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勒確定他的確聞到了酒味,這不是用薑汁代替啤酒可以做到的,他皺着眉,看向布魯斯,而布魯斯只是靜靜的躺在沙發上,呼吸均勻,看起來是睡着了。
如果對面真的是隻是一個富二代的話,席勒絲毫不會覺得意外。
空蕩的莊園、醉倒的少爺、熄滅的無人管理的壁爐,這一切都在訴說着一個孤獨的繼承人的故事。
但是,布魯斯·韋恩不只是一個富家子,他還是蝙蝠俠,全世界最自律的人。
席勒曾見過他拿薑汁代替啤酒,那種辛辣感能夠讓他表演更爲自然,而對於醉酒之後的反應,蝙蝠俠更是拿捏的非常到位,即使是席勒,也不能夠完全確定他到底喝沒喝醉。
因此,他走上前,用傘尖戳了戳布魯斯,在他擡起手的一瞬間,布魯斯沒有動作,席勒確定,他是真的睡着了。
蝙蝠俠會喝酒,這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席勒嘆了口氣,轉身走到壁爐前,發現旁邊的架子上放着滿滿的木柴,只是沒有添到壁爐裡,從木柴的溼潤程度來看,應該是剛剛加進去的,阿爾弗雷德在走走之前,給布魯斯準備好了一切。
席勒拿起了幾塊比較乾燥的木柴,添進壁爐當中,很快,火焰就旺盛起來了,也把大廳當中的一切景象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很顯然,這裡剛剛發生了一些事,在一個曾有人待過的空間當中,每個痕跡都代表一個故事。
席勒深吸一口氣,開始了他的推理。
整個大廳當中最爲顯眼的痕跡,就是那從大門一路蔓延進來的腳印,當然,這串腳印不是席勒留下的,因爲席勒會習慣性的在門毯上擦一下鞋。
而且,這串小腳印非常小,看起來大概是七八歲的小女孩留下的,席勒走向大門,他看到,這一串腳印應該是兩個人留下的,其中一個鞋碼更小的孩子跑在前面,另一個鞋碼更大的跑在後面。
兩人應該是你追我趕跑進來的,並且在距離大門不遠處的地方,被制止了。
席勒蹲下身,看向腳印終止的地方,那裡有一些水漬,看上去,是從某種東西上滴下來的,席勒猜測,應該是頭髮上的雨水,再結合腳印的形狀來看,這應該是兩個小女孩。
席勒看向大門,門外漆黑一片的夜空開始變亮,月落日升,就在今天白天,哥譚迎來了三個月內的最大的一場雨,頃刻間,門外大雨傾盆。
兩個小小的身影從門外衝了進來,兩人渾身都溼透了,鞋子上也都是泥水,他們剛衝進來,正站在壁爐邊添柴的阿爾弗雷德,就趕忙走上去,攔住了她們。
站在阿爾弗雷德背後,席勒向左挪了一步,他看到,先跑進來的那個小女孩,面容模糊不清,身份不能確定,但後面的那個小女孩是愛莎。
愛莎的頭髮已經留得很長了,被雨水澆過之後,一縷一縷的貼在臉上,阿爾弗雷德趕忙拿來乾毛巾,給兩人擦頭髮,因爲女孩子的頭髮擦拭的時候會滴下水滴,剛好落在了腳印終止的地面附近。
光線再次灰暗下來,席勒跨過那串腳印,來到靠近沙發的地方,透過壁爐的火光,席勒看到,布魯斯正坐在那裡看報紙,在看到兩個小女孩一前一後的衝進來的時候,他站了起來,然後走向了門口。
瞬間,時間靜止,水滴停在空中,邁步的布魯斯動作停頓。
席勒走上前,從沙發的扶手縫裡,拿起那張已經被壓住的報紙,他看到,報紙上寫着大都會安傑麗卡劇團已經到達哥譚的消息,同時,也刊登了他們簡單的劇目表。
