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兒臉一沉:“別聽她們瞎說,好好地怎麼會被趕走,趕緊進屋吧,今兒娘不在,我給你捏個飯糰吃。”櫻子的注意力立即被飯糰吸引去了,拍手叫好。
今日事情緊急,小玫僱了個車,讓車伕快些往方家趕。那車伕是個話多的,邊趕車嘴裡也不閒着:“方家那個老爺的信只怕是實的,今兒一大早就看見他們家那個大爺帶人出城去了。”
這話一出口陳母和小玫都驚了一下,陳母緊緊握住女兒的手,覺得自己心都快跳出來了。小玫要鎮靜些,反握住陳母的手道:“娘,方纔在家裡話我也說了,現在沒什麼好怕的,最要緊的是去問問能不能幫忙,不能幫忙就把那鋪子做好。”陳母露出笑容:“你說的是,哎,你總是經過的,像我,一聽到這樣的話就害怕。”
小玫淺淺一笑,車已到了方家門口,小玫掀起車簾瞧了瞧,方家門前並沒多少人,估計是方家這邊沒正式說出消息,別家不曉得該怎麼對待。小玫伸手扶下自己的娘,方家門楣和平日差不多,但能感覺到守門的人明顯多了些焦慮。看見小玫,守門的忙上前道:“小玫姑娘你來了,趕緊進去吧,這會兒只怕你還能……”
話沒說完就有人扯一下那人,那人急忙住口。小玫也不爲忤,扶了自己的娘進門。門後比平常要安靜些,看不到那些匆忙來往的下人們,也沒有哭聲,只有房屋依舊,小玫總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的情緒瀰漫在整座宅院裡面。陳母也感覺到那種悲涼的情緒,不由嘆了聲:“好好的人怎麼就沒了,別說這家裡人,就算是我們聽了也不忍心。”
小玫帶着自己的娘來到二門處,有個婆子正在那和人說話,小玫側耳聽了聽,像是什麼以後太太可怎麼辦,還有這麼一大份家業,要誰來主持?家業,這兩個字讓小玫皺了下眉,方家這些年的家業雖難稱百萬,四五十萬總是有的。田地鋪面下人,小玫曾在邱玉蘭看帳時候瞥過一眼,光每個月的日用開銷就有五百來兩銀子,若再加上各種應酬往來,一年的開銷也有小兩萬出頭。這些開銷方家應付起來是半分都不費力。
這麼大一份家業,現在又只剩孤兒寡母,難保不會有人有分羹之念。說話時候有人手裡抱着些白布帳幔出來,看來是要各處分些去掛。那說話的婆子也趕緊上去幫忙。有看見小玫的忙上前道:“小玫姑娘來了,也是聽到信了吧?這會兒大爺去那邊接老爺的靈柩了,大奶奶正傷心,你來了,也能安慰一下。”
這麼說信是準準的了,小玫對婆子點一點頭也就在她帶領下進了二門,剛進二門就聽見有人氣喘吁吁地道:“快去回太太,舅太太來了。”舅太太自然是方太太的孃家大嫂,小玫還在方家時候記得每逢年節這對夫妻就會過來,除此也沒有多熱絡,這會兒過來想是來幫忙的。陳母不曉得內裡情形,只嘆了聲:“總是親戚,這會兒還是親戚靠的住。”
婆子笑笑沒說話,帶着陳家母女拐過一個彎往邱玉蘭的院子走。這個當口舅太太已經進了門,她比方太太大那麼一兩歲,但沒方太太那麼養尊處優,臉上的皺紋已經很深。努力挺直身板,做出一副威嚴樣子,一邊還在那問小丫鬟方太太現在怎樣。
小丫鬟並不是近身服侍的,自然答不出來。舅太太的眉不由一皺:“你們這麼多人呢,怎麼連服侍人都做不好?”林媽媽這時出來迎舅太太,正好聽見這話,那臉色不由一變,舅太太原先可不是這樣的,這會兒纔剛收了老爺沒了的消息,人就變這樣了。但這是主人的親嫂子,林媽媽也只心裡腹誹一句就上前對舅太太行禮請她進去。
舅太太以前來方家時候,對林媽媽那是滿臉都帶笑,此時可不一樣,只淡淡說了句就進了屋。方太太倚在窗前,看着面色有些憔悴,那淚痕都沒幹。舅太太一進屋就幾步上前拉住方太太的手:“哎喲我的妹妹,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方太太對這個嫂子,歷來都不遠不近的,此時見她這樣熱情,只悄悄地不着痕跡地把自己的手從她手裡抽出來道:“嫂子來了,快請坐。”
舅太太今日來此是有要緊的話對這個小姑說的,見小姑對自己和平日差不多,心裡咯噔一下很快就平息,現在小姑丈夫沒了,又沒有親生孩子,能靠的只有孃家了。想到此舅太太心裡很歡喜但面上還是做出悲慼的樣子:“我們是一家子,哪來這麼客氣。”
林媽媽端茶過來,聽到這話不由瞧舅太太一眼,眼又轉回方太太那,見方太太神色沒變這心才微微放下,畢竟自己家太太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初進這所宅子的人了。舅太太連說幾句見方太太依舊不冷不熱,這心裡的歡喜慢慢褪去,代之的是一些焦慮,但這是個上好的機會,此時不趁早說出就再沒別的機會了。
見林媽媽還在旁邊服侍着,舅太太忙對方太太道:“你我姑嫂本是至親,妹妹,以後你可有什麼打算?”這話說的蹊蹺,方太太瞧一眼林媽媽,林媽媽面上神色也有些驚訝。雖說方老爺去世,可方太太上有婆婆,下有兒女,又有這麼大的家業,自然是一心守寡孝敬婆婆撫養兒女過此一世,難道還想再嫁不成?
