷,我在祈國並沒有實權,更沒有足夠平亂反派的兵力,朝中的官員大多數只支持十六皇子與七皇子兩派,我就只不過是一具傀儡罷了!”他不怕她問,或許他一直就在等着她問,這樣他才能將這些全部都盡數傾出。
與其與虎豹謀皮,爲何不選擇容易控制的軟弱好拿捏的兔子,與其錦上添花,何不雪中送炭更好?
要想要合作,便必須表現出足夠的誠意,只有讓她瞭解到他的處境,她纔會對他的提議感興趣。
“靳帝,只要你如今幫助我,只要你肯幫我,將來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盡我所能地滿足你!”祈伏樓目光灼灼,那迫切焦急的模樣就像如今她是他唯一的救續。
靳長恭專注着盯着他的眼睛,就像要看進他的靈魂般犀利。
祈伏樓不移不閃,迎視着她探究的目光,緊張地等待着。
片刻,她突然親切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涼,而她的手亦不溫暖,握在一起,只有木木的冷意觸感:“寡人自然會幫你,你特意將自己送到寡人面前,又拋下一個難以拒絕的誘餌,若寡人不把握住,那便太傻了,不過——寡人需要你表現出與寡人合作的真誠。”
“……”祈伏樓低頭沉默。
這下換靳長恭靜心地等待着,卻不想下一刻,他卻突然以一個惡羊撲虎的姿勢壓下來,對準她微了愕的雙脣親下,那軟軟的雙脣帶着嬰兒奶香的味道,意外地香甜舒服。
啊!魂淡,放下我堂弟!讓我來!靳淵柏看到小白兔竟逆襲,便掙扎着扭動身軀想阻止,奈何他面前兩座大山將他擋得嚴嚴實實,他僅能看,卻不能動,不能說。
這下靳淵柏才領悟到剛纔堂弟攆走他的“好意”,如今他肝火上亢,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完全就是自作自受!
他慪死了!他堂弟怎麼可能這麼沒有眼光,竟能瞧上這種小豆芽菜?!
嫌他吵得慌,震南厲眸一橫,一泰山壓頂的虎掌拍在他的肩頭上,頓時一種如冰柱刺破經脈冰凝血液,全身從肩臂蔓延至全身那種疼徹骨髓的感覺令他倒吸一口冷氣,一陣痙攣,慘白着臉連呼吸瞬間減弱了。
哼!震北不屑地睨了痛慘了的靳淵柏一眼。
“咳咳,等等。雖然你這麼熱情寡人也很高興,不過寡人所謂的真誠並不是指這個,這是一條血蠱,若你肯吞食下去,寡人就會幫你。”靳長恭訕訕地推開壓着的他,知道自己剛纔逗過頭了,讓他誤以爲要他拿身體來表現“誠意”。
祈伏樓整個人僵住了,他愕然地看着靳長恭一臉正經無辜的臉,然後一張包子臉轟地瞬間蒸熟了,直冒煙,那紅緋迅速從臉頰衍生至耳後根。
他猛地坐起來,故作鎮定道:“若吞食了它,我會變成怎麼樣?”
聽聲音倒像是臨危不亂,可一看到他幾乎紅得滴血的耳朵就知道,他羞囧了。
“暫時不會怎麼樣,血蠱只是令你將來登上你想要的高度時,能夠不會反悔的一種憑藉罷了。”
祈伏樓深吸一口氣,從龍椅上下來,抿緊雙脣看着下面,久久不語。
明白他需要點時間考慮考慮,靳長恭也不着急逼他:“無妨,你暫時先回去吧,等你那天想通了,而寡人又沒有改變主意的時候,再來找寡人。”
一聽靳長恭讓他回去,祈伏樓臉色一緊。
“我不能回去,他們派殺手殺我不成,絕對不會善罷甘心的,況且若我死在你的靳國,於情於禮,祈國都不會坐視不理的。”
“若你會死,早就死了,寡人相信你肯定有保命的本事,回去吧。”靳長恭一臉不信,斜倚在龍椅上,懶散地擺了擺手。
但祈伏樓卻陰沉下臉,他要真的有辦法,就不會特意安排一場精心編排的偶然相遇,不餘人力與物力將自己送到她面前來糟賤了。
要知道他一開始可是打着最壞的打算,她究竟知不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決心纔會來到這裡的!?
不,不能讓她將他趕回去,剛纔那兩隻老狐狸分明就懷疑他了,這一次回去絕對就是九死一生!
“大哥哥,不,你,不要趕寶兒走嘛~”祈伏樓一秒鐘瞬間變成寶兒,一雙圓轆轆的大眼漫上水色,紅嫩的脣撅起,可憐巴巴地眨着捲翹的睫毛看着她,像含苞待放的小骨朵,誰見誰憐,聲音糯糯的就像Q軟的綿花糖。
靳長恭一愣,看着他像一隻可愛的小貓咪撒嬌地撲上來,用着最的嗓音,最柔軟的眼神,最無邪的神情……勾誘她?!
靳長恭眼眸似月一彎,十分受用地笑了。
“好!”
