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宛窈出生在一個富裕美滿的家庭,在二十二歲之前一直是一帆風順的。
她一向覺得自己很有幸福的資格,雖然她的物質條件是頂好的,但她自覺對衣食住行從來不挑剔,而書上不是說了麼,知足常樂的人幸福指數最高。
就像她從小就很樂觀的認爲她有這個世界上最開明的父母,而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好養活的孩子。其實換種說法就是,她父母很少對她的生活指手畫腳,而她對父母也沒有太多要求。這不是說她不愛她父母,只是相處習慣而已。
正如她一直習慣於和這個世界保持一點距離。真正能走進她的人很少,她姐姐算是一個。
宋家姐妹倆性格天差地別,一個天真而熱情,臉上的表情豐富的能去演舞臺劇,另一個精明而冷漠,長了一張完美臉蛋卻鮮有表情。
有時候她媽媽白茶很奇怪,明明都是她和她老公的女兒,怎麼會差這麼多。不過她也很慶幸,這姐妹倆沒有因爲性格差異而不親密,反倒像互補的兩個半圓,彼此之間感情好得不得了。
宋宛窈大二的時候,她大哥和她大姐結婚了。自從她大姐嫁出了門,她父母在感嘆時光飛逝追憶往昔年華之後,一下意識到從來不讓人多操心的二女兒也是個大姑娘了,可回想起來,怎麼從來沒聽她提起過什麼男孩子,也從來沒有男生打電話到家裡來找過她。
元旦的時候,她弟弟宋小山從美國放聖誕長假回來,她們全家人都在她大伯位於後海的新宅子裡吃飯。席間,不知怎麼就說起原來追過她大姐的那些小男生,大家正打趣她大姐,她爸突然問道:“小妹,有沒有男孩追你?”
當時,她正吃着五香牛肉,一愣神,後槽牙被牛肉片上撒的花生碎末墊了一下,她疼的直皺眉,捂着嘴緩了緩神,就聽到宋小山說:“爸,你別揭二姐的傷疤啊。”
話音剛落,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臉上,饒是她有往面癱發展的趨勢也不得不咧嘴笑了笑:“大家千萬別聽小山亂說。”
宋北良愕然的看着她:“小妹,不會真沒有男孩子追你吧?”
大家都等着她的答案,她大姐忽然朝她眨眨眼:“就算別人想追小妹,也得有這個膽子啊。想當初,小妹拒絕了第一個給她遞情書的人之後,我看再有男生想追小妹,自己也得先掂量掂量了。”
丁小海和宋小山同時想起這件事,幾個人笑作一團,只有她訕訕的捂着臉。
“大伯,爸媽,你們不知道這件事吧?你們聽了絕對能替那個男生吐血,這種事除了小妹這樣的天才,別人真做不出來。”
其實事情不復雜,她初一剛入學的時候,有高中部的一個男生給她寫了一封情書,過了幾天,做完課間操,她特地等在人家回教室的途中,把信還給男生。男生回到教室,以爲女孩接受了他,高興的打開信準備炫耀,一下傻眼了,信的很多地方被紅筆改過了,最後還有點評:寫的還好,感情豐沛,但個別地方遣詞造句需要好好斟酌,下次給別人再寫的時候要注意。
“我要是那個男生,”宋若窈瞪大眼睛,一副想想都可怕的樣子,“我肯定當時能被氣死。聽說那個男生還是個出了名好鬥不安分的主,我在寄宿學校的時候都聽說過他打架把別人打進醫院裡。沒想到,嘖嘖,我妹比人家還狠,簡直是殺人不見血。”
桌上三個長輩互相看看,臉色都很複雜,最後還是她大伯宋南燊小心翼翼的問:“後來那個男生呢?有沒有找小妹麻煩?”
