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名長鬚青衫的中年男人從人羣中步出。
他氣質出衆,玉面青須,文質彬彬,一身短襟青色長衫,更令他多了些清風傲骨。
他先是朝着鶴恭敬施以一禮,才一臉抱歉,解釋道:“回稟大人,我是莫復,莫家排行老二,我家家主前些日子偶感風寒,便一直臥病在牀,至今乃無法站立,而小主則一直守在旁照顧,以致前日累倒了,所以這才無法前來迎接見大人您,望您能夠多包涵。”
包涵?
鶴聞言僅扯了一下嘴角,那似笑非笑,那清澈卻暗含犀利的目光令那中年男子有種被看透的錯覺,不覺心虛地閃躲着視線。
所幸今兒個來的是他,不是那位尊敬的陛下親蒞,否則拿這種小孩子過家家的藉口來糊弄他們,絕壁是死得很慘!
不過,想着陛下曾交待過,見不着他們也無妨,只需要將她要傳達的意思讓他們領合便可。
攏了攏袖口,鶴隨意將聖旨捲開:“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擾他們養病了,本官直接宣旨了,莫家一等請接旨~”
莫家人一愣,便全數盡跪,但低垂下的臉卻是面色惶惶,腦中一直縈繞着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聖旨是好是壞,心中皆忐忑不已。
“草民接旨。”衆口一致,紛紛拜首接旨。
“奉天……古來聖王治世賴有賢臣,莫家煉器堪承國粹,位尤重焉,朕殊重之,朕思其功,明其志,實爲棟樑之器也,今特旨賜姓莫爲靳貴族姓氏,靳國將庇佑莫氏一族,而莫氏則需爲靳國朝廷效力……欽此!”
什麼?這聖旨的內容一宣讀完畢,莫家人一個個頓時都苦拉下來臉,暗道:像這事若是在別的國家,像他們這種由平民百姓氏升爲國家級別的貴族姓氏,自然算得上是一等大喜事。
可惜就可惜——目前可是在靳國內,據不官方統計,但凡是跟靳國朝庭扯上關係的,基本上都沒有啥好下場。
而且拿一個實屬坑人沒有任何價值的貴族姓氏,來換取他們整個莫家替朝庭的免費勞作,這筆帳怎麼算都是極度不划算的。
所以一時之間,莫家大大小小乃至上上下下,都躕踟在原地面面相覷,卻沒有人敢上前去接那一道燙手的聖旨。
鶴一看他們的臉色,便知道其心中所想,他故意輕咳一聲,待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時,便面色勃然大怒,一雙清秀無雙的眼睛刺骨般鋒利異常。
“爾等還不速速接旨?!”
莫復一驚,趕緊一揖到底,連忙道:“大人莫怒,這、這莫家家主因病臥牀,至今尤末醒來,我等身份……自是不敢越庖代俎,私自應可……”
“放肆!爾等是何身份,竟也敢與朝廷討價還價?你家主接便罷,不接爾等莫家也得接着!”鶴不給一點餘面,冷駁道。
莫復低下頭,不敢再開口辯解了,但卻也始終不肯接旨。
而其它人則緘默,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地埋頭躲避着。
看他們這副模樣,四周圍着的靳國士官怒舉起槍,槍頭徑直對準他們,寒光冽冽,透着鐵血殺意。
莫家人一驚,跪在邊緣的人嚇了一跳,險些摔倒在地。
“啊~饒命,大人,饒命啊!”
有些婦孺膽子較小,不止地跪地磕頭喊叫,生怕下一秒莫家便會因爲得罪朝廷而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鶴清眸一轉,擺了擺手示意官兵們收槍,他彎腰,伸出手拍了拍莫復的肩膀,感覺到他瞬間僵硬的身子,嘴角悄然勾起。
“陛下寬厚仁德,曾也叮囑過,她此番是爲獎,並非逼,若莫家不願接受也無妨,反而她會覺得莫家乃榮辱不驚,不貪圖榮華富貴之大潔大仁之輩,到時她會親自前來,替莫家的莫少主指一門親事,她會在貴族中挑選一名白白嫩嫩的女子賜婚於他。”
莫復大驚,失聲道:“萬萬不可!我家少主乃女子,怎麼可與女子成親呢?”
