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一天早上,斯佳麗坐在梅里韋特家的馬車上,興高采烈沿着桃樹街駛出去。這是爲了尋找枝葉裝飾品,裝點晚上爲醫院籌款要舉辦的義賣會而舉辦的野餐。佩迪小姐、玫蘭妮還有霍尼正值服喪期,不參加社交,就拜託梅里韋特家的多莉太太和梅貝爾照應斯佳麗。紅土路上樹影斑駁,陽光斜射進寬大的樹冠下,衆多馬蹄揚起小片紅土塵霧。一輛馬車在前面開路,四個壯實的黑人手持斧頭,砍下冬青樹枝,扒下藤蔓,這輛馬車的車廂後面堆滿了蓋着餐巾的籃子和橡樹枝簍筐,裡面裝着午餐,另外還有十幾只西瓜。有兩個黑人青年隨身帶着班卓琴和口琴,正演奏曲調活潑有力的《要想快活當騎兵》。兩人身後跟着大隊心情愉快的人,其中有身穿涼爽印花布裙子的姑娘,自然包括斯佳麗和梅貝爾,姑娘們披着薄披肩,頭戴遮陽帽,手上戴着長手套,頭上打着小陽傘,能不能遮陽斯佳麗一直都感覺不到,悶熱倒是有一點,不過十九世紀還沒有什麼臭氧層空洞啦全球氣候變暖之類的,天氣還是很宜人的,斯佳麗心想應該不至於中暑;有上了年紀的婦女,在一片歡笑聲和馬車間的呼喊和玩笑聲中,她們神色安詳,面帶微笑;醫院的康復傷病員夾在肥碩的年長婦女和苗條的姑娘中間,姑娘們手忙腳亂精心照顧他們;騎在馬背上的軍官慢吞吞走在馬車旁邊――車輪的嘎吱聲,靴刺的叮噹聲,金色穗子在閃爍,陽傘在上下跳動,扇子在左右搖動,黑人在放聲歌唱,好一個熱鬧場面。坐在梅里韋特家馬車裡的是勒內·皮卡爾,他是梅貝爾的意中人,來自路易斯安那州,個子小小的,咧開嘴笑的樣子活像一隻小猴子。他不住說着自己其實可以上馬跟大家一起行進,梅貝爾溫情脈脈地望着心上人那吊着黑綢帶的胳膊,嘴裡勸說道:“不,親愛的。還要再養養呢,親愛的。”
斯佳麗在另一邊跟懶洋洋地搖着扇子的梅里韋特太太閒話家常,她是個一臉專橫並擅長髮號施令的太太,覺得斯佳麗獨自離開家陪着朋友來到亞特蘭大並積極參與邦聯婦女們的工作,值得她好好照顧,後果就是斯佳麗不得不經常得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聽她訓話。
“斯佳麗,聽說你母親和小妹在澳大利亞?”梅里韋特太太突然來了一句,“值此國難當頭的日子,怎麼可以在海外苟且偷生呢?聽說你母親還是羅比亞爾家的女兒呢!”她一臉不滿。
斯佳麗一臉恭順地答道:“是啊,梅里韋特太太,媽媽和卡麗恩也想回來,只是等她們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趕回來了,北佬已經封鎖了我們的港口,偷越封鎖線的貨船,您也知道,是不會搭載她們的。”
“這倒也是,唉!”她嘆氣道。
斯佳麗又笑着勸解她道:“不過,就是要有那麼些南方人在海外,我們才能夠更好的遊說歐洲各國以及更好的將物資越過封鎖線運過來呀!”
梅里韋特太太這才道:“你說的很對,剛剛是我沒有考慮周詳。”
梅貝爾插嘴道:“媽媽又開始長篇大論地說教了。看,威利·吉南過來了,斯佳麗,我猜他準是來邀請你當今晚的舞伴的!”
