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涵坐在牀邊,搖着女兒的小牀,目光望着天際一點點露出魚肚白,她的臉上清楚地刻寫着倦意,但她卻還是固執地睜着眼睛,望着屋外,彷彿在等待着什麼、期待着什麼。
昨天她和葉偉澤說完這番話之後,葉偉澤就出去了,一夜都沒有回來,她猜想他又是去酗酒了,或者去找其他女人?
周斯涵苦笑了一下,難道她會介意麼?
在天要透亮的時候,臥室的門被打開了,她看到了眸子里布滿血絲的葉偉澤,他俊秀的臉因爲宿醉而顯得浮腫。
他慢慢地走近房間。
周斯涵心裡突然涌過一絲恐懼,抱起了女兒,有些驚恐地問道:“你想幹什麼?”
葉偉澤苦笑了一下,倚在櫥邊,眸子是深深的倦意,“你以爲我想幹什麼?”
周斯涵搖搖頭,“偉澤,不管你怎麼恨我都好,請你千萬不要傷害小蘭!”
“我爲什麼要傷害她?”葉偉澤走近她們,輕輕地把手指放在小蘭吹彈可破的肌膚上,眸子裡流露出愛憐橫溢的神色,“她也是我的女兒,我怎麼會傷害她?”
周斯涵看着他,她幾乎忘記了他纔是女兒的生身之父,她一直希望的恰恰是小蘭不是他的女兒,她忽然間覺到自己的殘忍,對於一個愛自己的人,最殘酷的對待方式大概就是在心裡愛着另外一個人,而且她從不掩飾自己對他的冷漠,這一年來,她是以精神的方式在折磨着他,而他,其實對自己真的不錯……
“斯涵,我曾經想用最溫柔的方式陪伴在你身邊,不論你想幹什麼壞事,我都高高興興地陪你去幹,但是你卻始終看不到我的存在;於是我想好吧,我就用孩子來羈絆住你,你雖然留在我身邊,可是你的心卻始終離我很遠;甚至,我還想過,就讓你習慣我給你的奢華的生活方式,就用最俗的方式看看能不能俘虜你的心,但是你還是拒絕了,我知道你無時無刻不想回國去,我也知道我沒有辦法攔住你,好吧,如果你真的想走,你就走吧。”葉偉澤心灰意冷地說道。
“對不起。”周斯涵覺得眼睛有點酸澀,她並不想哭,但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而且,我還會爲你買好機票的,”葉偉澤不無自嘲地說道,“我真是把綠帽子戴到家了吧?”
周斯涵抱着女兒,只覺得心裡有些苦澀,畢竟生活了一年多,她對他雖然沒有愛情,卻也多多少少有了一點感情。
“你父親可能不准我帶走小蘭……偉澤,你會准許嗎?”周斯涵淚眼汪汪地凝視着葉偉澤,這多少有了點做戲的成分,她想利用葉偉澤對她的愛和不忍,再一次能縱容她的任性。
葉偉澤苦笑道:“你都走了,我還硬要留下小蘭做什麼?看到她只會讓我更加想起你,其實我一直沒有準備好當個父親,只是因爲想把你留在身邊所以才毫無理智地做出這個決定,我根本不知道怎麼當個父親……”
“謝謝。”周斯涵走過去吻着他的臉頰,這一刻她是發自真心地感激這個男人。
“走了,”葉偉澤轉身出去,想到什麼,又停下了腳步,“你儘快準備走吧,我怕時間一長,我又會捨不得,會改變主意。”
葉偉澤說罷,快步走出了門。
周斯涵抱着女兒,落下了眼淚,不知道是在那一刻感到了葉偉澤的傷心,還是爲了自己未知的未來而迷惘落淚,在以後的歲月裡,她也不知道有沒有後悔過自己今天的決定,如果一直做着葉家的少奶奶下去,她的命運會更好些麼?
潮起潮落,人生也如這漲潮退潮一般,充滿了高峰和低谷。
葉偉澤一個人坐在海邊的時候這樣想着,不禁笑了起來,那麼他人生的高峰期什麼時候纔到臨呢?自己一直那麼溫柔地愛着這個女人,最後又得到了什麼?
他想到了母親臨終前,一直握着自己的手,她掙扎着不肯嚥下最後一口氣,他知道她在等待父親,可是父親那個時候在幹什麼呢?大概是在那羣肥頭大耳的投機商觥籌交錯,在美女間徜徉吧?