席勒將報紙翻了個面,反覆的看了一下報紙的褶皺,然後,原本已經起身走到門口的布魯斯退了回來,換了一個姿態。
他手拿報紙,站了起來,在看到衝進來的是兩個小女孩的時候,他甚至沒有來得及把報紙重新疊好,就,直接把報紙扔在了扶手旁
邊,然後快步衝了過去。
報紙擺放的姿態說明布魯斯很焦急,可布魯斯爲什麼會感到焦急?他明知道愛莎異於常人,別說是淋雨,就是淋了開水,也不可能會生病。
那麼問題,可能就出現在那個陌生的小女孩身上。
席勒走回腳印附近,看着鞋印的尺碼,再聯想起當時在地下室看到的那幾個孩子,他們的面容和身形在席勒的腦海當中回放,然後,一個最爲瘦弱的小女孩的面容出現在了他的腦海當中。
在他的面前,小女孩站在最前面,愛莎站在他的身後,還想伸手抓她,阿爾弗雷德站在左側,剛剛走過來的布魯斯站在右側。
從水漬積累的程度來看,他們幾人應該在這裡停留了一會,然後,小女孩停留在原地,但愛莎卻跑了出去,同時,阿爾弗雷德追了出去。
大門附近的線索到此爲止,席勒推測,布魯斯應該是將那個小女孩帶回了家,但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小女孩和愛莎一起在雨天跑了出去,而愛莎又追着她跑了回來。
在這個時候,布魯斯可能感覺到很生氣,他斥責了愛莎,於是愛莎生氣地跑了出去,阿爾弗雷德追了出去。
席勒又回到了布魯斯所躺在沙發附近,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封信,上面是迪克的筆跡。
因爲一直在給迪克上課,所以席勒是知道他的筆跡變化的,這封信上寫着的內容,是迪克說自己學業繁忙,所以要在學校留宿幾天,這幾天不回家了。
席勒拿着那封信,皺起了眉,學業繁忙?中學的學業能有什麼繁忙的?更何況,迪克根本就不愛學習,他恨不得每天都走讀,絕不留宿,這樣就不會被老師盯着寫作業了。
席勒又瞥了一眼在睡夢中都眉頭緊皺的布魯斯,他知道,布魯斯可能和迪克發生了一些矛盾,導致迪克不願意回家。
席勒其實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天,布魯斯的性格實在是難以言喻,他總有和迪克溝通失敗的那一天,但沒有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他們到底爲什麼產生分歧,席勒也有了一定的推測,畢竟,之前,布魯斯對待那羣孩子的態度,他看在眼裡,而席勒更清楚,那些孩子的癥結到底在什麼地方。
對於一個受虐待的孩子來說,頻繁的更換環境,對他們是極其不利的,這可能會導致他們更爲嚴重的應激反應。
之前,科波特把他們救出來,然後放到了一間酒吧的地下室,布魯斯又把他們送去了醫院,接着又把這個小女孩帶回了家,而在這些過程當中,醫院這個環境,可能會極大的刺激到這些孩子。
豪華的餐廳和莊園更容易被他們接受,是因爲,這裡的東西雖然變得更爲精緻,但是原型他們都認識。
比如,椅子上的花紋非常精美,但是椅子還是椅子,他們的腦子裡有這個東西的概念,知道椅子是用來坐的,桌子是用來放東西的,牀是用來睡的。
但是醫院卻不同,這裡有太多他們沒有接觸過的東西,比如,用來掛輸液瓶的杆子會不會是什麼新的武器?護士手裡拿着針管又是用來幹什麼的?爲什麼所有人都會盯着他們?爲什麼要換衣服?又爲什麼要躺到牀上?
