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北疆之夜

北疆告急,軍情堪憂。

正值肥美秋季,匈奴呼衍部南下秋掠,鐵蹄猶如旋風長驅直入,掃蕩了雁門郡數城,擄掠牛羊、糧食與各類財物,肆意射殺平民婦孺,騎兵所到之處,無不是殺戮慘重、血腥沖天。

一夜之間,數城陷落,雁門郡易主,匈奴呼衍部坐鎮郡所,而駐守雁門郡的趙國將士,數城兵力共計二十萬,竟無絲毫抵抗,任匈奴人管轄與驅使。

雁門郡失陷,匈奴鐵蹄便可刀鋒剖腹般直插趙國髒腹,邯鄲危矣。

消息傳來,邯鄲城一片譁然,上至趙王,下至百姓,無不驚恐憤怒。

如果雁門郡守將沒有和匈奴暗中勾結,二十萬駐軍不會毫無抵禦。

如果各城守將有所戒備,便不會讓匈奴有機可乘。

趙慕斷定,定是雁門郡守將叛變。

趙慕長年駐守雁門郡,想不到此次在邯鄲多待一些時日,北疆就發生瞭如此變故。

邯鄲城風聲鶴唳,人心惶惶,朝堂叫囂聲此起彼伏。當日,趙慕從王宮回府,召集家臣到議事房議事,幾個時辰後纔出來。

月上中天,秋夜寒涼。

他來到我的臥房,站在門扉處,望着我。

皓兒已經歇下,我掩上門,隨他來到庭苑。

冷意襲身,遍體寒涼。

“明日一早,我便起程北上。”趙慕面色陰鬱,靜無波瀾的俊臉實則風起雲涌。

我可以理解他現下的心情,雁門郡駐軍是他一手調教、掌治的親軍,各城守將是他親手提拔、委以重任,想不到他離開僅僅數月,便有下屬變節降敵、通敵賣國,致使整個北疆落入匈奴之手,他能不痛心疾首嗎?能不怒火焚心嗎?

我寬慰道:“不用擔心我,我和皓兒很好。”

他撫着我的臉頰,眸光深若汪洋,“我想要你在我身旁,可是,沙場兇險,我不願你涉險。”

“我會照顧好自己、照顧好皓兒,我同你一道去雁門郡,好不好?”我也不想離開他,此番離別,何時是再見之期?

“不行。”他決然拒絕,“你待在府裡,我會命人保護你,你和皓兒會很安全。”

“你我已浪費了十二年,時日無多,你忍心再浪費嗎?”他走了,我留在公子府還有什麼意思?我的心很亂,想與他在一起,可是又不想成爲他的絆腳石。

“我恨不得你時時刻刻在我身旁。”趙慕猛地攬緊我,“可是,生而爲人,就有許多無奈。我會盡快結束戰事,儘快回來。”

事已至此,再浪費脣舌也無用。我頷首,靠在他的肩窩,“明日我不去送你了。”

他推開我,淡笑魅人,“那今晚陪我。”

這一夜,我們互訴衷腸,相擁入眠,依依離別之情化爲暖香耳語。

天色微亮,我爲他穿戴,甲冑、鋼盔、戰袍、佩劍,一一上身。眼前的趙慕,不再是俊雅行雲的公子慕,而是縱橫沙場的戰將,滿身殺戮,滿目殺伐,冰冷的鐵甲光芒落在他的眼裡,幻化成凜冽的戾氣。

鐵與血,冷與熱,交相輝映,不可分離。

我彷彿感受到漠北刮面而過的朔風,感受到草原鐵蹄的無情,更感受到生死相搏的殘酷。

“寐兮,無論如何,要等我回來。”趙慕沉沉道,眸光溫柔得幾乎溺斃我。

“我等你回來。”我點頭,淚水在眼中打轉,“我不想看到你的身上有新的傷痕,不想看見你的發少了幾根,慕,你要爲我保重。”

驀然間,他伸臂攬住我,吻下來,極其霸道,極其狂肆,就像草原的鐵蹄,長驅直入,所向披靡,瞬間攻佔了所有——我淪陷於他狂烈的躁動情念裡,摟住他的脖頸,迴應他的愛。

甲冑冰涼,透過單薄的衣裳印在我身上,我感覺到甲冑的堅硬與寒氣。

他放開我,邁步離去,沒有回頭。

腳步聲漸漸消失,甲冑的輕響聲也不復再聞。

趙慕揮軍十萬,能夠與雁門郡的二十萬守軍和匈奴鐵騎相抗衡嗎?

