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不捨的轉身,看着他妥協的離去……
我答應,會等他帶甄嫄回來;我答應,不再有過激舉動;我答應……
可我的淚,終如斷了線的珍珠:滴落在身下的廢墟,滴落在自己泥血斑斑的手背……
‘啪嗒’一聲,薄薄的竹絹自我懷中掉落……
‘來生……今生,你在我牽掛裡……’今生鏡裡,無戈的眸光,無戈的淺笑,無戈的鎖情……無一不再我眼前浮現,無一不讓我痛徹心扉!顫抖的手,讓我幾次撿不起手札;悽然的眼眸,讓我不敢看這竹絹……
心傷至極,唯有擡眸仰望已中天的銀月,我從無聲的抽泣,變成了絕望的哭泣!隱忍的悲傷,讓我無法控制的奔走在廢墟殘殿中……我好恨,恨上天不公;我好恨,恨那樣的前生;我好恨,恨自己的沒用!
“啊——啊——啊——”我終是忍無可忍內心的傷痛,終是壓抑不住心碎的疼痛,狠狠的喊叫出聲!卻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一座宮邸,這是月光所能及的地方,也是最爲脆弱的殿堂!直到我發泄的聲音,環繞這殘破的大殿;直到我的嗓子,開始嘶啞;直到我的力氣,再也無法支撐身子……
我頹然的趴跪於地,任由殿檐的粉塵在我頭頂紛紛揚揚!沒有力氣,淚卻似流不盡;沒有思緒,喃念卻不止……
‘上蒼,如果摯愛的救贖,需要冷漠,那麼這一切,可否讓我冥無戈來承擔?’驀然有女子那顯得悲涼的聲音響起……她那柔婉轉述的聲音,霎時讓我渾身顫抖加劇!可是她的聲音幽幽不絕‘我十歲的無戈,那年他起誓上天……’‘我十歲的無戈,那年他起誓上天……’
“無戈——無戈——”我不斷的呼喊,想要甩去明魅羅的聲音,想要無戈能聽到,想要讓自己得到真實的感覺!可是喊了很久很久,也只有我的聲音繚繞……
當一隻有力的大手,握住我手臂扶起我時,我才癡癡的回看來人……聲音卻留在喉間說不出來!
“這裡隨時會塌,快跟我走!”他的瞳眸,有久久追尋後……失而復得的光芒?也有着幾分擔憂,幾分凝重。
“狐狸?”我慘然一笑,用盡力氣卻還是啞啞的聲音: “你快去找甄嫄……不要管我。”
他劍眉緊蹙:“歲桃花,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給冥無戈陪葬!?可是……你休想!”
他話落,手環上了我的腰……我忙奮力掙脫,跌倒在地!看着他驚愕的眼神,我知曉我的瞳眸又有了淡紫色的光澤……喘息未定,忽覺大殿廊檐一陣晃動?窸窣作響的碎末下落,我忙搖頭急道:“鬼青竹——我不要你管!你走……你走啊!”
他微眯了眼眸,看我的眼神也滿是惱恨和沉思……殿內紛落的塵土,更讓他的墨發有了髒污!對視良久,我終是先閉了雙眸:“你走吧,爲我涉險不值得!甄嫄在等你……”
‘撲簌簌——嘩啦啦——’一陣劇烈的砸落聲響,我眼前便是一黑!突然壓覆在我身上的重量,將我的後背生生撞擊在地……讓我原就受傷不輕的肌膚,火辣辣的痛着!
直至聲響微定,壓在我身上的男人才鬆開了些;隨着重量減輕,我纔有機會緩緩擡頭……但見狐狸的容顏隱在光影中,他正傾身將我覆在懷裡!
我欲起身推他,卻覺被他牢牢扣住雙臂?只聽他的聲音,適時而壓抑道:“歲桃花,如你所願……”
狐狸的聲音如此隱忍,又如此平靜……我看不清他的臉,頓時一陣難言!卻聽‘滴答,滴答……’不規律的液體滴落在我頸上?