祈伏樓臉上的表情頓時一滯,爲她的反覆無常一驚一乍,雖然暗中鬆了一口氣,但還是禁不住地暗罵一句:這個死鬼,該不會剛纔是故意嚇他,引他上勾的吧?
靳長恭喚來小嶽子將祈伏樓安排到北別苑中,那苑的住所是離養生殿最近的一處。
等用着一種奇怪不解的眼神不住瞄視靳長恭的祈伏樓一走,靳長恭便愉悅放鬆地起身,她相信以祈伏樓如今進退兩難的情勢,絕對會“樂意”接受她的“誠意”。
這孩子有鷹的高瞻遠矚,亦有狼的兇狠,無論是對敵人還是自己,她相信只要給他機會,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而她很幸運,在他最困難,最潦倒的時候,將這隻桀驁不馴,披着羊皮的狼內入囊中。
由於心情不錯,靳長恭擒着笑容看向靳淵柏,這才發現靳淵柏此刻的臉色有些不對勁,雖然依舊對她笑得呆萌二貨無恥,但明顯氣息紊亂,額上滲出細汗,視線從他的肩膀順勢移到震南的手。
靳長恭倏地如一陣驟風靠近他,長臂一伸將他虛軟的身子扯過來,拂袖震開一旁的震南,面無表情地睨向他,語氣淡漠道:“寡人有叫過你動他的嗎?”
雖然靳長恭語氣表情都平波無瀾,但跟在她身邊這麼久的震南如何能不知道陛下這是不高興了,他立即惶恐跪下:“請陛下恕罪。”
而震北則神色陰鶩的掃向一眼裝虛弱的靳淵柏,心中憤憤惱怒。
這小子年紀不小,但那花花心思倒是運用得淋漓盡致,竟在陛下面前告陰狀!
而靳淵柏此刻根本沒有心思管那兩老頭的想法,他此刻心底的一湖春水已經被攪亂得一塌糊塗。
他本是故意演一出苦肉計,想讓她看到大宗師暗中整他,看到他慘兮兮的模樣,能夠不再對他面露煩躁不耐,不再計較他在宮門前的搗亂行爲,能夠對他和善一些,這是他能夠預料得到的最好結果。
但卻沒有想到——堂弟是在意的他的吧,否則不會這麼關心,並且爲了他,竟對她的心腹生氣。
——是因爲他傷了他嗎?
心中一動,酥酥麻麻,酸酸地揪着悸動,類似甜蜜,卻又有一種更難以用詞語描述的心跳繁亂。
不顧那眼神像將他弄死的震北,靳淵柏被靳長恭解了啞穴後,便哀哀地牽起靳長恭的手,黏乎地道:“堂弟,痛,好痛~”
他拉起她微涼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脯上,並且眯眼享受地揉了揉。
靳長恭感受到他手心的溫度,那是一種暖暖卻不燙的溫度,剛好煨暖着她微涼的手,靳長恭羽睫微斂,跟祈伏樓碰到更冰感覺相比,她發現她更喜歡他這種溫度。
手心按到的部分能夠感受到他的心臟跳得很快,靳長恭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他這是緊張害怕還是很興奮啊?
看他一臉淫賤不能移的模樣,靳長恭不假思索地一把抽掉手,白了他一眼:“活該,叫你走不走!”
“我這不是擔心那個來歷不明的男人有什麼陰謀詭計嗎?我一看他就知道他不是什麼正經人,我怕你一時被男色迷惑中了他的美男計,當然得犧牲我的姿色來勾回你的色魂,人家這麼用心良苦,你還罵我,你還罵我~”
他故作幽怨,作勢要學人家小姑娘一樣嗔罵作死地捶她兩下,卻被靳長恭一把抓住,她看向跪着的震南:“起來吧,你跟震北即刻去監視着祈伏樓,寡人不允許他有任何意外。”
說完,便強硬地拽着靳淵柏走出頤和殿,等走了一段距離,才放開了他:“你趕緊回去吧,今日南城門的事情寡人便不罰你了,若你當真閒來無事,便去戶部整理一下稅務帳本。”
靳淵柏一聽去戶部便垮下臉,十分柔弱無依地倒在她的身上,頭靠在她肩膀上,使勁蹭着:“不嘛~我想做一個天天能夠看到堂弟的工作,不知道有沒有呢?”
靳長恭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他額頭上,將他推離:“有,當太監要不要,寡人這裡隨時恭候!”
靳長恭冷哼一聲,而靳淵一聽“太監”兩字略顯蒼白的臉我一下變成一臉醬紫色,五味雜陳,他垂下頭,悶悶不樂道:“你,你身邊,不是還有男寵這一職業嗎?我覺得我定能勝任!”
“是嗎?可惜恐怕寡人看不上你。”
靳淵柏原本也就是跟她拌嘴鬧着玩的,可不知道爲什麼一聽她想都不想地就拒絕,便忍不住怒了:“我哪裡比你的那些男人差了?!”
懶得跟他繼續廢話,靳長恭直接甩下他,朝着御書房走去。
而靳淵柏亦沒有追上去,也沒有繼續糾纏,因爲他發現自己的心現在已經莫名其妙地亂了,這種難以自控的感受老實說——很不妙,令他感覺舉步維艱。
飄溢墨香的御書房中,靳長恭放下手中的毛筆,望向站在她面前的一道清逸的身影。
“風國如今的戰事怎麼樣?”