我不知道,可是我寧願相信,以趙慕用兵如神的才智與謀略,定當能夠平定叛亂,將匈奴趕出雁門郡,重建睿侯在將士眼中、在趙國的威望與名譽。

皓兒跟着千夙等人去看他的趙叔叔點兵出發,回來後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通,仰慕、崇拜之情溢於言表。

高臺下,將士列陣,黑甲如潮,黑壓壓的猶如烏雲滾滾,氣勢震天,一股無形的殺伐氣籠罩在上空,令人心神震動。

高臺上,趙慕盔甲在身,俯瞰衆將士,睥睨之氣油然而生,戰袍迎風飛揚,如鷹展翅。

皓兒滿目欽羨,一臉神往,口沫橫飛地描述着他的趙叔叔,“母親,趙叔叔一定可以打敗那些壞人,趙叔叔站在高臺上,面對十萬將士,就像天神,笑傲蒼生,很有氣概。”

我靜靜聽着,淡淡一笑。

兩日後,我帶着皓兒北上雁門郡。

我知道是我任性,可是,趙慕不在邯鄲,我再也不想待在公子府。這兩日,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他,對他的思念與一種奇異的無力感鬧得我寢食難安,什麼事也不想做,煩躁不已。皓兒瞧出我心緒不安,煽動我去雁門郡找趙叔叔,於是,我終於下定決心。

臨行前,我向千夙告辭,他挽留不住我,便囑咐我一路小心。

魅影乃千里名駒,飛馳神速。我與皓兒共乘一騎,魅影也不見疲累。

在馬氏牧場的時候,我已馴服了這匹烈馬,尋劍一事了結後,趙慕命人去馬氏牧場購來魅影,給我當坐騎。此次獨上北疆,倒是派上了用場。

暮色降臨,我打算尋一戶農家過夜。魅影緩緩溜達,我舉目四望,忽聞一道淒厲的喊聲:“救命啊……滾開……救命……”

“母親,誰在喊救命?”皓兒豎起耳朵,接着手指左側的樹林,“喊叫聲是從那裡傳來的。”

我循着喊聲驅馬過去,那女子呼救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驚恐,絕望,帶着哭腔。

皓兒猜測道:“母親,這女子是不是被人欺負、凌辱?”

以我們的能力,不宜多管閒事,不過掉頭離去又覺得良心不安。終究,我們看見了那不堪的一幕:一個淫邪狂徒正對一個柔弱女子施暴。狂徒坐在她的身上,撕扯着她的衣裳,抽着她的臉頰,口中還罵個不停。那女子衣裳破損,一邊呼救一邊懇求他放過自己,可憐兮兮的樣子令人心生惻隱。

“是公主!”皓兒震驚道,看我一眼,氣憤地喊道,“住手!”

正是公主趙盼兮。

她怎麼會在這裡?難道她也北上雁門郡?

那狂徒聽聞皓兒的吼聲,回首望來,見是一個柔弱女子和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便不屑地起身,死死地拽着花容失色的趙盼兮,“怎麼?你們要管本大爺的閒事?”

趙盼兮的身上沾滿了草屑灰塵,臉頰腫脹,雙眸含淚,再不是當日那個矜貴驕橫的趙國公主。

她認出我們,目露祈求,卻又礙於高傲的心氣而不肯出言求救。

“放開她!”皓兒怒吼,躍下馬背,右手扣着銀劍劍柄。

“喲,這小子很俊哪。”狂徒輕蔑地大笑,面目****。

皓兒大怒,猛地抽劍,箭步上前刺向他的面門。

狂徒大驚失色,慌忙丟下趙盼兮,倉皇逃奔。

皓兒哈哈大笑,“無能之徒,竟敢欺負人。”

趙盼兮傲然起身,整着破爛的衣裳,單薄的身子在晚風中搖搖欲墜。

我從包袱裡取出一套簡便衣裳遞給她,她瞥我一眼,默然接過。

她的坐騎就在不遠處,只是一匹很普通的馬。她該是昨日從邯鄲出發,今日傍晚在此遇上狂徒,敵不過狂徒施暴,只能呼救了。假若我與皓兒不是恰巧趕到,不知她是何下場?

夜宿附近的一戶農家,晚食的時候,她仍是一聲不吭,想來是被那狂徒的暴行嚇得不輕。

她睡得很不安穩,動來動去,嘰嘰咕咕地不知在說些什麼。

翌日一早,她面色不佳,眼瞼發青,估計是夜裡噩夢頻頻。我們一道上路,她寡言少語,不過不再像公子府那日那樣敵對我們,目光柔和些許。再歇一晚,她的氣色有所恢復,所受的驚嚇也緩過來了,偶爾與我們言談幾句,只是仍然是那種高高在上的神態。

終於抵達趙慕大軍駐紮之城,沃陽。

皓兒歡呼雀躍,趙盼兮也興奮得直衝我笑。

我們在路上的幾日裡,趙慕周密部署,用兵詭秘莫測,一夜間策反三城將士,營救被俘及扣押的三城守將,斬殺三名叛變副將,收編駐軍四萬餘。如今,大軍紮營沃陽,與匈奴呼衍部掌控下的雁門郡針鋒相對。

士兵引我們前往行轅,遠遠地,我看見趙慕翹首遙望,北疆的狂風蕩起他的衣袂和袍角,獵獵飛揚。

趙盼兮飛奔過去,撲入他的懷抱。他抱住妹子,憐愛地摸摸她的頭,臉上笑意分明。

良久,他放開她,我看見他的眼眶紅紅的。皓兒也上前抱住他,“趙叔叔,皓兒好想你。”

趙慕也摸摸他的頭,望住我,目光綿綿而來。

用過晚食,四人圍坐,趙盼兮和皓兒說着路上的見聞,你一言我一語,好不熱鬧。

時辰不早,趙慕讓我們早點兒歇息。趙盼兮依依不捨地離開,似是有話想跟兄長說,然而趙慕毫無察覺妹子的異樣。

雁門郡數城叛變,着實詭異。

據密探查知,叛變的不是守將就是副將,且叛變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掌控全局,脅迫駐守將士歸附匈奴。也有忠心耿直的將士不服,頑強抵抗,被叛變者斬殺之。高壓之下,部分將士依附匈奴,部分將士忍辱偷生,以期在日後睿侯揮軍平叛時倒戈相向。

爲什麼每座城都有將領叛變?

