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隨份子
（1）
最近幾天，劉忻康掛在嘴邊上的事情，就說區長趙興旺新家怎麼樣，房子又大又寬敞，採光好，亮堂通透，裝修用的什麼材料，房頂安裝的什麼吊燈，鋪設什麼牌子的地面磚等等。他這樣一說，有心人就知道這是在替趙興旺做宣傳。
現在這年月，領導家裡有什麼事情，作爲手下人員，不要裝憨賣傻，除非你不想獲得什麼。這個利益驅動的社會，不追逐利益根本行不通，你吃什麼，喝什麼，這些都是通過金錢得到的。金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金錢萬萬不行。以效益爲中心，這在人們心中深深地紮下了根。
你是班長、副班長，想進一步成爲副區長。你是工人，想向從一白丁變成有點頭銜的人。誰能幫你做到這些，在掘進二區，也只有趙興旺同意纔可能成爲現實。掘進二區，人們慢慢變成了唯趙興旺馬首是瞻，其他人都不在話下。趙興旺的話最好使，也最值錢。
通過劉忻康的嘴，大家都知道區長——趙興旺要喬遷新居了，一些班長、驗收員以及那些想進步的人，瞅着機會就問區長什麼時候搬家。趙興旺對當面問話的人一口回絕，說是暫時不搬家，也不搞溫鍋，大家要一門心思把心放在工作上，絕不能搞歪門邪道那一套。
大家一看此路不通，就去找劉忻康。劉忻康兩手一攤，爲難地道：“區長髮話了，我敢說什麼，再說我也不能跟區長對着幹，除非不想在這裡混了。你們不想混，我可不敢呢。”
大家一看形勢不妙，就無人再過問此事。
可沒過幾天，有些科室的科長和其他工區的區長或書記搬家，有辦溫居的。
就有有心人找到劉忻康，不只是區長自己搬家，兩三棟樓，好幾十人家，人家都溫居。他爲什麼不可以？
“這事我不敢插手，要問你們自己問區長。”劉忻康回擊道。
那人說，忻康，你是掘進二區的人嗎？
“是啊！”劉忻康斬釘截鐵地答道。
既然是，就要爲區長排憂解難，不能讓區長在這事上爲難。你把大家隨的分子收起來，不交給區長，直接交給他家屬。我就不信，區長不通情達理，他家嫂子也不通情達理。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那人氣憤地道。
劉忻康笑道：“我不管，你願意怎樣那是你的事。”
那人笑道，你可以不管，我收起來的錢，你交給區長嫂子總可以吧。
劉忻康笑而不語。
這是一個幾千年的文明國度，社會交往中，人們溝通感情有很多方式，隨份子就是其中之一。
過去，東家小夥娶親，西家姑娘出嫁，南家孩子滿月，北家老人過壽，這家老人過世，那家喬遷新居，親朋好友，鄰居百舍，三裡五村的隨份子來捧場。現在，孩子過生日，考上大學等等，也有人來湊熱鬧。一開始人們並不圖什麼，也不在乎花多少錢，大家只是藉此機會見見面，加深彼此感情，這顯示了民風淳厚質樸。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隨份子卻演化成某些人斂財獲取利的工具。以各種名義，要挾親朋好友或鄰居百舍，隨禮的份額越來越多，風愈刮愈烈，花樣百出，名目不斷翻新，卻讓人有些難以應付，大家唯恐躲之不及。
就一個孩子來說，滿月要隨份子，百日要隨份子，過生日要隨份子，上高中要隨份子，上大學要隨份子，結婚要隨份子，孩子的孩子滿月要隨禮。沒完沒了，如此等等，名目繁多。
隨份子次數增多，人們感到這不是加深友誼和情感，而是交易。今天你家孩子滿月，明天我家給老人過壽，這家孩子升學，那家孩子再婚。你隨份子，我隨份子，他也隨份子。不是去隨份子，就是在去隨份子的途中，或是在籌備隨份子資金。
梅莊煤礦置身社會，自然不能免俗。有些心思不正的人，特別是手中握有權力的人，更是樂在其中。現在礦上下放管理權限，實行工區內部自主管理。