這件事情,鶴自然也覺得不可思議,可是這是陛下的命令,他自然是遵從如流,不會置疑。
“那這叫要問你莫家少主了,你且不可代他答覆,就這樣吧,三日後,本官會再來,到時候便聽你們的答覆。”
鶴亦不廢話,直接撂下話頭,便帶着官兵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只留下一羣呆若木雞的莫家人。
莫家主宅,柳岸兩旁,萬條垂下綠絲絛,一路鵝卵小徑直通,便是一座精緻落月的樓閣。
“家主?”
莫復站在門邊,朝左右看了一眼,便朝着門內低喊了一聲。
“進來吧。”
裡面傳來一道中年男子辨析度很高的聲音。
莫復推開了門,便看到端坐在主位的莫家主與他身旁的莫巫白。
莫家主示意他關門來,入內談話,而莫巫白則朝他點了點頭。
反身將門鎖上,莫覆上前,朝莫家主行了一禮,道:“大哥,朝廷的聖旨的內容想必您也知道了,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
莫家主聞言,輕嘆一聲,皺緊眉頭,一時也無計可施。
“剛纔我與巫白商量了一番,除了接受,實在別無它法了呀!”
莫復震驚,道:“可,可將莫家跟朝廷綁在一起,這,這不是自取滅亡嗎?”
這時,莫巫白上前,如今的她已長高了許多,身抽如柳,一張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臉越漸輪廓清晰,俊眉修眼,顧盼神飛。
“二叔,若我們光明正大地與朝廷,這不是更加自取滅亡嗎?”她眸帶深濾。
莫復面色沉凝,一拳重重地捶在桌子上。
“哼!這朝廷簡直就是欺人太甚了!”
那一張斯文俊儒的臉上帶着忿怒,簡直就是化學者爲武夫,狠不得操上武器直接衝上大殿殺了那暴君!
莫復雖然長着一張文人臉,卻實打實地擁有一顆武士心。
“阿復!慎言,小心隔牆有耳!”莫家主連忙起身,走近他身邊,不贊同地搖頭。
莫復一窒,隱忍地吼道:“大哥,我們當真要忍氣吞聲,當那朝廷的鷹犬之輩,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永樂帝簡直就是一個喪心病狂的人,跟着她,我們莫家的末來就完了!”
莫家主也頭痛,一方面他不敢反抗靳帝的暴政統治,一方面他又不願意拿莫家末來去冒險,哎,這真是左右爲難啊。
“那永樂帝還派人來說,若是我們拒絕,便給咱們巫白指婚,還是指一門媳婦兒,這聽聽,這,這分明就是要讓我們莫家名譽掃地,無顏見人啊!”
女的娶女的,這叫什麼事兒啊!
莫復又道,但這一句話卻令莫家主與莫巫白兩人都臉色大變。
“什麼?!”莫家主失聲道。
他這一聲可叫莫復嚇傻了,他怔怔道:“大哥,您,您別激動,這件事情……”
“巫白!這是怎麼回事?”莫家主就像末曾聽到莫復的聲音,直接轉頭,兇目嚴肅異常的瞪着莫巫白,那神色的嚴厲程度還是莫復第一次見。
莫巫白眼底轉幻莫辨,許久,才道:“爹,我與那永樂帝亦算是相處過一段時間,就算沒有交情,亦不算是陌生人,這一次的事情,您便交給孩兒去處理吧,我會給您一個答案的。”
莫家主聞言,卻是神色一慟,委頓一坐在椅子上,用力地拍打桌面。
“孽障,孽障啊!爲父的話你,你竟然視若罔爲!你,你這個孽子,你跟那永樂帝,可,可是……”
說到最後,他臉色一白,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
嚇得莫復與莫巫白趕緊上前安撫。
“爹,不是的,不是您想的那樣,我與那永樂帝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大哥,您別激動啊,小心您的身子啊,莫家還等靠您來撐着啊!”
聽到莫巫白的一番解釋,莫家主看着她,從她的眼底看不出作何虛僞的假意,倒也信了七成。
他順了口氣,道:“你去吧,這件事情既然與你牽扯上關係了,便當給末來繼承莫家的一次試煉,爲父老了,怕也支撐不了莫家多久了……”
莫復聞言卻一驚,道:“這怎麼可以,大哥,您別說這種負氣話,巫白還小,這一次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能交給她去辦呢?”