這絕非巧合,而是蓄謀。

難道是匈奴策反?可是匈奴並不擅長此道,而且趙慕治軍極嚴,有過必罰,有功必賞,並不虧待將士,可謂軍心向背、士氣高昂,怎會發生叛變之事?更何況是整個雁門郡叛變!

雁門郡叛變,是趙慕經略北疆十餘年的污點與恥辱,是對他如山軍威的極大挑戰。

想着想着,睡意襲來,我看了一眼皓兒。皓兒躺在內側,鼻息勻長,再無路途上的風餐露宿與擔驚受怕,睡得香甜。

迷迷糊糊中,我恍惚聽見輕微的敲門聲,片刻,敲門聲又固執地響起,我才確定真有人敲門。起身披上外袍,我心如明鏡,半夜敲門,不是趙慕,還有誰?

“公子還未歇下?”我笑問。

他扣住我的手,將我拉出寢房,順手關門後拉着我便走。

來到他的寢房,他掩上門,我怦然心動,道:“公主似有話與你說……”

趙慕猛然擁住我,封住我的口,吞沒我未及出口的話。

傾盡思念,脣齒間的交戰纏綿而驚心動魄,像是一團熱烈的狂火,燃燒着我,驅走我遍體的寒意和念想。短短數日的分離,就像隔了數年那般漫長,我艱難地忍受着煎熬,而此刻,他就在我眼前,抱着我,愛着我。

就在我快要窒息軟倒的剎那,趙慕放開我,微笑着看我,“我已經和盼兮談過了,她沒事了,你無須費心。”

我伸臂環住他的腰,“我違逆你的意思來到北疆,你會責罵我嗎?”

“你任意妄爲,我當然要責罵你。”他板起臉,眉宇間盈滿怒氣。

“好吧,我任你處置。”

“寐兮,十二年,我都忍過來了,可是,當我知道你心中有我,你就在我夠得着的地方,我再也無法像以往的十二年那樣,那種思念成狂的感覺,你可曾體會過?”

他沉聲道來,一字一字,清晰入耳,落入我的心湖,蕩起一圈圈的波瀾。

我的眼睛溼了,“正因如此,我才任性地追隨你到此。”

趙慕勾起我的下頜,深深地凝視着我,“寐兮,我盼望着成親的那一日儘快到來。”

我輕微頷首,臉頰燒起來。

四目對望,唯覺“情”之於人的不可思議,有情人,只是這樣靜靜地望着,也覺得萬般美好,自願沉醉不願醒,如飲甘醴。

邯鄲城的公子慕,北疆的戰將、睿侯趙慕,我總覺得有不一樣的地方。仍舊是英氣飽滿的眉宇,卻映有殺戮的戾氣;仍然是深邃凌厲的眸光,卻如劍氣般令人覺得逼仄;依然是柔軟誘人的雙脣,卻讓我覺得,從他口中說出的簡單言辭會讓北疆烽煙滾滾、戰火連綿。

趙慕,不再是美玉般的公子,而是沙場上指揮千軍萬馬、笑傲蒼穹的鐵血將帥。

“今夜有戰事。”他忽然道。

“夜襲?”我一驚,可是爲何整個行轅甚至軍營如此安靜?

趙慕點頭,臉上盛滿了自信的傲然之氣。

這夜,月冷蒼穹,霜風呼掠。

敵方以爲趙慕會先攻平城,卻沒料到他夜襲平城附近的東西兩城。東西兩路大軍一如飛鷹展翅,急行攻打城池大門,直搗叛軍行轅,攻勢迅猛。東路遇到抵抗,然而,守將在睡夢中被屬下驚醒,驚駭之下倉促組織駐軍抵擋大軍攻勢,陣腳大亂,潰不成軍。最後,叛變的守將見大勢已去,自戕身亡。西路未遇抵抗,那副將見是趙慕帥旗,果斷地斬殺叛變的守將,打開城門迎接。

一夜之間,兩座城池易主,被迫叛變的駐軍欣然歸附趙慕旗下,戰火併未殃及無辜百姓。

這些都是後來皓兒從將士口中聽來告訴我的。這夜,東西兩路大軍所向無敵,沃陽兵力卻空虛,只有三萬將士駐守。

我爲趙慕穿戴齊整,送他離去,便再也無眠。

我站在寢房前的廊上,思緒萬千,想着他會不會不小心受傷,念着他能否順利攻下兩城。

天穹高廣,濃夜詭秘,狂風如嘯,我冷得渾身發抖。

北疆的秋季竟是如此寒涼,北疆的夜風竟是如此刺骨。

回房就寢,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聽見一陣陣的嘈雜聲。我側耳傾聽,越聽越覺得外面的聲音不對勁。聲勢漸大,皓兒也被吵醒,睡眼惺忪地問:“母親,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我正要安慰他,他又道:“不對,外面打起來了。”

我也聽出來了,嘈雜聲中夾雜着馬蹄聲、廝殺聲、喊叫聲、金戈聲,不一而足。

皓兒一骨碌爬起來,睡意全消,“母親,大事不妙了,有敵襲。”

我火速起身,把衣袍扔給他,自己也迅速穿衣。

砰砰砰,震天響的敲門聲,緊接着是一男子急促的聲音,“扶疏姑娘,有敵襲。”

皓兒一邊綁着衣帶一邊跑去開門,“何人來襲?”