她搖頭:“沒有,我沒再見過他。”
雖然這事說起來,但凡聽說的人都會覺得她真是狠,太冷血,可她有自己的一套解釋,她曾經在她姐面前侃侃而談:“難道我把他的信扔進垃圾箱裡就是尊重他了?或者把他的信珍藏起來,但是同時又拒絕這份感情,這樣就符合大家的想法了?我的做法有什麼不對,我認真看完了他的信,雖然沒有接受他的感情,可我從女生的角度給了他寫情書最專業的建議,這是他以後追另外女孩子的寶貴經驗啊,我覺得他應該好好感謝我。”
她姐聽着她匪夷所思的言論,在一旁愣愣的看着她,喃喃的說:“小妹,你的腦子怎麼長的啊。”
看着捂着嘴卻一臉坦然的宋宛窈,宋北良和白茶忽然覺得他們對二女兒教育似乎不像他們想象的那麼成功。
從大三開始,宋宛窈對長輩們史無前例的關注很苦惱,不管是她大伯還是她爸媽,參加宴席酒會之類的,都要帶上她。到了酒店還不讓她好好吃飯,洗腦一樣給她介紹無數適齡男子,不是世家公子就是青年才俊,無一不是風度翩翩氣質出衆。
等回到家裡,她還要想各種藉口推掉那些男人的電話邀約,個別非常執着的會登門拜訪,每到此時,她父母都比她要熱情。
不過幸運的是,那些男人都有自己的驕傲,也沒有足夠的熱度能融化她這座人形冰山,幾乎每次都停滯在約會一兩次的階段,然後就會從她的生活裡慢慢消失。
但是長期處於這種被精英男轟炸的日子,她很疲憊,饒是她自覺有一顆銅豌豆一樣結實的心,時間長了,心中也被炸的坑坑窪窪的。
爲了徹底擺脫這樣的日子,大四的時候宋宛窈趁父母去意大利N度蜜月的時候,偷偷報名了H航的空姐。幾次面試筆試下來,她被順利錄取了。
她父母極力反對,她大哥大姐也不贊同,她大姐甚至找了個讓她很黑線的理由:“空姐要保持微笑又要有親和力,小妹你肯定做不來。”
她家人也曾經想過扣下她的檔案,但最後到底拗不過她,她開始了在天上飛來飛去的生活。
遇到韓衛宇的時候,她過完二十二歲生日沒多久,剛被調到新航線的頭等艙。她一直避免被調到頭等艙,最早在航空公司的培訓中心裡,她聽其他人說頭等艙好,機會多,她還沒反應過來,等上天飛了幾次,才知道是遇大款的機會多。
能不能遇到大款對宋宛窈來說沒差別,但經常遇上莫名其妙的大款就不好了,他們通常一副熱絡的樣子給她遞名片不說,還一定要她的手機號碼,最可惡的是臨下飛機還用一種半遮半掩的挑逗姿態邀請她去喝一杯,她委婉拒絕,結果第二天上頭就通知她被投訴了。
到最後她都怕了,強烈要求調到經濟艙,雖然仍然免不了被偶爾騷擾,但好歹服務對象換成了不那麼大款的男女老少若干名,被投訴的次數減少很多。
一聽說又要調到頭等艙,她很不願意,但卻不得不服從,沒想到第一天就這麼倒黴的遇到韓衛宇。
整個航程兩個半小時,要不是看在飛機還在天上飛着,她都有種一腳把他踹下去的衝動。她從來沒遇見那麼難纏的乘客,一時要喝茶一時又要喝咖啡,過一會又說冷,要小毯子,她剛剛坐下休息沒到兩分鐘,那邊又摁鈴,她走過去,眼前的男人一副無辜的樣子問她怎麼把頭頂燈調暗。
都是正當要求,宋宛窈有氣沒處發,還要保持微笑,伸手去幫他把燈扭暗。回到休息艙,其他同事都同情的看着她,跟她一起轉線的岑筱說:“開始兩次我還以爲他對你有好感呢,可這麼看起來,他跟你有仇的可能性倒是大一些。”
“我不認識他!”宋宛窈小聲的吼,“這個人是不是有病啊?”
岑筱湊到她跟前:“你可別惹他。”
“他怎麼啦?”
“你沒看出來,這個人長得不錯,但是氣質太兇,好像混□□的,那些頭等艙裡面坐他附近的,像是他小弟。”
宋宛窈笑她:“你是不是電影看多啦?”
