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當中。
這不是他第一次，從席勒這裡得到一個他從來沒有聽過、角度相當奇特，但又好像非常有道理的觀點，但這次的角度格外奇特。
在一個正常人類的三觀當中，懶惰都是不對的，但席勒現在卻告訴他，一個人如果沒有懶惰，可能會變得更可怕。
其實，布魯斯在自己的內心裡知道，席勒說的那些症狀，他都有，雖然現在有一定的好轉，但仍然有所表現。
最典型的就是，從小到大，布魯斯曾經數次感覺到，當他取得了一部分成就的時候，他內心中的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這沒什麼值得高興的，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成績而已。
可是同時，另一個聲音又在告訴他，你是與所有人都不同的絕世天才，你所取得的成就，超越了所有人，你就是前所未有的偉大之人。
在年齡還很小的時候，布魯斯就對此感覺到疑惑，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分裂。
爲什麼總是有一種力量在抑制他的興奮，同時，又有另一種力量，在讓他過度的肯定自我？
直到長大成人，布魯斯也沒有找到一個明確的答案。
而到了今天，他幾乎已經不會爲自己取得的任何成就而感到高興了，同時，他已經發自內心的認爲，自己就是個絕世天才。
雖然，事實的確如此，但想想，導致這兩種結果的過程，這兩種神秘的力量，到底從何而來？
布魯斯把雙手放在桌子上，身體前傾，看着席勒說道：“你是說，這是因爲，我不會懶惰？”
“人類大腦的慣性，比你想象的要更強。”席勒一眨不眨的盯着布魯斯的眼睛說：“我想，你一定讀到過一個理論，那就是，人類是可以被馴化的。”
“大腦也是如此，當你一直鍛鍊一部分思維，它就會變得更爲強大，反應速度更快，執行力度更強。”
布魯斯點了點頭，這不是什麼艱深晦澀的知識，就算沒有學過心理學的人也聽說過。
比如，左腦和右腦的開發鍛鍊，人類的絕大多數身體器官，在合理的鍛鍊範圍內，都是越用越強，哪怕是過度用眼導致的玻璃體變形，也就是近視，其實也是鍛鍊變強的結果。
“如果你只有不斷的將事情執行到位，並獲得成功的經驗，那你的大腦就只會處理類似的情緒，這會導致兩種結果，一種就是我之前說的，長期的低落和沮喪、暴躁與暴力，以及過分的自大和自戀。”
“另一種情況就是，在面對突如其來的失敗的時候，你的大腦因無法處理負面情緒，而導致這些情緒，沒有辦法被平衡，導致過度的悲觀，從而產生心理疾病。”
“這就是爲什麼，在很多人看來，某些抑鬱症患者，本來一帆風順，遇到了一點小事，就突然抑鬱了。”
“或者說，本來成功人士突遭打擊，患上精神疾病的概率就比平常人要高，就是因爲，他們的大腦不擅長處理失敗時的負面情緒，導致情緒過深過重，無法平衡，日久成疾。”
布魯斯低頭思考了幾分鐘，又擡頭看向席勒說：“那你是怎麼獲得怠惰這個特質的？”
“我花了大概幾年的時間，從各種各樣的負面人格特質中東拼西湊，才捏出了一個名字叫做怠惰，但實際上，是個四不像的縫合怪。”
席勒摸了一下自己的額角，一邊回憶，一邊說：“當時，我面對心理治療的態度，比你好不到哪去，大部分情況下，都是以糊弄爲主。”
“當時，我對那個心理醫生留作業的態度，也和你對我的論文的態度差不多，在交作業的前一天晚上，開始生死時速，明天能有東西交上去就行。”
布魯斯看着席勒的臉，他現在算是知道，爲什麼席勒每一次都能看出來，班裡誰的論文是前一天晚上現趕的了。
因爲自己曾經淋過雨，所以就把學生的傘都撕了是吧？
“但是後來，我意識到，這位醫生說的是對的，我的大腦中的某些零件，因爲不常得到鍛鍊，已經完全生鏽了，我必須得想辦法讓它們動起來。”
“於是，我開始非常用心的構建怠惰這個人格特質，但其實，這很難。”席勒搖了搖頭說：“這完全是反直覺的，我本來就感覺不到，什麼莫名其妙的阻力，這非要幻想有這種阻力，還要因此讓事情失敗，這實在是太難了。”
“直到我來到哥譚之前，這個人格依舊是個四不像。”
“不過，因爲這座城市確實危機四伏，我也的確搞砸了一些事，經歷失敗的頻率，比原來高了很多，所以反而有利於我構建這個人格特質。”
說完，席勒開始扒着手指頭數了起來：“貓女偷走裝着共生體的鑽石瓶子、綠燈俠大鬧精神病醫院，害我失去了一個辦公室、哈爾毀滅中央轉盤，害我堵車、貓頭鷹法庭在年假的路上，弄壞了我的車、出去度個年假暈船還流落荒島、你的直升機引擎炸了我的塔、蝙蝠貓和皮卡丘炸了我的房子……”