“我是沃陽守將孫淮,我等遵侯爺之命護衛你們。”

“公主呢?可安全?”我急切地問。

“公主由副將護衛。”孫淮道,“現下正趕往東門。”

孫淮是三大五粗的武將,據聞誓死效忠睿侯,不過勇猛之外欠缺了點兒謀略。

我拉着皓兒隨着他趕往西門,問:“現下是誰抵禦敵襲?是不是匈奴呼衍部突襲?”

孫淮應道:“正是呼衍部,領頭的是呼衍部族長的小兒子呼衍哈別。”

一列士兵簇擁着我們前行,出了行轅,映入眼簾的是令人心驚膽戰的景象:沃陽的夜空已被肆虐的大火燒透,濃煙滾滾,遮天蔽月;城裡城外、黑暗深處涌起陣陣喊殺聲、刀劍激撞聲、鐵蹄呼嘯聲,各種聲響灌入耳中,震耳欲聾,心神俱震。

滿城驚亂,那駭人的危險似乎就在下一刻撲面而來,野蠻的鐵蹄踏碎血肉之軀,無情的冷箭射穿腦袋,兇悍殺戮,血腥滿地。

“呼衍部多少人馬?城中駐軍三萬,怎麼如此不堪一擊?”我深覺有異,厲聲問道。

“呼衍哈別素有‘狂風戰神’之稱,此次夜襲,所率騎兵應該是兩萬。”孫淮氣急敗壞道,想來也是不甘心做一個棄城奔逃的守將,“軍中一定有人和呼衍部暗通有無,呼衍部這才踩着時辰突襲,裡應外合之下,踏平沃陽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沃陽剛剛收復,想不到竟然還潛藏着變節的叛徒。

以趙慕之過人才智、用兵之道,不可能料不到兵力空虛的沃陽會成爲呼衍部夜襲的一塊肥肉,如果料到了,那麼他究竟想幹什麼?眼睜睜地看着沃陽再次落入匈奴人之手?還是他有後招?他的後招又是什麼?

孫淮催促我們快走,若是被呼衍部撞個正着,就無法脫身了。

“孫將軍,三萬駐軍,現下傷亡多少?”我突然止步,望向濃煙遮蔽、火光沖天的行轅。

“我奉命保護你們二位,抵禦之事,暫由小將負責,因此我不清楚。”孫淮奇怪地看着我。

我主意已定,將兩根手指放入口中,使勁吹響。

哨聲尖銳,刺破喧囂夜空。

片刻,鐵蹄震地,潮水般呼嘯而來。孫淮和身後衆士兵定睛望着十八騎以雷霆之勢狂奔而來,黑甲鋼盔,氣勢磅礴。

果然,我沒有猜錯,趙慕沒有帶走十八黑甲精騎,而是將他們留在沃陽保護我和皓兒。

“孫將軍,傳令下去,豎起帥旗,集結散兵抵禦匈奴,我們誓與沃陽共存亡。”我望着孫淮,一字字慷慨道。

“好!誓與沃陽共存亡!”孫淮愣了須臾,豪氣頓生,舉臂高呼,衆士兵皆高聲附和。

十八黑甲精騎紛紛勒馬,首領左越恭聲問道:“您有何吩咐?”

我仰頭望定他,目露嚴厲,“爾等奉侯爺之命保護我,是不是?”

“是!”左越冷聲道。

“我的命令,爾等聽是不聽?”我揚聲道,在原先的嗓音裡揉入些許鏗鏘之意。

左越與其餘兄弟對望一眼,朗聲應道:“但憑吩咐。”

心念急轉,我想起師父曾經對我說過,戰前鼓舞士氣異常重要,若能煽動戰士的熱血意氣,便能讓他們奮勇殺敵。於是,我措辭道:“爾等都是睿侯旗下的英勇戰士,今夜匈奴夜襲沃陽,欺人太甚,即便睿侯不在,我們也不能毀了睿侯的軍威、敗了自己的勇猛聲名。我們不能自亂陣腳,更不能棄城逃命,我們要高舉帥旗,誓與匈奴人拼戰到最後一口氣,爾等願意與匈奴賊人奮戰到底嗎?”

十八黑甲精騎齊聲喊道:“願意!”

