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鍾神秀, 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層雲, 決眥入歸鳥。
我站在山頂,遙看遠處的西名山,山嶽連綿,終是體會到落馬嶺的固若金湯,也感受到鬼谷的林木蒼翠,巍峨陡峭!
晚風吹拂我的衣袂和青絲,身後洛天躬身道:“天色不早,夫人擇日再看吧?”
槐兒也上前扶我,我身形未動,側首回眸,身後洛天在右;左邊的男子三十餘歲,有着一雙極好看的眉,眉角微微向上揚起,狹長的鳳目若有所思,竟透着勾人心絃的感覺!
這些天接觸下來,我纔將他和傳說中的鬼爺聯繫起來!這個丰神俊秀的男子,和他坐擁的鬼穀神峰一樣,讓人識不清真面目!很奇怪,我經常會把他和狐狸聯繫起來……
初見面,他便尊我爲主,可他對我說話總是邪肆不羈,前些日子我脫口斥他爲‘狐狸’。
我輕道:“鬼爺,你見過空名先生嗎?”
“青竹未曾見過空名,夫人近日總是眺望西名山,莫不是夫人和他舊識麼?”
鬼青竹,總是不着痕跡的探我心思,可是照着洛天的話來說,他待我已經是恭敬的很了,我有時候在想,這鬼爺往日待人是怎樣的?
我淡笑了一下:“空名先生與冥尊主是舊識,與我,卻不是了。”
鬼青竹面現笑意,身形微動,已經躍上山石,槐兒忙後退了一步,讓路給他,他來到我身側:“青竹還道夫人心懷天下事,卻未想夫人在這裡思念冥無戈?”
我生生被他戲謔,這個鬼青竹不似洛天,洛天總是稱呼冥無戈爲尊主,而他總是直呼名諱!我側首,斂了神情,只聽他緊接道:“夫人斂笑,青竹生驚,夫人不會這麼小氣吧?”
我依然看着他,盈盈不語,他搖頭道:“如今天下,青竹唯夫人之命聽從,夫人傾城容貌,對青竹難得一笑,卻是吝嗇的緊了!洛兄,你說是麼?”
鬼青竹忽然轉頭,笑對山石下方的洛天,洛天與他性情完全不同,待我是恭敬的很,但聽他道:“夫人傾城之貌,更重儀德,鬼爺玩笑了。”
“想來洛兄心中忌諱冥無戈,怕夫人告狀?”我見他越說越不羈,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勾起笑意:“夫人,青竹勸您,莫要存了告狀的心思纔好。”
洛天微怔,面色有些不解,我也定定的回看鬼青竹:“若是他來此,你真的不對他行禮,不聽他的話嗎?”
鬼青竹哈哈一笑:“當然!難道夫人還不信?”
我抿脣,轉了眼眸:“那我讓你行禮,讓你聽他的話呢?”
鬼青竹斂了笑意:“夫人,鬼某人不是禮物,也不是任人送來送去的東西!除非夫人死,冥無戈自會接手鬼嶺勢力,否則,鬼嶺上下只聽命夫人一人!”
“爲什麼他讓你聽命於我,你便聽了;而如今我是你的主人,卻不能將你轉送?”我再次覺得鬼青竹是一隻狐狸,一隻摸不透的狐狸!
鬼青竹面色微冷:“青竹雖是聽命夫人,可鬼嶺並不是誰的僕人……鬼嶺是黯冥宮百年不動的暗樁,不到情非得已,歷任黯冥宮主人都不能動用!我不知道冥無戈,爲何將鬼嶺勢力交給你,但是請夫人記住……每任尊主,只能轉一次鬼嶺,而接受鬼嶺勢力的人,是沒有權利再轉送的!除非你死,否則冥無戈再也收不回鬼嶺勢力!所以,從他給我密函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不再是鬼某的主人了!”
我從不知道這個秘密,洛天也是驚愕的,卻是未置一語!我心慢慢沉下來:“鬼爺的意思是,只要我活着,鬼嶺勢力和黯冥宮就是脫離了關係?”
鬼青竹重又浮起笑意:“可以這麼說。”
我微微一笑:“你只聽我的話?”
鬼青竹一副孺子可教的看我,點了點頭。
我也學着他點頭:“那麼日後,他說給我聽,我轉達給你,你不也要去遵從?”