這些未知的東西會極大的刺激他們,而這個小女孩則更爲可憐,剛從那樣的環境脫離出來,就又到了另一個陌生環境,而到這一步,她可能已經沒有什麼清醒的神智了。
席勒在房間角落裡發現了一些痕跡,看起來是小女孩曾經躲到過這裡,但是不難看出,在她躲到這裡之後,布魯斯又跟了過來。
很顯然,布魯斯對於這個小女孩採取的措施幾乎都是錯誤的,他在過分關注、步步緊逼,這會帶來極大的壓力。
對於精神方面受過刺激和虐待的孩子們來說,他們對於這個世界的認識是扭曲的,很多在正常人看來非常正常的行爲,在他們看來是非常可
怕的。
比如,一個成年人朝着他們走過來,就意味着他們可能要捱打了,一個人把他們摁在牀上,就意味着可能有更可怕的事情要發生了。
一個人不斷對他們說話,可能就意味着他們會被扔出去,一個人拉着他們的手,對另一個人說話,可能就意味着他們要被賣出去了。
他們的大腦中已經形成了這樣的概念,所以,這些行爲會進一步的刺激到他們。
席勒在腦海中勾勒了布魯斯的行爲軌跡,很顯然,在一步一步的刺激中,這個小女孩徹底失去了神智,她只能靠本能反應來保護自己。
而在結合她的身體情況,席勒認爲,她能夠活動的時間應該不超過三小時,之後就會昏迷過去,而在昏迷之後,她應該會被送回房間睡覺。
但更可怕的是,當她睜眼醒來,發現自己又到了一個陌生環境,這種刺激會更加劇烈。
他們是不會理解什麼叫“睡覺要在臥室”、“吃飯要在餐廳”的,他們只會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可怕的漩渦,而無法自拔。
而這個時候他們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逃跑。
席勒不知道這個小女孩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能從韋恩莊園跑出去,但毫無疑問的是,她應該成功跑出去了,只不過,愛莎也追出去了。
愛莎驅趕着這個小女孩回到了韋恩莊園,但是這個時候,布魯斯又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他認爲自己在這個小女孩身上取得了進展,但轉眼之間,她就又淋了雨,再次發起了高燒,而且還差點跑丟了,也就相當於,之前的進展完全消失了,不但退回了原點,還更糟糕了。
他沒有更深層的去思考這次失敗的原因,而只是單純的表達了不滿。
或許,他在詢問阿爾弗雷德,這個小女孩爲什麼會跑出去,或許,他在質問愛莎這是怎麼回事。
可是,愛莎畢竟不是普通小孩,她是個野性難馴的混沌生物,在感受到了布魯斯的情緒之後,她直接跑出了韋恩莊園。
當時,外面下着大雨,阿爾弗雷德肯定會選擇去追愛莎,而這個時候,就只剩下了布魯斯和那個小女孩獨處。
席勒在大廳和樓上都轉了一圈,但沒有發現那個小女孩的蹤跡,他思考了一下,然後穿過大廳向着,後面的花園走去。
花園裡同樣沒有小孩子的足跡,不過,席勒倒是發現了一點布魯斯的腳印。
正常來講,蝙蝠俠是不會露出這樣的破綻的,看起來,他在走這段路的時候,情緒非常不正常。
席勒已經預料到了結果,但在打開倉庫門的時候,他還是嘆了一口氣。
倉庫的角落一個板條箱裡,被塞滿了毯子和被子,席勒走過去,將這些植物掀開一個角,果不其然,他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腳丫。
將所有的毯子和被子掀開,裡面是一個小女孩,但此時已經完全沒有呼吸了。
從屍體來看,死亡應該不超過三小時,死因是過度營養不良,再加上失溫導致的心肺衰竭。
席勒查看了一下她的胸口、手腕和頸側,布魯斯應採取了一些急救措施,但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在經受了這樣的折磨之後,能夠存活的機率非常小,而當她跑回來見到布魯斯的時候,可能已經處於昏迷的邊緣了。
一個成年人在嚴重的持續失溫狀態下,只需要10到15分鐘,就會心肺衰竭,而這個小女孩糟糕的身體狀況,讓這個過程極度的縮短了,整個死亡過程可能不超過30秒,以至於以蝙蝠俠的科技實力,都沒能挽救她的生命。
席勒嘆了口氣,將毯子和被子重新蓋好,他剛剛站起來,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動靜,他轉頭,看到漆黑一片的倉庫門口,出現了一個更爲黑暗的身影。
布魯斯站在門外,手裡拿着一把手槍,但並沒有舉起來,他的神情有些恍
惚,就好像沒有察覺到自己正站在雨裡。
席勒剛往前走了一步,布魯斯就轉身往回走,等到席勒走到門外的時候,只看到了拎着手槍的布魯斯轉過一個彎,消失在了莊園的一側。