利箭飛射,一個個匈奴人掉馬落地。

刀光森白,頭顱沖天飛起,血濺三尺。

殺伐,火光,熱血,鐵矢,長刀,一幕幕慘烈的殺戮景象,一具具被鐵蹄踏過的屍身,血水橫流,觸目驚心。寒冷的夜風中,刀光劍影疾速地交織成有組織、有力量的反撲。

廝殺聲此起彼伏,整個沃陽似已落入呼衍部之手,可是,我不會讓呼衍哈別輕易得手。

十八黑甲精騎開道,所到之處難遇敵手,匈奴騎兵也不敵他們精湛的箭術與武藝。他們已經殺紅了眼,箭鏃百發百中,穿胸而過。或是與匈奴人近身相搏,寒光閃處,手起刀落,匈奴人立即斃命。

孫淮命人召集散兵遊勇,隊伍越發壯大,約有一萬之衆。

行轅前,匈奴鐵騎列陣,馬鳴風蕭蕭。

當中者,白馬黑衣,高傲凜然,頗有氣勢。不過相隔甚遠,我瞧不清楚他的面目。

“那人便是呼衍哈別。”孫淮粗聲道。

我點點頭,心中已有計較。

一萬勇士,士氣低落,對陣呼衍部一萬餘精銳騎兵,勝算很小。

火光明耀,照得行轅前整個空地恍如白晝。

對陣中,忽有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躍入我的眼睛,那身影隱入呼衍哈別的身後,好像害怕被人看見似的。我對孫淮道:“那人鬼鬼祟祟的,你看到那人了嗎?”

“原來是他,林標。”孫淮恨恨道,咬牙切齒,“虧我還命他抵禦匈奴突襲,我這不是引狼入室嗎?我竟看錯人了……”

“他和呼衍部裡應外合?”我驚道,林標就是抵禦匈奴入侵的小將。

想想也是,如果林標沒有與呼衍部暗中勾結,怎會藏身敵方?又怎會刻意躲避?若非他與呼衍部裡應外合,匈奴鐵騎夜襲沃陽又怎會如入無人之境?

我側眸看向左越,在他耳畔低語兩句,他點頭,面上似有讚許之意。

我又問孫淮:“呼衍哈別有何喜好、弱點?”

孫淮尋思道:“弱點嘛,不清楚,不過呼衍哈別最喜南下擄掠,我聽聞他還喜歡烈酒與美人。”

烈酒與美人?我勾脣一笑,心中豁然敞亮。

兩軍對陣,箭鏃爭鋒,長刀光寒,局勢一觸即發。

“沃陽已被我掌控,你們速速就擒。”呼衍哈別渾厚的聲音隨風飄來,話語中帶有調笑的意味。

“呼衍哈別,誰勝誰負還未可知。”孫淮反擊道。

呼衍哈別縱聲狂笑,“匈奴勇士以一敵三,你們只剩一萬將士,如何與我拼?”

我揚聲冷笑,“以寡勝多,向來是趙國勇士擅長的作戰方式。”

聞言,呼衍哈別將目光鎖定在我身上。

果然不出所料,他一聽我這清脆的嗓音,必定料到我是女子。

“想不到趙慕軍中還有女子。”呼衍哈別驅馬前行,立定於匈奴騎兵陣列之首。火光照耀下,白馬黑袍,他彪悍的體格與粗獷的容貌清晰顯現。他笑道:“而且是頗有膽識的女子。”

“匈奴女子不也可以騎馬縱橫草原嗎?趙國女子便不可以嗎?”我笑盈盈道。

“可以,當然可以。”呼衍哈別饒有意味地笑。

突然,匈奴騎兵中引起騷動,似是一人中箭落馬。

呼衍哈彆扭頭看去,面色瞬間陰沉下來,“誰放箭的?”

我與左越低語,就是讓他命人暗中放冷箭射殺叛將林標。

我驅馬出列,揚起下頜,“是我命人放箭的,如林標此種不忠不義之人,留在世上也無用,睿侯絕不容許將士變節叛變,對叛將絕不會心慈手軟。”

“睿侯有命,叛者斬首示衆,誅三族。知錯能改者,既往不咎,仍是好兄弟。”冷風中,孫淮高聲呼喊,恩威並濟。

啪——啪——啪——

呼衍哈別拊掌,擡起右臂,“趙國女子,氣勢驚人,敢問你是趙慕什麼人?”

“我與睿侯非親非故,孫將軍是我義兄。”我應道。

皓兒拉拉我的衣袖,不可思議地看着我,孫淮與左越更是驚訝不已。我但笑不語,心知呼衍哈別對我已有濃厚的興致,接下來便要伺機行事了。

呼衍哈別道:“孫將軍有妹如此,可喜可賀。”

他料定我們大敗而逃,怎麼也想不到我們會重整旗鼓,回到行轅與他對陣,而且竟然還有一個身份可疑的女子挑釁他,他自然更是饒有興趣。

我道:“呼衍哈別,睿侯早已料到你會夜襲,不到半個時辰內,睿侯大軍就會回援沃陽,若你不趁早離去,沃陽便是你葬身之地。”

身後響起鐵甲相擊的輕響,將士們有些騷動,而匈奴騎兵也有了動靜。看來,趙慕的威望在北疆一帶根基穩固,匈奴騎兵也畏懼於趙慕的軍威。

呼衍哈別狂肆地大笑,凜冽霜風中,他的笑聲渾厚開闊、意氣縱橫。

笑畢,他的目光狠狠地盯在我臉上,“你以爲我怕了趙慕?”