鬼青竹臉色一詫,隨即意識到我的話意,微惱的看我:“就算如此,你有必要說出來麼?”
“鬼爺,到底是?還是,不是?”我戲謔的回看他,槐兒咯咯笑了起來,洛天面色莞爾。
鬼青竹哼了一聲,狐狸般的眼眸看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怪不得,他把你扔到我這裡!”
我心中一澀,回擊道:“既然鬼爺如此認同聖人言語,那您老還籌備新婚大喜……慶賀什麼?”
我只要想起,這隻狐狸前妻死了才一個多月,緊接着就籌辦新婚,便對他沒好感!
鬼青竹輕哼道:“夫人,青竹是給您顏面啊?爲夫人壓驚沖喜呢?”
我心中很是好笑,面上神情未動:“哦?”
“可不是麼?以夫人的姿容,駕臨落馬鎮,想必受到那丫頭的驚嚇了?”鬼青竹很是曖昧的看我,我心中一沉,難道他知道了梅清想強迫我的事?不禁面上有些羞赫。
卻聽他低笑一聲道:“青竹還以爲,夫人似那鏡湖不動的人,卻原來夫人也會害羞啊?夫人放心,青竹已經替你責罰了那丫頭,如今她終日攜着梅莊人鎮守在西城關……斷不會來惹夫人嫌。”
難怪這些日子,沒見到梅清來鬼莊?“想不到鬼爺,也和那沿街婦人一般喜歡挖人長短?鬼爺心裡有話,直說好了。”
“夫人也是聰慧過人啊,手環試探新夫人……卻不知道夫人還要探青竹什麼?”
我擡眸,對上他狹長略深的鳳目,心中瞭然:“原來,梅清都和你說了?鬼爺,被人猜測,被人算計,是否猶如嚥下了蒼蠅般難受的緊?”
洛天只是靜默不語,槐兒見氣氛緊張,也只是靜靜的看着,不過我倒沒什麼緊張的,不知道爲什麼,我每次和這隻狐狸脣槍舌劍,總是鎮靜的很!
好像回到那些落英繽紛的時光,那時的我,總是被那人譏諷,折磨的膽戰心驚……可是對着這隻鬼狐狸,我很有成就感,就如此刻我看着他,悠然道:“現下知道,也爲時不晚啊!這世上,值得信任的人本來就很少,鬼爺?這個道理不用我教吧?”
鬼青竹定定的看我,忽然輕笑道:“夫人說的在理,所以青竹決定,婚禮……取消!夫人的手環試探,自然也失效了。”
“那真是罪過呢!桃花壞了鬼爺好姻緣哪,”我幽幽說着,我想我是惡劣的,我似乎一直莫名其妙的爲他的前妻嘆息?我目光轉而看向遠處:“你覺得你的手下錯了嗎?位高者,惹人猜,惹人忌……難道鬼爺沒在猜測桃花的心思嗎?”
鬼青竹笑了,他笑得那麼輕嗤:“桃花夫人,你真是心如明鏡呢!沒錯,青竹從見你的第一日起便在猜……然而,你是那最無法捉摸的女人!”
我沒想到他這麼直接,不禁面色微凝,眸光轉過:“猜女人心思很累的……鬼爺有這份閒情,還不如好好緬懷故人,問問自己的心!卻不知我讓你辦的事,辦的如何了?”
“回夫人,你是問邊關戰況,還是冥無戈蹤跡?”鬼青竹脣際勾起淺笑:“邊關如火如荼,雲來一役,北真國虎視眈眈;西岑將士如狼,若無外援,平西大將軍只怕還要敗一場!若是夫人問的是冥無戈的話……”
他故意欲言又止,我心中暗罵:鬼狐狸!我強自平靜的等着他,狐狸輕笑一聲:“夫人,冥無戈要成親了!新娘可不是你呢。”
我怔怔的,心中卻顫抖了起來,洛天先一步道:“鬼爺,如何能這樣開夫人玩笑!”
鬼青竹很是輕幽的語氣道:“回桃花夫人,回洛爺,暗人傳信,南音國太后已經定了婚期!擇日,黯冥宮尊主便會和芙韻公主成親……”
“他去南音國了?”我聲音出奇沉靜,沉靜到我都不相信是我自己說的。
“冥無戈沒去南音國,但芙韻公主正啓程來了,他們怕是會在西岑國會合……”
“西岑國?”我冷冷的向他確定:“爲何?”