斯佳麗一臉無趣:“我已經拒絕他好幾次了,真無聊,我只想幫忙照看義賣會的攤子。”
梅里韋特太太不同意道:“寶貝,你才17歲,怎麼講話像是個老姑娘一樣,威利這小夥子不錯,給他一個機會。”
斯佳麗找了個比較能夠讓大家接受的理由道:“他要真是個不錯的小夥子,應該和達西·米德、還有達拉斯·麥克盧爾一樣,現在在前線和北佬奮勇作戰。”
“哦,哦,應該有人留在後方照看我們這些老弱婦孺,萬一後方起了暴動,就要依靠威利這樣的小夥子了。”梅里韋特太太道,她和吉南太太的關係不錯,所以覺得在這個時候應該爲威利辯解兩句。
勒內這時插嘴道:“就我個人而言,我比較同意斯佳麗的觀點,後方怎麼可能有事呢!我們的黑奴那麼忠心我們,怎麼可能會有什麼暴動!一個大男人,龜縮在後方,還要賣弄一身民兵制服,的確有些丟臉。”他的話恰巧給威利聽到,小夥子臉一陣紅一陣白的,再不敢靠近梅里韋特家的馬車。
梅貝爾責怪他道:“你不該這麼說的,勒內。”勒內摸摸鼻子,有些自悔失言。斯佳麗則道:“勒內說的沒錯,我但願他從此不要再靠近我五米以內,除非他上過前線之後。”
梅里韋特太太搖搖頭,決定將對此事的看法留到主婦聚會上再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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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佳麗安慰地拍拍玫荔的手,因爲邦內爾太太的孩子們出麻疹了,而麥克盧爾家的兩位老小姐被叫到弗吉尼亞去了,達拉斯受傷了,所以佩蒂小姐和玫荔被喊來頂替她們,在服喪期間拋頭露面,對於她倆而言簡直是一向挑戰,不過在梅里韋特太太的堅持下,她們還是在當晚站到了義賣會上,怕玫荔忙不過來,斯佳麗被臨時借到她那裡去幫忙。
斯佳麗高估了自己,在回來的馬車上因爲太過悶熱中暑昏了過去,所以下午的軍械庫裝飾,她被囑咐留在家裡好好休息而沒有參加。此時感到一股震驚,不知道那些太太小姐們怎麼辛苦才把那個空蕩蕩的操練室弄得那麼漂亮的!亞特蘭大所有的蠟燭和蠟燭臺怕是都弄到這個大廳來了!這裡有銀製蠟燭臺,上面伸出十幾個枝形燭架,有底座浮雕着可愛小人兒的瓷蠟燭臺,有老式銅蠟燭臺,看上去堂皇莊重,蠟燭臺上插着大小不同顏色各異的蠟燭,飄散出月桂的芳香,有的擺放在沿大廳牆壁一側的槍架上,有的擺放在佈置着鮮花的長桌上,有的擺放在貨攤櫃檯上,就連窗扇敞開的窗臺上也擺放了蠟燭,夏夜溫暖的輕風,剛好讓燭光搖曳閃爍。
大廳中央有一盞難看的大吊燈,上面的鐵鏈鏽漬斑駁,可是常春藤和野葡萄藤做的螺旋形裝飾讓它完全變了樣,不過這些藤蔓已經讓燭火烤的枯萎了。牆壁上裝飾着松枝,散發出陣陣清香,屋角變得十分漂亮,像個婦女老太太乘涼就坐的涼亭。常春藤、野葡萄藤和天冬草編成的彩結和彩鏈裝飾在每一堵牆面上,懸掛在窗戶上,編成雙扇結懸掛在每一個彩旗繽紛的貨攤上。漫漫翠綠之間,旗幟彩旗之上,赫然插着紅藍底色的邦聯星旗。
月臺佈置得尤其具有藝術特色。四周裝飾着青枝綠葉,插滿了星旗彩旗,把太子遮擋得嚴嚴實實。斯佳麗知道,城裡所有大大小小的盆栽花卉都搬到這裡來了,有錦紫蘇、天竺葵、八仙花、夾竹桃、秋海棠――就連艾爾辛太太那四盆珍貴的橡膠樹也擺放在臺子四周的顯要位置上。
大廳裡月臺對面那一頭,太太小姐們相形之下就顯得黯然失色了。這面牆上掛着邦聯總統戴維斯和副總統斯蒂芬斯的大幅畫像。副總統就是來自佐治亞州的“小亞力克”。畫像上方掛着一面巨幅旗幟,下面擺着幾張長長的桌子,上面是從全城各家花園裡收羅來的鮮花,有鳳尾草,有一行行紅色、黃色、白色的玫瑰,有挺拔的金劍蘭葉鞘,有五顏六色的旱金蓮花,有高高伸出花叢之上的蜀葵花那栗色和乳黃色花朵。花叢中的蠟燭像點亮在聖壇上一樣莊嚴。畫像上的兩張面孔俯視着這個場面,這兩位執掌大權的人物面孔截然不同:戴維斯臉頰扁平,目光像苦行僧一樣冷漠,高傲的薄嘴脣緊緊抿在一起;斯蒂芬斯一雙烏黑的眼睛炯炯有神,深深嵌在臉上,這是一雙飽嘗病痛的眼睛,並且以自己的詼諧和激情戰勝了病痛――這是兩個深受愛戴的人物。
負責整個義賣活動的委員會老太太們裙裾??堂而皇之地進場了,她們的樣子活像一隻船帆鼓滿的艦隊。她們把遲到的少婦和咯咯癡笑的姑娘們趕進貨攤裡,然後大搖大擺穿過後門,到擺好茶點的後堂去了。佩蒂姑媽氣喘吁吁地邁着急速的小碎步跟在她們後面,斯佳麗小聲跟玫荔道:“該死,我們應該幫佩蒂小姐把她所有過窄的鞋子都扔了換上尺寸正好的,否則總有一天她會被她腳上該死的鞋子害慘的。”玫荔無奈地回望她一眼,那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話她們早就讓她穿上最適合她尺碼的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