我呆了一下,以手去撫那從天而落的液體——只覺得黏而溫熱,還在滴落着?“狐狸……狐狸,你受傷了!你的血……”
“呼喊什麼,是否嫌這破殿塌得不夠快?”他故作輕鬆的應和我,打斷我內疚焦急的聲音!
“你怎麼……”我不自禁的壓低了聲音:“還開玩笑……你血流不止?”
“爺嫌血多不成麼?”他極力平靜的聲音,卻終是喘息了一下:“……帶我去找她?”
我一時愣了,他說她……“你是說甄嫄?她在前面的林子裡……”
狐狸微微側身,給我留出一些空隙……也讓月光照在了我和他的臉上,只見他蹙眉點了點頭:“帶我去找她。”
“好……”看着他的忍耐,我忙點頭:“那你的傷……”
他看了我一眼,便‘嘶’的一聲扯裂自己肩頭的衣服,又自衣襬撕下一塊布帛:“幫我綁上。”
我忙爬到他身旁……藉着月光,卻在剎那間慘白了臉!只見大小不一的琉璃碎瓦,以最尖利得意的姿態,插在他的肩背部!想起在暗道,我只是被掉落的碎石砸到背,便疼痛難忍……他這樣,該是何等的傷痛?
“狐狸,傷口上都是玻璃……都是鋒利的琉璃碎瓦,這樣包紮只會更深的,必須要取出才行啊!”我心提了起來,無法再只顧自己的情緒!
“只是肩頭……又不是頸脈!”他對我微微一笑:“別管了,先止血!”
我愣愣凝淚,下不去手……他見狀又是搖頭失笑了,眼眸微垂便欲自己動手!看着他的費力和蹙眉,我忙奪過他手中的布條,顫抖的覆上傷口……可是布帛,很快便被他的血浸透!?
“無妨,綁上便是!”他察覺了我的不安,依然帶着笑意故作輕鬆……可在我係上結時,他終是低抽了一氣!
我綁是綁了,可是心裡萬分難受:“狐狸……這樣不行的!”
“……沒你想得那麼痛。”他邊說邊抓住我的手臂,擡眸看了一眼屋檐……“你願意給冥無戈陪葬,爺可不想給你陪葬……走!”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觸及那搖搖欲墜的屋檐時驚顫不已:“帶着我……你是出不去的!狐狸……”
“爺——您在裡面嗎?鬼爺——”我正憂心他的安危,卻聽不遠處的殿外,傳來幾聲焦急的聲音!
“梅清也在皇庭?”我低聲相問,深怕聲音重些便將上面的屋檐震塌……
狐狸點了點頭,目光凝重:“龍躍的人,在戌時之初便和龍浪的禁衛軍大動干戈……此刻,只怕已經殺入金鑾殿了!”
我一邊小心看屋頂,一邊震驚:“金鑾殿?龍浪還會在那裡?”
“龍躍既然率兵去了那裡……自然不會空去!”他眉梢微挑起,似將傷痛置於身外:“他此番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卻不知今夜皇城裡的幾股勢力,他佔了多少?”
“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忽然想起初至驛站丹房,明爺也對風情說過一句‘真到了退無可退之日,龍躍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龍躍不惜一切的攀結西岑王,西岑突然攻掠北疆,將北真國的大半兵馬引往邊疆……一旦龍浪便到了腹背受敵的境地,龍躍舉兵謀逆的成敗,自然在此一夜了!”
“龍躍攀結西岑?”我驚愕出聲……便有一陣沙沙的琉璃碎片,再度在我話音中下墜,寒利的風讓我面上徐徐生痛!
陰影籠罩在我頭頂,接着便是狐狸一陣隱忍的呼吸……我心急心酸:他如此爲我受傷,甄嫄該怎樣心疼?“你不要爲我擋了……我,我受不起!”