岑筱剛想反駁,那邊又摁鈴了,她一臉心有慼慼焉的拍拍宋宛窈的後背:“去吧。”
宋宛窈深深吸了幾口氣,端出得體笑容,才伸手掀開簾子走到男人身邊:“先生,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的?”
“哦,”男人指了指手裡的IPAD,“我現在用這個沒有影響吧?”
她愣了一下,找了個滴水不漏的說法:“哦,如果您有需要的話,請把電子產品的WIFI信號關掉。”
“WIFI?”男人手支着下巴,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怎麼關?你來幫我關一下。”
宋宛窈的笑容已經快撐不下去了,她看了看四周,剛纔她居然沒發現,頭等艙裡真的坐了一羣穿統一黑西裝的男人,男人們都在看着她,好幾個人臉上都掛着不正經的笑容。
難道真是黑-社-會?
“小姐。”男人揚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快點啊,來幫我關下WIFI。”
宋宛窈面無表情的接過IPAD,摁開屏幕,她手抖了抖,差點把IPAD掉到地上。IPAD的牆紙是一張女孩子的照片,她一眼就認出來是她自己高中參加鋼琴大賽的獲獎照片,本來貼在學校櫥窗裡,後來不知被誰偷走了。
她閉了閉眼,男人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臉上多了點笑容,化解了一些眉目之間的戾氣。她睜開眼,調到設置界面,快速關掉了信號。
她腳步踉蹌的落荒而逃,到了休息艙,岑筱擔心的看着她:“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沒什麼。”她平復了一下,“有點餓。”
岑筱遞給她一包餅乾:“吃點吧,無糖全麥的,不長肥。”
她拿了幾片出來,靠在座椅上發呆,長到二十多歲,她頭一次覺得恐懼到脊背發寒。
那一天好像特別漫長,接下來的幾趟航班宋宛窈都心神不寧,好幾次差點把飲料潑在乘客身上。好在她沒有再遇上那樣難纏的乘客,她道歉之後,別人頂多詫異的看她兩眼,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飛完當天最後一趟航班已經快半夜十二點了,她拖着小箱子和同事告別之後就去停車坪取車。剛走到她的miniCooper跟前,左手邊的車門突然打開,她一回頭就被一雙手臂固定在車門旁。
她嚇得一激靈,就看見那個難纏的男人用一種打量獵物的目光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她聽見自己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的從他的牙齒縫裡蹦出來,似乎是難以遏制的恨意,卻又參雜了一絲不清不楚的繾綣纏綿:“宋、宛、窈!”
她聽的頭皮直髮麻,左右望了望,周遭很安靜,只有不遠處的路燈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她被罩在眼前這個高高壯壯男人的陰影裡,而男人明顯不善。她到底只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腦子裡一瞬間涌上來的全是類似“變-態”“殺-人狂”“色-魔”之類的字眼。她積累壓抑了一天的恐懼一瞬間爆發,“哇”的就哭出來,睜着淚眼驚恐的看着他:“你,你是誰?想、想幹嗎?”
男人被她哭的愣了愣,順勢收了手臂把她抱在懷裡,笨手笨腳的拍她:“誒,怎麼說哭就哭了呢?這就嚇到了?別哭啊,我跟你開玩笑的。”
哭了一小會兒,宋宛窈很快反應過來這個男人雖然恐怖,但好像對自己沒惡意,她趕緊從男人懷裡掙出來。
男人一臉不捨的放開手,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宋宛窈,你夠狠心的啊,真一點都不記得我了?”
宋宛窈擦了擦臉上的淚,心裡還是有些怕怕的,決定暫避鋒芒,裝出一副誠懇的樣子:“對不起,我真沒印象,我猜你是我高中同學?”
男人打量着她的表情,忽然一笑:“看來還是老實人要受氣,我守了你那麼多年,你連看都沒多看我一眼,你要早這樣,我也不用費這麼大週摺就爲了嚇嚇你。”
那是你無聊唄,宋宛窈自動忽略前半句話,心裡吐槽,面上卻還是很真誠的望着他。
“好,”男人說,“你不記得我,那你還記不記得那封被你批改過的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