我感覺得到他的目光凌厲如刀鋒,扯高嗓音,“你自然不怕睿侯,你的兄弟也不怕,只是我很可惜,今夜你們必將喪命於此。”

我淡淡一笑,閒閒道來,令人覺得真真假假、高深莫測。

“我呼衍哈別縱橫草原十餘年,會怕了一個趙慕?怕了你一個女娃?”呼衍哈別再次狂笑,振臂一揮,呼喝道,“兄弟們,舉起你們的長刀和弓箭,對準趙國弱兵,一個都不能放過!帶着他們的頭顱回去盛酒喝,搶走他們的刀劍回去給孩子們玩耍,兄弟們,殺!”

“且慢!”我舉臂,悠悠喊道。

“你還有何話說?”他略有驚異。

“有兩句話,我想私下裡與你說。”我故作神秘,“你我徒步行至中間,不帶兵刃,不帶隨從。”

“你想說什麼?”呼衍哈別似有懷疑,更有興趣。

“我手無縛雞之力,莫非你怕我殺你?”我譏誚地嘲諷。

“好。”他豪爽地應下,下馬行來。

“母親,小心。”皓兒低聲囑咐我。

孫淮阻止道:“呼衍哈別勇猛無敵,你不能去,太危險了……”

左越也勸我,“我等奉侯爺之命保護你,你不能獨自前往……”

我躍下馬背,笑望着他們,對左越低聲道:“無須擔心我,待會兒我伸出三根手指,你們便立即衝過來。”

左越無奈點頭,我轉身邁步,一步步走向正中央的呼衍哈別。

他沉沉站定,穩如山嶽,一眨不眨地瞪着我。夜風蕩起他披散的黑髮,他微微眯眼,黝黑的面孔迥異於神州子民,方臉,濃眉,厚脣,典型的漠北草原男子粗獷豪邁的氣概。

我是扶疏,不是寐姬,粗布衣裳,沒有髮飾,只以一條絲帛綰着長髮,左臉頰仍有可怖的傷疤,絲帛遮面。此時此地,鮮少有人知道爲什麼我要如此裝扮。

呼衍哈別見我如此神秘,頗有興味地打量着我。

越來越近,我伸手撫着臉頰,以絲帛用力揉搓着,擦淨臉上的藥膏,恢復我本來的面目。

呼衍哈別眼睛一直,驚異地盯着我,目光中夾雜着不可思議與貪婪。

我在他面前立定,他拉回自己的魂魄,笑得意氣風發,“想不到挑釁我的竟是一位美人。”

“匈奴女子當中,有比我更美的嗎?”

“沒有。”他身形魁梧,純黑戰袍在身,腰配彎刀,渾身上下隱隱散發出一種凜冽得令人望而生畏的殺氣。

“美人在前,你會怎麼做呢?”我低柔了嗓音,手指緊緊扣着一枚銀針。

“自然是擁抱在懷。”呼衍哈別豪邁一笑。

“兩軍對陣,劍拔弩張,你的兄弟們會怎麼想呢?”我淺笑。

“在我們匈奴,南下擄掠就是爲了溫飽和女人。”他粗聲道,豪氣干雲,“美人,你這是自動送上門。”

“你要我跟你回匈奴?”

“你沒有選擇。”呼衍哈別驟然扣住我的手腕,目光灼灼。

“沃陽與美人,只能選擇一樣,你選擇哪一樣?”我直直地盯着他,眸光如水,微微一掙,便甩開他的手。

“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子,更從未見過如此這般有膽識、有氣魄的美人。”他讚許道,滿臉興奮,“你要我放棄一座城池,可以,不過你要答應我,服侍我一輩子。”

果然是喜歡美人的匈奴男子。如此接近,我感受到匈奴男子粗野、豪邁、剛硬的氣概,言行舉止狂放不羈、熱烈奔放,與中原男子大爲迥異。相較趙慕的俊逸優雅、無情的沉默冷酷,此人直來直去,直抒胸臆,心思倒也簡單得多。

我心中冷笑,笑意清淺,“你錯了,你選擇了我,我願意服侍你,但是隻有三夜。”

他狠狠盯住我,目光陰鷙,“美人三夜,換一座城池,你值嗎?”

我不緊不慢地笑,“那麼,我便與沃陽共存亡。”

呼衍哈別濃眉一挑,“美人薄命,多可惜。好,我同意,你陪我三夜,我撤軍。”

我彎脣淺笑,“當真?”