他記得母親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握得那麼用力,彷彿在跟死神做鬥爭,她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門口,一直期盼着父親的身影都能出現在門口,他想他這輩子都忘記不了這樣的眼神,充滿了那樣多的企盼、傷心和絕望。
在母親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父親都沒有趕到,他回頭看着母親,看着她是那樣不甘心地合上眼,一滴渾濁的淚從眼角滑落。
葉偉澤伸出手,輕輕替母親擦去淚水,他想原來一個人傷心到了極點的時候,她的眼淚是那麼渾濁的。
他記得周斯涵流過的淚,那是他初見她的時候,她望着周傲宇的背影落淚了,她的淚水竟然也是渾濁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爲這樣荒謬的理由就愛上了周斯涵,但她的確在他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
在母親過世不到一年後,葉斐就迎娶了鄭雅若——他記得這個女人是她母親最好的朋友——在這一天,他母親的丈夫和朋友同時背叛了她,從此他就深深地恨這兩個人,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自己恨他們,卻沒有力量報復他們,正如他現在要把周斯涵拱手讓給周傲宇一樣,自己能做什麼呢?
葉偉澤站起身,眼睛裡銘刻着深深的恨意,他發誓以後再也不要被人搶走任何一樣屬於他的東西。
葉偉澤這般想着,便下定了決心,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的人生,就在那一刻轉變,抑或者說,又拐回了葉斐早已爲他設計好的軌道上。
葉偉澤一步一步,在沙灘上印着腳印,然後赤腳走到車庫裡,開着自己的車就去了父親的別墅。
葉斐正坐在書房裡,一個人擺着棋盤,他聽見腳步聲,卻頭也不擡地說道:“等等,讓我先擺完這盤棋。”
但葉偉澤並沒有等,他已經迫不及待得冷冷地說道:“你告訴斯涵她和周傲宇沒有血緣關係,是不是就想逼她走?”
葉斐按下一個棋子,依舊是沒有擡頭,淡淡地說道:“你要弄清楚,我並沒有逼迫她,我只是告訴她一個事實,她要走要留,那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可你明明知道我有多麼想留下她!你爲什麼要一次次破壞我的幸福,掠奪走我最珍視的東西?!”葉偉澤雙手按在桌几上,眼睛裡的血絲更加明顯了,平日溫文的他此刻看起來就好像一隻飢餓的野獸。
“對你人生沒有價值的人,留着沒有任何意義!”葉斐霍然擡頭,冷冷地注視着葉偉澤,他的目光如刀刃一樣尖銳,如冰雹一樣寒冷,讓葉偉澤幾乎恐懼得退縮了,但是恨意卻如岩漿一般在他胸口裡汩汩冒着泡,終於咆哮着衝出了心臟,讓他面對父親的嚴厲不再害怕,不再退縮。
“你憑什麼就認爲他們對我人生是沒有意義的!”葉偉澤怒道,“是不是隻有能增加我財富的,幫助我以後開拓事業的人才是有意義的?那麼我母親呢?是不是你也覺得她對你的人生沒有價值,沒有意義,所以你一直冷落她,連她死的那天你都沒有趕回來看她一眼?”
“偉澤,你說話過界了。”葉斐剋制着沒有動怒,但聲音裡已經有了十足的寒意。
葉偉澤咬着牙,眼睛裡銘刻着寒意。
他想到自己今天來的真正目的,於是喘息了一下,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注視着葉斐,慢慢地說道:“但是我還是要感謝你,你教會了我只有讓我自己變強大,才能奪取我要的東西。從今天開始,我會努力學習,努力走你想讓我走的如,甚至我也會爭取到馬丁玲的好感,我會讓你知道,你的兒子並不是那麼差勁的!”
“是嗎?”葉斐冷笑着,“我拭目以待。”
“還有一點,既然周斯涵要走,我就希望她徹底消失在我生活裡,我不希望她留下小蘭,讓她帶着小蘭走!”葉偉澤說完這句話,就霍然轉過身,從葉斐書房裡走了出去,絲毫不拖泥帶水。
直到走出很遠,葉偉澤才喘出口氣,他也驚訝自己面對一直懼怕的父親,竟然可以這麼侃侃而談,也許只要自己肯面對,那麼人生中就沒有可怕的東西了吧!
第二天,他坐在房前的沙灘上,默默地仰望着天際,他想斯涵和小蘭此刻應該就在他頭頂某個位置吧?
他的妻子,他的女兒。
失去了他們,他的心裡是如此空落落的,可是卻又覺得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宛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