“爺!”梅清探尋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話,透過殘柱看去:只見巨大的黑影朝我們緩緩走近……
狐狸滿意的看她,卻原來是梅清頭頂一張圓桌小心翼翼的來接我們?她看到我們的狼狽模樣時,也是鬆了口氣:“爺,夫人……來,到底下來——”
在碎片砸落桌面的陣陣撞擊中,我們終是遠離了險境……
看着暗人燃起火摺子照明,我才發現落馬鎮的何爺也在其中;看着何爺果斷利落的替狐狸清理傷口,我心中竟涌動着一絲迷茫……
“爺,如今夫人找着了……咱們是不是儘快離開北真國?”在又一塊碎片被何爺扔在地上時,梅清輕聲開口。
狐狸沒有出聲,只是閉眸忍痛着……良久才‘嗯’了一聲!
我忙道:“鬼青竹,你不是要去找甄嫄嗎?”
梅清也是一愣:“夫人在說什麼?”
“他說過,讓我帶他去救甄嫄的!”我忙加以確認,生怕他真的不管了!可是狐狸眸未擡,眼未動……
“難道夫人不知,甄堡主的母親已經來了?還是爺將甄堡主帶離險境,親手交給她的……”
看着梅清的訝異,我愣愣半響:“狐狸?你故意的?你故意說讓我帶你去……就是爲了讓我出來?”
他緩緩睜了眼眸:“是又如何?難道你還要鑽回去?”
我心中悽絕生痛:“你這是何苦呢?無戈若不在世上了,我死活無尤……沒了黯冥宮主人,沒了歲桃花,鬼爺就不必受制於人了!”
狐狸冷冷看我,目光幽深至極……他身後的何爺輕嘆一聲:“爺,您得息怒……肌理筋脈過於緊張,這裡面細碎的渣子不好清理。”
何爺說完,清癯雙目頗爲凌厲的朝我瞥了一眼!我緊抿脣,無力道:“鬼爺的救命之恩,桃花銘記……”
“銘記?”他冷哼一聲:“你該銘記的人……多了去了!可真正入你心的,除了冥無戈還有誰人?青竹怕是受之有愧!”
他嗆人的語調,讓我接不了口……忽聽一陣吵嚷的聲音,朝我們方向趕來!他眸光微凝,冷聲道:“清兒——”
梅清忙應聲稱是,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待我們藏身廢墟殘亙後,暗人也早已熄滅火摺子!
殘墟中,只餘下何爺爲首的數名暗人,等候那些嘈雜的腳步聲臨近……
“誰?誰在那裡?”不遠處的侍衛們個個戒備,卻也沒繼續靠近?只是呼喝的聲音不斷,有個隱約熟悉的聲音喝道:“何人在此?”
何爺冷笑一聲:“你們——又是誰的人馬?”
那數十侍衛頓了一下,爲首者重聲道:“看你們不像是我北真國人——說,來皇庭有何目的?是不是逆賊龍躍的餘黨?”
我終於聽出聲音,卻原來是非濂!他說,逆賊龍躍的餘黨?我側首看了一眼狐狸,他正輕靠在一邊的殘壁上,聞得非濂的話也是神情微怔:看來,他也聽出話音了?這麼說來,龍浪不但從地宮逃出生天……還將龍躍闖入皇庭的兵馬也控制住了?
我心中一動:歲姬說龍浪沒死,昭牧也活着……那麼無戈?
我忙回神細聽,卻不知何爺說了什麼……只聽非濂沉吟的聲音:“你憑什麼說……是友不是敵?你們到底何人?再不說清楚,休怪我等殺無赦了!”
何爺手捋花白短鬚,金壽紗袍的衣襬一震,瘦削的身影便已隔空躍起……那非濂也是躍上兩步挽起劍勢,一番交手,竟險險擋開了何爺的掌勢!
幾招下來,非濂已無法強撐,只見他連連後退,終是在地上滾了幾圈,以躲過何爺的凌厲掌風……何爺倒也見好就收,躍開一步哈哈笑道:“區區一個禁衛統領,也有這等高強的武藝麼?北真國皇庭,果真不可小覷!”
非濂在何爺說話間,已經退回了陣前,冷聲道:“‘東風手’何老前輩,晚輩幸會了!”