家業這兩個字一出現,林媽媽面色就微變一變,倒忘了這偌大的家業了。方老爺還活着的時候,舅老爺一家就屢次想進來幫忙,說是幫忙沾光還差不多,但每次都被方老爺婉言謝絕了。此時問這一句,只怕就是想從中得些好處。要知道方太太雖有兒女,那兒女卻不是方太太親生的,到時真進來仗了舅老爺的身份,下人們也不得不聽,久而久之雀佔鳩巢這種事又不是不會發生。
林媽媽想到此不就有些鄙夷,雖說方老爺婉言謝絕舅老爺一家幫忙,但舅老爺一家現在住着的宅子,還有開着的鋪子,哪一樣不是老爺生前出的銀子?舅太太每進來一趟,方太太都有厚賜,不是首飾就是衣料,再不然就是現銀子,成百地拿出去。上回表少爺娶親,老爺還送了三百兩銀子,又送了那位表少奶奶一套金頭面。這麼多的銀子怎麼都喂不飽?出了大事進來不先安慰了,反倒問有什麼打算,真是明明白白地把算計放在臉上。
舅太太問出這話,方太太的心不由冷一下,這是自己的親哥哥嫂嫂,平日得的好處已經不少。方纔瞧見嫂子進來還以爲嫂子趕着來安慰自己,沒想到說不得幾句就冒出這麼一句來。想起老爺生前常說的話,方太太把眼垂下,輕聲道:“還能有什麼打算,不就是這樣過,上面有婆婆,下面有兒女,這家業,總要幫老爺守住。”
舅太太湊近一些剛要說話見林媽媽還在,不由又停住了,想都知道舅太太要說什麼,林媽媽也懶怠聽,橫豎自己不過一個下人,真要主人家拗着了,也沒有別的法子,轉身出了屋。
林媽媽剛跨出去就聽到舅太太在那小聲和方太太說着些什麼,林媽媽的脣不由微微一撇,真是那麼多的銀子養出一羣白眼狼來。舅太太在方太太房裡說了好一會兒,裡面都還是安安靜靜的,過了一會兒才見舅太太走出來,面色有些歡喜,這讓林媽媽的心不由陡地一跳,難道自己家太太真聽了舅太太的話,但這話林媽媽也不好問出來,只叫春柳把舅太太送出去自己就進了屋。
進屋就見方太太正拿着一個杯子往地上摔,這個杯子像是舅太太方纔用的,林媽媽不知怎麼心裡鬆了口氣,上前叫聲太太。方太太擡起眼,林媽媽一時不好形容這眼神,只覺得裡面透着傷心和絕望,還有一絲瘋狂。很快方太太眼裡這些東西都褪去,只剩下一片清明,林媽媽這才拍拍胸口,方太太低下頭,脣上掛起一絲笑:“這還是親哥哥親嫂嫂呢,妹夫沒了,什麼都不先說,就先想着怎麼從中得些好處。可靠的人,我倒覺着這最不可靠的是我的哥哥嫂嫂。”
林媽媽伸手給方太太捏着肩:“太太也消消氣,這兄弟姐妹各自嫁娶後就不是一家人了,更何況舅老爺那裡,雖說大表少爺和大表姑娘都嫁娶了,可下面還有五六個呢。”方太太冷笑一聲:“他們的家業也夠了,真打量我不曉得?光鋪面一年上千銀子的利呢,鄉下還有五百畝好田,每年從我這裡拿的東西也有三四百銀子。算下來一年也有兩千銀子的進項,也是穿金戴銀吃香喝辣有下人服侍。他真以爲這些全是靠自己得來的?還在那貪心不足,想從這份家業裡分一杯羹。若是外人也就罷了,偏偏是自己的親哥哥,不體諒孤兒寡母,張口就要賬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