工區區長，身肩工區興衰重任，要對工區安全生產質量，以及工人收入負責，這本來更應該激發做區長的責任意識和胸懷大局意識，卻有些心術不正的人，謀取區長職位以後，動起壞心眼。區長能夠確定誰可以成爲副區長、技術員、班組長、驗收員，可以決定一個人收入多少。手中工區內部人員升遷進退大權，想給你多少工資就給你多少。一句話能讓你昇天，一句話你就下地獄。
我是領導，我家有事，你是我的手下，不表忠心，能行嗎？所以你不敢不送。
誰送禮，領導不一定記得。誰沒送，領導記得清清楚楚。不送禮的，被大家視爲叛逆，大家都送禮，你不送禮，就是另類，或被視爲異教徒，異教徒是沒有出路的，是應該下地獄的。
有人想方設法找機會向區長送禮，平時送禮稍顯冒昧。一旦領導家裡有事，那是最好時機，雙方都能抹開面子，師出有名嘛。送禮，並不是當時有所求，而是旨在培養關係，維繫情感，在將來某個關鍵時刻發揮顯著作用。
有的區長不在乎你送禮多少，而是在乎他在你心目中有沒有地位。我是這個工區區長，在你眼裡沒有我，爲什麼我還要對你好呢？當然，也不排除有些人，根本不在乎這些，這些人不是有背景，就是不打算在這裡長幹。一般人，絕不敢有此念想，一家老老少少正在等着自己那點工資過日子呢。
想向進一步的人，分子就隨的多一些厚一點。一般普通工人就隨大流，多少隨些，意思一下就行，只要領導知道我隨份子了就行。
這天下午，不是礦上碰頭會的日子，趙興旺趁此機會下井上中班。
袁韌望來梅莊煤礦當礦長以後規定，各級管理人員特別是正科級以上人員，必須有中夜班指標，防止這些人只上早班，導致中班夜班安全管理空檔。文件規定，每個科長、區長、書記每月要完成四個夜班、中班指標，否則視爲當月未完成安全指標。完不成，就拿不上安全獎勵。每月安全獎，是一筆不菲的資金，在管理人員工資中佔有不薄的地位。
本來沒有多少事情，主持工區碰頭會的掘進二區支部書記杜文禮，簡單明瞭，很快安排完工作。會議結束，但人們卻沒有急於回家，趁此討論爲區長趙興旺溫居的事情。作爲搭檔的杜文禮，自然不能說什麼。
有時候，領導說某件事情不能辦只是託詞，並不是一定不能辦，而是時機成熟了再辦。時機成熟了，手下人還裝憨賣傻，那就是不懂事了。參加碰頭會的人，在掘進二區個個都是響噹噹的人物，大家也都是明白人，只要有人提議，自然有人附和。
這時候，劉忻康借坡下驢，當仁不讓地擔起重任，接受大家的深情厚誼，準備把衆人的份子錢收起來。人們歡欣雀躍，只等喝溫居酒。
開完碰頭會，任衛東隨曹建國來到技術室。
任衛東拎起暖瓶，給喝一口水的曹建國杯子里加了一些水，又給自己杯子裡添了些。
任衛東望向曹建國，道：“曹區長，聽說這批新房子不少，除了趙區長喬遷之喜分，咱們專業裡還有哪些領導啊？”
“本來不想告訴，你這一問啊，不告訴就不夠意思了。”曹建國端起杯子斜眼看任衛東一眼，道：“技術科長許俊生要搬家，咱們專業裡分管採面接續的步總步詩任，還有掘進一區、三區、四區區長也在之列，當然還有其他很多人。”
“哦，人還真不少。”任衛東喝了一口水道。
“這些人去不去，自己拿主意。”曹建國喝起杯中水，出門把剩茶倒進水池子，回來把杯子放桌子上，道：“我的意見是，去步總和許科長那裡就行，其他人那裡去不去都可以。至於隨多少，最好問問別的工區和你一塊分來的，人家隨多少咱隨多少，不要和工區裡的副職比，一是他們工資高，二是你們實習生統一口徑，也不至於多了少了，顯得不好看。你怎麼吃飯，在食堂還是回大院啊？要不跟我去吃？”
“謝謝曹區長，改天專門去您那裡討煩。今天您累了一天，就不去打擾了。隨份子的事，聽您的，問問其他人再說。您走吧，我鎖門。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在哪裡吃都行。”任衛東也起身去倒剩茶水。
“好。那我先走了。”曹建國拿起桌上自行車鈴鐺皮，出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