忽然,“砰”的一聲傳來,什麼東西倒地的聲音迴盪在空蕩的莊園裡,顯得格外滲人。
席勒撐開雨傘走回大廳,他看到,那裡沒有布魯斯的身影,但是側面的酒櫃倒了,名貴的紅酒散落了一地。
朝着那邊瞥了一眼,席勒就知道,除了他來的時候就缺少的兩瓶酒之外,又少了兩瓶,應該是被布魯斯拿走了。
席勒轉頭,看向窗外,蝙蝠車的轟鳴響起,一道黑影在閃電光芒的映襯下,向着天邊飛馳而去。
蝙蝠俠開着自己的車,飛馳在哥譚的路上,這裡的夜晚非常寂靜,寬闊又筆直的公路只有一輛車子,前方沒有阻擋,讓他開得越來越快。
周圍的景色在視野裡越來越模糊,他開始不能夠清楚的感受到速度的存在。
蝙蝠車登峰造極的減震系統,讓他感覺不到接觸地面的震顫感,他好像正在雨夜當中飛行,就像那些低空掠過的蝙蝠。
蝙蝠俠以爲自己要去蝙蝠洞,但實際上,車子行駛的方向已經完全偏離了預定的目的地,被酒精影響的大腦不能夠很好的判斷方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駛向哪裡。
忽然,他感覺到這條道路有些熟悉,他逐漸放慢車速,看向一直在他視野中搖晃的那些建築,在層層疊疊的建築當中,他敏銳的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輪廓。
那是迪克現在正在上學的懷特社區中學。
漆黑的車子慢慢的停了下來,雨越下越大,中學宿舍當中透出來的光亮,就像漆黑房間當中的一盞燈,吸引着許多擡頭看向那裡的飛蛾。
但很快,蝙蝠車的轟鳴聲再次響起,閃電在天盡頭乍響,公路上的水窪被造成明亮的白色,反射着蝙蝠車飛馳而過的影子。
只有蝙蝠俠自己知道,當那個小女孩第一次昏迷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問題的所在。
一直以來,他都是站在他的角度去看待這些問題,不但包括這個小女孩,也包括迪克。
他覺得這個小女孩應該去接受治療,於是就把她送去醫院,他覺得迪克應該去上學,於是就把他送到教會中學,因爲教會中學出事,又把他轉學到社區中學,又因爲之前的社區中學太遠,又轉到了一個更近的社區中學,又因爲寄宿學校曾經出過事,又改爲讓他走讀。
在意識到這個小女孩可能正是因爲換了太多次環境,而導致精神崩潰的時候,蝙蝠俠意識到,自己到底在對迪克做什麼。
他回想起這一切的時候,他發現,迪克曾不止一次的向他表達過,但是他全然沒有在意,
迪克說他對學習沒有興趣,但蝙蝠俠只當他是年齡太小不懂事,迪克說他有些想念合唱班的同學,但蝙蝠俠只覺得這是人生必須要經歷的分別,迪克說不知道在新學校該選擇哪個社團好,但蝙蝠俠覺得他應該有自己分辨的能力。
他從沒想過,這樣的教育方式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就像他在將那個小女孩送回房間睡覺之前,從來沒意識到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但是他恍然發覺,打算改變的時候,事情已經變得無可挽回了。
當他抱着那個小女孩的屍體走在去往倉庫的路上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手上的屍體變得更重,恍然間,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他看到,那是迪克,又看到,那是愛莎。
以至於,他只能慌不擇路的回到莊園的大廳中,可是那裡的壁爐不能給他任何溫暖,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一直被他放在酒櫃裡,但從來沒有被打開過的紅酒。
蝙蝠俠的腦海裡不斷盤旋着三張臉,那個小女孩、迪克和愛莎。
在通往城外的公路上,轟鳴聲越來越大,車速
也越來越快。
忽然,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蝙蝠車的保護裝置啓動,但完全沒有作用,整輛車側翻了出去,引擎爆炸,騰起了熊熊火焰。
火焰在夜雨當中越燒越旺,這樣荒唐的場景只會在哥譚出現。
從蝙蝠車當中爬出來的蝙蝠俠滿臉是血,在朦朧又恍惚的視野當中,他的眼前亮了起來。
溫柔的光芒包裹了他,但他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幻覺,他努力的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看到了一個東西滾到了他的眼前。
那是一個,在雨夜中顯得無比明亮的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