莫家主末出聲,他只是擡眼看着莫巫白,等待他的回答。
也沒有令他失望,莫巫白很堅定道:“孩兒一定會替父親守護好整個莫家。”
“好!好!”莫家主這才露出一抹慈愛的笑意,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我累了,你們都下去吧。”
莫家主擺了擺手。
莫巫白看到爹眼底的陰影,心中一酸,便道:“爹,您好好休息,別操心這聖旨的事了,孩兒會好好處理的。”
莫復卻飛快暗中看了她一眼,眼底神色莫辨。
“既然大哥累了,那小弟便先離開了,但是小弟還是希望大哥能夠召開一個家族會議,大夥兒一塊兒來想想辦法,總比將重擔壓在巫白一個女孩子家身上好吧。”
莫家主末曾回話,只是疲憊地再次擺了擺手,讓他退下。
莫復心底一惱,但面上卻不露半絲痕跡,他呼了一口氣,便轉身離開了。
而莫巫白在臨走之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獨坐在椅上,覆蓋不到陽光他的父親靜靜地坐着,在那一片陰影當中,他面頰消瘦,神色萎靡,分明纔到四十的面容,竟似一下蒼老了十幾歲。
“爹,莫家絕不會出事的,巫白在此向您保證!”
說完,她便毅然決然地走了。
而莫家主則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一聲:“傻孩子,爹雖不想莫家出事,可也不想你出事啊,這個家看似平靜,實則早已狼子野心潛伏可危。若這一次你能幸得貴人相助逃脫,也不妄爲父的一番苦心了……”
鶴一辦完靳長恭交待的事情後,便覺得整個人似散了一樣,一張臉有些呆滯地凝固着。
“喂,鶴,你傻了?”契在宮門撞到了鶴,趕緊上前去打了一個招呼。
鶴眨了下眼睛,呆滯的眼神漸漸回覆神彩,他揉了揉脖子,一張偏冷的秀麗面容帶着些許勞累。
“哎。果然,我就不適合去處理這種事情。”
“你說什麼呢?你去給陛下辦事了?”他聽着他碎碎唸了一句什麼,卻聽不仔細,上前拍了拍他。
鶴回頭看了他一眼,一頭雞毛雜亂頭髮,一臉風塵,不由得關心,道:“怎麼了?陛下給你佈置的任務完成了沒有?”
鶴聞言,臉垮了下來,煩糟糟地抓了抓頭髮:“一個月時間就快到期了,到時候找不到那個蓮謹之,我就慘了!算了,不跟你說了,我再去想辦法。”
說着,他便急衝衝地朝宮外方向跑了。
而鶴則撇撇嘴,按照原打算進宮回稟莫家的事情。
“陛下,莫家人並末接受聖旨,但屬下已經按您的吩咐將話傳達了。”鶴觀察着靳長恭的神色,生怕她會責怪他辦事不力。
靳長恭垂首正在專心致志地批閱一份簡章,她擡了擡手,身邊的太監便端上一杯濃茶擱在她手邊。
“陛下,您小心燙,濃茶雖說能提神,可卻也不宜多飲。”
太監低聲關懷道。
靳長恭一直專注地書寫,端起濃茶便一口飲下,連眉頭都末皺一下。
鶴靜靜地看着忙碌中的她,一時之間竟忍不下心去打擾她。
“嗯,既然辦妥了,那就去替寡人查一查莫家的事情吧……”靳長恭擡起頭,看到他臉色不太好,頓了一下,道:“算了,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鶴卻搖頭:“陛下,屬下不累,鶴立即去辦。”
他行了一禮,走在門邊時,看着靳長恭忙碌的身影,不由得開口道:“陛下,您,您別太累了,您就是整個靳國,我們所有人的希望,請您一定要保重好自己。”
他認真道。
靳長恭頓了一下,然後揉了揉額頭,似笑了一聲道:“放心吧,這麼點程度,寡人還受得住。”
鶴嘆息一聲,想着嘴巴相勸也幫不上她什麼忙,唯有趕緊去替她辦妥她想要的事情,纔是真正有用於她。
午膳一直忙着末用,無論太監們如何勸哄,靳長恭是那種一忙碌起來就會忘了時間,全神貫注。
最後,還是小太監們去偷偷“告狀”召回忙中抽閒急忙趕回來的花公公,他耐煩地一口一口地喂着她吃,再後看她一直不肯停歇一刻,便使出一個“纏”字訣,綿得她根本無法安心工作。
靳長恭對他軟的硬的都行不通後,無奈,唯有被他拖到牀上去小躺了一會兒。
入夜前,外面下了一場稀瀝瀝的小雨,氣溫驟降愈見清寒。花公公起身一走,靳長恭便睡不安穩,悠悠轉醒過來,此刻門邊一直守着一名花公公派遣來侍候的太監——小嶽子。
暖暖橘光,輕紗飄拂,薰爐嫋嫋靜謐,她坐起在牀上醒來,小嶽子第一時間便察覺上前侍候。
“陛下,需要奴才立即下去備膳嗎?”