他鄭重點頭,伸臂拉我,我亦伸手,突然間出其不意地將銀針刺入他手臂上的穴位,與此同時,另一隻手伸出三根手指。

銀針沾有令人僵麻的藥粉,刺入穴位會使人全身僵硬、無法動彈。這是我北上雁門郡時備好的,以備路上遇到歹人,便可自救。

我揪住呼衍哈別,從短靴上抽出匕首抵在他的脖頸上,而十八黑甲精騎在見到我伸指之後,迅速地策馬奔來,護在我四周,彎弓搭箭,支支利箭蓄勢待發。

轉瞬之間,主將被擒,局勢逆轉。

呼衍哈別不停地咒罵着,眼中燃燒着恨不能將我千刀萬剮的恨意與憤怒。

匈奴騎兵驚見變化,羣情激奮,如臨大敵般,如林冷箭對着我,明亮火光下,箭鏃鋒冷,入目生寒。

左越下馬,制住呼衍哈別,畢竟,我的個子與匈奴男子相差太大,且手力有限。

此時此刻,我才驚覺後背已然汗溼,方纔若是出點兒差錯,我便會一命嗚呼。

兩軍刀箭相向,萬分兇險。

“如果你們放箭,你們的首領便成爲箭靶子。”我凝眸,冷酷道。

“兄弟們,放箭,不要管我。”呼衍哈別憤恨地吼道,卻只能乖乖地被左越拖着後退。

“呼衍哈別,傳令撤兵,否則睿侯大軍一到,你們便全軍覆沒。”孫淮威脅道。

呼衍哈彆嘴角微抽,怒視孫淮,鷹隼般尖利的目光刺在我臉上,“撤兵五十里。”

匈奴騎兵聞言,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呼衍哈別再吼一聲,他們才掉轉馬頭,潮水般退去。

主將被擒,匈奴騎兵不敢輕舉妄動,乖乖地待在五十里外。

今夜,沒有人睡得着。如果趙慕不率軍回援,沃陽之危仍然沒有解除。

孫淮早已派人通報趙慕沃陽戰況,望他儘早回援。

長空破曉,東方天際終於露出魚肚白,天色由青灰慢慢轉變爲明亮。北疆的晨風冷冽刺骨,我站在行轅門前,遠眺蒼穹,雲海翻涌,遍體生寒,不由得拉緊衣袍。

戰馬踏地的聲響隱隱傳來,朝着行轅的方向奔騰而來。

心中一喜,我知道,趙慕回來了。

“扶疏姑娘,侯爺率東西兩路大軍回來了。”不知何時,孫淮來到我身側。

“那便好,我先回去歇下。”我朝他笑笑,轉身走向寢房。

“扶疏姑娘……”孫淮遲疑地喚了一聲。

只要他回來了,沃陽便再無隱憂,我也能安心睡一覺了。果然,一躺下來,我便沉入夢鄉。

一夜的擔驚受怕,一夜的緊張憂慮,一旦鬆懈,便被睡意淹沒。

不知睡了多久,只覺有人握着我的手,有人撫觸着我的額、鼻、脣,輕柔的觸感,像風拂過。

我很困,還不想起身,惱於來人的騷擾,於是翻身繼續睡。可是此人竟爬上來,鑽進被窩摟着我。如此一來,再多的睡意也跑了一半,我睜眼,轉身,毫無意外地看見一張笑臉。

一夜未曾閤眼,一夜行軍攻城,卻不見多少疲倦。也是,他早已習慣軍中生活,幾日幾夜不眠不休,也是常有的事。

趙慕側對着我,笑意從眉骨延至眉梢,“我一回來,便有人向我稟報某個女子英勇奪城的事蹟。”

我輕輕點頭,雙眼半睜,腦子仍然處於停頓狀態。

“還想睡嗎?”

“嗯。”

“那好,我們一起睡。”

“嗯。”

他握着我的手,與我並肩平躺,閉上雙眼。片刻,他傳出悠長的鼻息,我亦安心地閉眼。

醒來的時候,已是午後。日光從窗臺斜漏進來,耀得整個寢房流光溢彩。

我輕輕地起身,繞過他,想讓他多睡片刻,卻不曾想一隻手臂攬住我的腰,將我攬倒。

一翻身,他便將我裹挾在身下,與我對望,眸光閃爍,幽幽沉沉。

“皓兒呢?”身子漸趨火熱,我禁不住他的凝視,提了一個話頭。

“他在外面玩,放心,他進不來的。”他嗓音低沉惑人。

“時辰不早了,該起來了。”臉頰燒透,如此親密、曖昧,我擔心他會忍不住。

趙慕溫熱的掌心貼在我的面頰,上脣微挑,“春秋老人精通兵法奇謀、行軍佈陣,你是他的關門弟子,果然傾囊相授。”

我怔住,他究竟想說什麼?責怪我擅自做主嗎?

他迫視着我,眸中似有冷芒閃現,“以十八黑甲精騎開道,組織散兵遊勇,兩軍對陣之際,再以美人計誘敵,一招‘擒賊先擒王’,施展得爐火純青。”

我靜靜地看着他,不語,真不知該說什麼。

他以指腹摩挲着我的脣,我全身一緊,掙了掙,卻被他禁錮得更緊。

他似笑非笑,似贊非贊,“寐兮,你在沃陽,一戰成名。”

如此神色,該是生氣了吧,然而,他究竟生什麼氣?

我乾笑着,啞聲道:“公子說笑了,我只是不想讓沃陽再次落入匈奴人之手。”

“你做得很好。”趙慕的手指滑至我的脖頸,眉宇帶笑,“我早該料到,你有此膽魄。”

“你不喜歡我這麼做嗎?”我越來越覺得他的微笑是奪人性命的刀鋒,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若你不喜歡,我再也不會逞強了。”

“我很欣喜。”他忽然攬我起身,面色驟變,微怒,“你竟然以美色誘敵。”

“美人計,不可以嗎?孫將軍說呼衍哈別喜歡美人,不施以美人計,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我錚錚反駁道。

原來是爲了美人計而氣惱,這有什麼好氣惱的?