“風國的事按部就班地進行着,並未發生意外,而風國的樂宰相也十分積極地配合我等的行協。”智者脣角掛了抹莫名地笑意,看着靳長恭。
靳長恭不感興趣他眼中的揶揄,隨便應了一句:“那就好。”
“魔窟的事情,陛下打算用何人去管理?”智者看陛下興趣缺缺,便換了一個話題。
“此事寡人正想跟智者商量一下……”
與智者商議着正事,然後暗部的人進來彙報消息。
“陛下,我等收到消息,神廟大祭師正在趕往靳國的路上。”
“你說師傅要回來了?”靳長恭一怔。
“是的,大祭師說他會在練兵式之前,趕回來見你一面的。”
靳長恭雙手後負,挺拔着身軀立在光線下,周身襯着淡淡的一層光暈,線條柔和若彎月的脣揚起:“他是該回來看一看的,他之前並不相信我能夠將這些事情做到,可是寡人偏偏就做到了。”
“之前叛離靳國的十二附屬國,如今雖然只收復五國,但魔窟立國在即,風國也如掌中之物,鳳國以鳳四皇女與國師爲契機,寡人想得到一個合盟國並不在話下,至於雪國——以靳微遙的本事,我相信,亦插翅難飛。”
暗五適時回報道:“陛下,靳太傅從雪國傳來了信息,他聲稱絕對不會令你失望的。”
靳長恭因爲這一句話,想起了靳微遙臨走前的模樣,心中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而智者則失笑搖了搖頭:這世間,唯有情一字,最令人看不透,想當初他跟陛下那劍拔弩張,勢同水火不融的模樣,到如今……
處理完今日政事,靳長恭撐了撐懶腰,看夕陽斜下,眯了眯睫,眼底閃過什麼,用過晚膳,她決定先去柔儀宮一趟。
血蠱一事是玥玠之前跟她聊起的一種以血養就的控制蠱,他那裡剛好有一隻,而她正好需要,便打算去跟他討要一蠱。
夜間氣溫驟降,靳長恭披上一件紫貂薄裘,撐着一柄青傘,遊於園中,天空細雨綿綿如針,她步進柔儀宮時,便感到前方一陣蕭冷壓迫的氣息傳來。
她腳步一頓,揮手讓小嶽子留在原地,疑步踏去。
她立於假山後,看着前方兩道熟悉的身影,一深沉的黑影與一清雅的白影對峙着。
“離開這裡,否則我會殺了你的。”暗帝一身凝重的絲綢黑袍染上溼意,垂落筆直,猶如一柄犀利聳世的利鋒,他髮絲殺意凜凜地飛舞凌亂,死沉低沉的聲音逞着一股死氣纏繞。
玥玠眨了眨眼睛,一派純良反問道:“我爲什麼要離開?”
“她是我的人,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玥玠淡淡地看他,一雙秋瞳清澈,藏着說不出的蘊動:“我跟恭已經完成換血了,你知道換血嗎?在異域中,她跟我就是夫妻,她身體內有我的血,我的身體也有她的,我們是不可能會分離的。”
“可我怎麼聽她說過她根本沒有跟你換過血,從一開始你就是一廂情願,她甚至可能連換血是什麼都不知道,就算你用了卑鄙的手段換了血又如何,在她心中根本就從來都沒有你,你一件事情我想你該早就看明白了吧?”暗帝眯了眯睫,陰陰地,幽深詭慄的笑意爬滿他森白的臉。
因爲他的話,玥玠平靜的表情開始一寸一寸地龜裂,再也無法保持不住一開始的風清雲淡了。
靳長恭聽着他們一言一語,表情始終平靜如初。
不過,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平日如此無害而如清風般怡人溫和的男人,在發怒時竟會如死寂一般地壓抑得令人幾乎窒息。
“異域咔噠,這裡是大陸,不是你們異域,長恭不會喜歡你的,你該知道你們異域在我們眼中的形象是什麼吧,惡毒,就像一條毒蛇一樣陰狠,一不小心就會被反咬一口,等她真的知道你們異域是怎麼樣一個地方,你覺得她會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你呢?”他嘴角含笑,那笑似粹毒般妖冶,比地獄的嗜血修羅還要幽黯華美,卻十足的冷冰充滿惡意。
玥玠一雙黑瞳因爲情緒波動漸漸薰染上一層淡淡銀白色,那在淡薄的月光下那般如冰雪般令人心悚,有着洞悉一切的精明:“我一直很不喜歡你,從你進異域那一刻,我便想你死,但現在卻更討厭你了,別用着與恭相似的的臉,說着那暴露你愚蠢妒嫉的話。”
玥玠十分厭惡看到暗帝那張與恭酷似的臉,當初他潛進異域時原戴着一張修羅面具,他並不知道他的容貌,至到在靳國意外遇到了恭,再發現他們兩人極其相似的面容,他才知道,他究竟有多想毀了他那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