“等等,你且先去宮門口問問,今兒個是不是有自稱莫家的人前來。”
小嶽子腦瓜子機靈,瞧出這件事情是屬於機密才特意吩咐他前去,便也不羅嗦,便立即領命前去察看。
不一會兒,他急忙地趕了回來,稟道:“是的,陛下,晌午的確是有一個莫家的人要求見您,卻被宮衛門攔下,其中有人認出她就是莫家的莫巫白。”
“哦~”靳長恭挑眉低吟一句,脣畔含笑,卻不意外,她道:“即刻吩咐下去,明日若她再來,便直接帶人進宮來見寡人。”
“奴才明白了。”小嶽子應聲。
靳長恭想了想事情,又睡不着了,她便舉燈去了內閣藏書房,她曾一度分析過靳國究竟有何能力曾一度成爲了軒轅國的一等大國,最終又淪落到如今的四等。
她這幾日翻閱了不少靳國的歷記,關於記載一些靳國的文明,歷史,與風俗,在其中亦發現了一些靈感。
靳國土地乾燥貧瘠,無法正常耕種穀類。所以說糧食不充裕一直是靳國最大的難題,一個無法解決百姓溫飽問題的國家,衰落是它最終的走向。
雖然靳國耕植業無法達到標準,但是靳國卻是一個礦產資源十分豐富的國家,在靳國劃分的大片區域,除了比較出名的十二礦區,其它基本上佔百分之二十以上能夠劃分出採礦點。
可以說,靳國就是一個礦業大國,換句話說,它也可以是一個鋼鐵大國!
若她能夠將靳國打造成一個鋼鐵般堅固的巨人國家,那麼她又何懼其它國家的侵犯!
所以,她一直在事先模擬一份可施行的計劃書,方方面面需要考慮。並且她還需要很多的人幫助,想打造一個無堅不摧的鋼鐵巨國,便需要太多太多的設計理念,太多太多的構想巧思,這個工程量實在太大了。
所以,她需要將整個靳國都調動起來,與她一同完成這一宏偉事業。
其第一步,就是收服國內有實力,能夠幫助她的勢力。
這也是兵器鍛鍊工地被毀之後,她纔有的想法,之前她太依靠自己的實力,總想一手攬下全部的事情來完成,但是後來她才憣然醒悟。
或許她錯了——比起她重新制造一批人才,何不將現有的人才,勢力變爲已用,再深一步地將其進化,改造,變成屬於她手中的刃,這樣所耗時間與精力,足以讓她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了。
於是她決定改變政策,攘外必先安內,與其將步調設爲一步登天般不現實地佔領別的國家,還不如先將整個靳國上下統一,將全散的力量集中。
一根火柴易折斷,十根,一百根,上千根的火柴,那便是堅固不已。
根據花公公調查所得,靳國有四大勢力頂尖的家族,他們分別是安陽城的陽家,花滿城的紅家,上京城的莫家與利谷城的麥家。
這幾家都各自有其獨特的傳承,他們的存在也標誌着一種靳國的象徵代表。
像是安陽城的陽家,他們家族早年間將安陽城的黑山買下後,便從此駐守在安陽城,黑山內有一種黑土,這種黑土用來作陶瓷工藝卻是再好不過,而陽家便是陶藝世家,他們練制的陶器,絕對是靳國、乃至整個大陸的一絕。
花滿城的紅家,則是機關世家,紅家算是這四家中最淵源留長的一家,是以日久月累如今整座花滿城都是屬於紅家勢力,並且整座城如今都成了一個機關城市。
順便一提,紅家的家主歷來便是女子當家。
莫家便不用說了,剩下的利谷城則算是整個靳國中,最令人想要投奔前往,永久居住的口碑第一佳城市。
只因但凡是住在利谷城的居民,他們就從末有捱過餓的現象出現,這在糧食極度缺乏的靳國,是何其罕見的一件事情。
而這一切都是託了麥家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