趙慕冷冷蹙眉,面色一沉,目中寒氣逼人。

見他如此神色,我竟心虛起來,卻裝作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只是善加利用自己的美色罷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嘛……呃……”

他握住我的手,微微用力,疼得我驚呼出聲,用勁想拂開他的手,卻是撼動不得。

我也惱了,皺眉瞪他,“疼呢,還不放手!”

趙慕撤了力道,面色寒冷,“往後不許施展美人計。”

心中豁然明白,原來他惱的是我以美色引誘別的男子。思及此,我不自覺地勾脣微笑。

他斜眼瞟我,有些不自在,“笑什麼?”

我清柔一笑,“某人似乎過於霸道了。”

“是嗎?”趙慕又氣又惱又尷尬,面色沉鬱了幾分,“還笑?”

我忍俊不禁,他惱怒地掐住我的腰,傾身過來,鎖住我的脣,狂野地啃咬着、廝磨着。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在乎我,一時間意亂情迷,慾念成火,瞬間燎原。

他亦沉醉,滿目迷亂,卻又在關鍵時刻及時剎住。

“寐兮,你的美,只有我可以欣賞,我不允許任何人窺視,更不允許他人對你產生妄念。”他的雙掌握着我的腰,彷彿他微微用勁,便能掐斷它。

“旁人如何,我們管不着。”我驚詫於他那眼底深處,飽含着最深廣、最莫測的情念與纏綿。

“無論如何,我不許你再引誘別的男子。”趙慕冷冷道。

“嗯。”我挑眉應了,忽然想起心頭的一些疑慮,問道,“你命十八黑甲精騎和孫將軍保護我,是否早已料到呼衍部會突襲沃陽?”

他點頭,徐徐道來。

他早已料到沃陽軍中有匈奴的內應,只是不易查出內應是誰。於是,他故意放空沃陽的兵力,引呼衍部來襲,一來可以抓獲那棄明投暗的叛變者,二來可以煞煞匈奴騎兵的銳氣與士氣。表面上沃陽只有三萬駐軍,不過他已命一萬騎兵秘密蹲守在沃陽城外四十里,一旦沃陽陷落,沃陽副將王小備便會示警,屆時一萬騎兵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反撲奪城。

倘若一萬騎兵有辱使命,他會率軍回援,將呼衍哈別趕出沃陽。

我恍然,四十里外的一萬騎兵,便是他的後招。

我總覺得有不妥之處,卻怎麼也想不到何處不妥,“爲了揪出匈奴內應,如此折騰,值得嗎?”

趙慕摟着我靠坐着,“自然值得。”

“倘若我沒有逃出沃陽,不幸被匈奴擄了呢?”我幽幽地問,即便他安排重兵保護我,可是畢竟人數有限,匈奴騎兵乃漠北狂沙,快如閃電,來無影去無蹤,十八黑甲精騎再如何厲害,也難敵人數衆多的匈奴騎兵。

“你怎會被匈奴擄去?反而是呼衍哈別被你擄了。”趙慕一笑。

他如此篤定嗎?相信十八黑甲精騎的驍勇善戰,還是相信孫淮?或者是相信我的應變之力?莫非……他想試探我?

我坐直了身子,鄭重地道:“慕,其實你還有第三個目的。”

趙慕眸光微閃,詫異地問:“什麼第三個目的?”

我平視着他,被他擁着的身子漸冷,“你想試探我,試探我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

他凝視我片刻,不動聲色地道:“胡思亂想,我試探你什麼?我對你還不夠了解嗎?”

我好失望,“你想知道我是否懂得兵法、行軍,想知道我有沒有對你隱瞞什麼。”

四目相對,時光在這一刻靜止。

他的瞳孔漆黑如夜,我看見他眼中的一抹倒影,那倒影期盼他誠實相告,沒有欺瞞。

趙慕的雙手捧着我的臉,似是下了決心,“寐兮,你聰慧過人,且心細如髮,我是試探你,我想知道你在行軍佈陣、兵法謀略方面的才智,更想知道你從春秋老人那裡究竟學到了多少。”

“如此簡單?”

“如此簡單。”

“那你得出結論了嗎?”

“已有結論。”他專注地看我,俊臉瀰漫着動人的光澤,“我愛上的女子,風華傾絕,才智不輸男子,在戰場上、在殺戮前面不改色,甚至以柔弱之軀重整旗鼓、妙計奪城,膽識氣魄並不遑讓於北疆守將。”

“奪城並非我一人之力便可成就的。”聽了他誠懇的讚美,我的臉頰開始泛紅。

趙慕笑道:“若不是你,副將王小備便會向城外的一萬騎兵示警。”

我問:“那這樣的我,你會不會害怕?”

他的手輕柔地遊移在我的後頸,嘲笑我的無稽之辭,“怕?我愛你還來不及。”他停頓須臾又道,“這個世間,寐兮絕無僅有,我何其有幸,得到你的心。”

心中又酸又甜,我感動道:“我亦何其有幸,無論是公子慕,還是睿侯,皆是世間絕無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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