布魯斯捂住了額頭，他覺得，自己心裡剛剛出現的那一絲同情，一定是他的幻覺，他居然沒注意到，席勒這四年來的生活，精彩程度不輸於他。
“總之，在我的刻意放縱之下，雖然導致這些事的人，都出現了一點小小的意外，但是，失敗也都成了真的失敗，我沒有着意去挽回。”
“在這個階段當中，怠惰的特質已經逐漸由縫合怪，成爲了一個獨立的特質，擁有了獨立活動的能力，而下一個轉折，就發生在最近。”
“原本被分成了兩半的傲慢，正逐漸合二爲一，最爲強大的貪婪，也獲得了更強大的力量，但其實，這個過程對他們兩人來說，都是最大的失敗，他們遭到了很大的打擊。”
聽到席勒這話，布魯斯逐漸皺起了眉，他仔細想了想，原本的席勒，也是一個天生殺人狂，因此，也就有其他天生殺人狂有的特質。
最能夠讓他們破防的，不是與他們進行辯論，並說服他們，而是，完全的無視和不在意他們。
傲慢所做的事，所進行的安排，其實完全不被他的朋友所在意，對於他來說，確實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他們的失敗，所產生的負面情緒，可以反向塑造怠惰的人格特質，但與此同時，他們又獲得了更爲強大的力量，能夠提升人格特質碎片的強度，就這樣，真正的怠惰誕生了。”
“而我之所以說，我是平庸和普通人，也正是因爲，從此以後，我就擁有了所有普通人應該擁有的特質。”席勒也將身體前傾，盯着布魯斯的眼睛說：
“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思維和情感，就像是一個謎團，我無法再控制那臺精密的機器，屏蔽我想屏蔽的，留下我想留下的。”
“在我做某件事的時候，也會感覺到莫名其妙的阻力，讓我想要放棄，在放棄之後，因爲沒有取得成果，我也會反過來想，當時要是沒有放棄該多好。”
“同時，我也失去了大部分經由精密的計算和理智的判斷，所能帶來的遠見，簡單來說就是，我失去了把一件事繞上幾百個彎的能力，和普通人一樣，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到底有什麼好處？”布魯斯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道：“你費盡心思，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弱者？”
席勒無奈的搖了搖頭說：“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之前說的話？你覺得，普通人過得比你苦，所以，他們就都是弱者？有沒有一種可能，普通人其實比你高興多了？”
席勒就像是面對一塊朽木一樣，他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面上，看着布魯斯說：“我問你，你變強是爲了什麼？”
“爲了拯救世界？”布魯斯有些不確定的回答道。
“那麼拯救世界，你能夠得到什麼？”
“我不想得到什麼。”布魯斯稍微堅定一些了。
“不，你想得到快樂。”席勒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的眼睛說：“那麼，我爲什麼不能放棄我可以拯救世界的能力，直接換取快樂？”
布魯斯抿着嘴，顯得非常不贊同，他提出了一個問題：“如果你變成了一個普通人，你打算如何應付那些接踵而來的連環殺手？”
“我都說了，別把普通人想象成傻子，只要沒有特殊精神疾病，能力沒有超出某個極限數值，就都算是普通人，難道，普通人裡就沒有偵探嗎？”
“你確定，偵探能夠三個晚上幹掉兩個連環殺手嗎？或許，還不止兩個。”布魯斯上下打量着席勒說道。
“要是你在寫論文的時候，想象力能和你現在一樣豐富就好了。”席勒翻了個白眼。
說完，他站了起來，走到了櫃子上的電話旁邊，拿起聽筒，然後撥號，席勒對着那邊說。
“戈登警長，是這樣的，最近我得知，有連環殺手盯上了我，我希望能夠得到警察的保護……哦，是嗎？好吧，我待會就去哥譚警局詳談。”
席勒放下電話的時候，清晨的光線剛好射入室內，報童一溜煙的跑過房間門口，順着櫃子上面的報紙投遞口，將一份嶄新的報紙扔了進來。
席勒順手就把剛剛投遞進來的報紙拿了起來，一邊展開報紙，一邊走，回了布魯斯身邊，布魯斯指了一下他的左手說：“你的手上弄上油墨了，你真的不打算帶指套嗎？”
席勒“啪”的一下合上報紙，側着頭，從眼鏡上方看着布魯斯說。
“手弄髒了可以洗……冷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