何爺一怔,頗爲驚異道:“老夫隱退江湖已有二十餘年,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北真國侍衛竟會識得?你是何名姓?”
“晚輩只是無足輕重的御前侍衛……蒙得國主恩賜,自小熟悉些天下能人罷了!卻不知何老前輩,今次緣何而來?難道以前輩的醫德品格,也會幫龍躍這等逆賊……抗衡我北真朝廷麼?”
聽非濂的語音,這何爺以前還是個醫術高,武功高的大夫不成?但聽何爺哈哈大笑起來,他語帶讚許道:“小子年紀輕輕,倒是個忠義之人!你且放心,老夫與北真國主無冤無仇……也不識得什麼龍躍!你只需騰開一條道,讓老夫等人出去便是!”
非濂頓了一下:“前輩要走,晚輩自然恭送……只是,國主有過口諭:皇庭逆賊餘黨甚多,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前輩身後的那些人……怕是要等晚輩稟明國主之後,纔好決定!”
何爺冷哼一聲:“言下之意,老夫還得跟你去見北真國主?”
非濂定定看他,算是默認!氣氛霎時又緊張起來……何爺冷聲道:“如果老夫不願去呢?”
忽覺肩上一重,是狐狸按住我肩頭,對我做了個噤聲動作,暗示我不要出聲……我領悟他的意思,忙搖頭!他見我不同意,便對梅清使了個眼色!梅清猶豫了一下,忙捂住我的嘴!
狐狸不給我阻止的機會,顧自忍着傷痛走了出去……他一出現,衆人視線都聚焦在他身上!只聽非濂戒備道:“前輩,這也是您的朋友?”
狐狸的出現,讓何爺不再開口……他微退一步,靜待狐狸發話!狐狸眉一揚,笑了:“統領大人,我鬼嶺與北真國可是敵人?”
“鬼嶺?你是鬼青竹?”非濂了悟道:“既是鬼爺,自然稱不上敵人了!只是今夕不同往日,國主連西名山都要嚴防,鬼嶺自然也要一視同仁……還請鬼爺,莫讓在下難做!”
非濂的固執,讓狐狸似笑非笑:“看來龍浪,真是要過河拆橋了!後院起火……這橋還要連拆兩座麼?
我一驚,狐狸是不是知道什麼?趁着梅清不妨,我也掙脫了出去……
“桃花夫人?!”非濂愕然出聲!他這一聲落,後方的衆侍衛紛紛呼喚出聲,這其中有驚有喜,更甚者似活見鬼了一般!我纔想起,迷迭成心誤導過他們……想必在他們心中,歲桃花已死在龍吟劍下了!
我的莽撞,讓狐狸滿是慍怒……我不敢迎對他的目光,梅清更是面露懼意!
非濂忙邁上一步,急切道:“原來夫人還活着!真是太好了!請夫人速隨屬下去見國主吧!”
“我問你,明昭牧在哪裡……冥無戈在哪裡?”我終是掙扎的問出……卻又怕希望落空!
“回夫人,空名先生受傷不輕……不過,人在內庭。”非濂忙應我,又小心的環視了一眼鬼嶺衆人:“國主有過口諭,除非夫人‘死而復生’……否則,不會讓空名先生活着離開!”
龍浪……這又是你的威脅伎倆嗎?狐狸面色早已有了陰霾,梅清忙道:“夫人,你真要跟他們走麼?”
“如今的皇城,連只走獸都出不去……諸位還是莫要強行對抗爲好!”非濂略帶提醒,又恭聲道:“夫人,請!”
我沒開口答應,也沒拒絕……一時怔怔而立:非濂只提了昭牧在,那無戈呢?
“現下才猶豫……不嫌太晚了麼?”狐狸的聲音,滿是冰冷和失望……讓我不敢回首看他。
我知道,是我辜負了他的好意,讓他白做了一番工夫!我這麼做,換誰都會惱怒吧……歉疚一起,我側首垂眸:“對不起……”
狐狸笑了,笑得如此譏諷,狹長鳳目熠熠生輝的瞥我一眼:“好自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