鬼青竹不復輕浮,正色道:“因爲,西岑汗王的叔父阿斐託單于,昨日正式向西岑俯首稱臣了!冥無戈只怕會成爲西岑汗王的座上賓……”
我恍然想起,那年南音國的行廊上,滄奚自信的‘預約’冥無戈……卻原來,那年他們雲淡風輕的一番話,已經預示着如今天下的戰亂了!我心中失笑,我自以爲凡事求個多半清明,卻原來我一直都是渾渾噩噩的?
“你知道,他……會在西岑國呆多久嗎?”
鬼青竹聲音有些瞭然:“你要去找他?”
我沒說話,洛天的聲音道:“夫人,您已經傳書給尊主了,還是莫要涉險,尊主定會來找你的。”
我心中酸澀,卻是狐狸替我說出了我要說的話:“夫人到鬼嶺的第一日,便讓鬼嶺暗人給他送去了信函,到如今已經七天了,若有迴音,早該有了!”
“鬼爺?”洛天很是驚愕的出言。
“大丈夫藏頭露尾做什麼?!鬼某雖不是什麼聖人君子,但冥無戈的舉止實在過分!他既然將鬼嶺這樣的權勢給了她,證明對她愛之切!既然愛得刻骨,如今近在咫尺,爲何放她一人在此?難道洛爺看不出來,她失魂落魄麼?難道洛爺不知道,相守纔是夫妻麼?”鬼青竹一番話說得極狠。
我從不知道狐狸有這樣的一面,我一直以爲他薄倖寡情,卻沒想到他能這麼透徹的說出我心裡所想!是的,我不要莫名其妙的安然,我要的是長相守,而不是長相憶……
洛天竟被他說得語塞,只聽狐狸冷笑道:“人說丈夫丈夫,一丈之內纔是夫!所以,我鬼某人的妻子,從來只有一個,也不會將她棄之不顧!可冥無戈呢,他要娶妻了,不管他是要南音國的權勢助力,還是什麼原因……他至少要說一聲,桃花夫人算什麼?”
洛天正色道:“鬼爺此話過了!尊主行事,定有緣由的!望夫人莫要悲傷……”
“緣由?”狐狸輕嗤失笑,很是譏諷道:“洛爺,或許在你心中冥無戈比桃花夫人重要,但是鬼某人想請洛爺明白,如今的鬼嶺,只認桃花夫人,只要桃花夫人活一日,黯冥宮什麼都不是!”
“什麼意思?”洛天沉吟道。
“意思很簡單,桃花夫人去哪裡,鬼某人一定助她,就算天下沒一分完好之地,也要問個清楚!”
我第一次認真的看着鬼青竹,他對上我眼睛時,儘管我心中很是沉重,但我仍對他感激的牽扯出淺笑,我輕聲道:“洛天,槐兒,你們先回鬼莊吧。”
洛天似乎有些擔憂的看了我一眼,槐兒一貫聽話的點頭稱是,他們二人終究是視爲我主人的,身影朝鬼莊走去。
我看向遠方的山嶽,終是化爲靜靜的聲音道:“我想明日一早,便去找他……”
“好。”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一個字回我,複道:“你給我多少暗人?”
“你只要帶上一個人,你便擁有鬼嶺所有暗人。”
我訝異的回眸,看着他不羈的臉龐,搖頭道:“不用了,鬼嶺怎可沒有鬼爺呢?洛天說得沒錯,鬼嶺地勢險要,與西名山、龍門關成犄角之勢,更爲東昭門戶,西控要徑,北扼古道南口,歷代兵家求之而不得!如今亂世之下,西城關一日不可大意……”
“你這個女人,我總是猜不透你在想什麼,前一刻哀怨的要死,後一刻天下大勢心裡盤算……”鬼青竹再一次泛起狐狸般的眼神:“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搖了搖頭,被他的語氣說得好笑:“狐狸,你又在猜了?累不累?”
他一副輕鬆的表情,輕笑道:“我還是喜歡……你這樣稱呼我。”
“你只要讓暗人,送我去西岑國!”
狐狸一怔,止住了要出口的話,自嘲的一笑:“你執意如此,我唯有聽命……先說好,莫要哭着回來,否則我鬼嶺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他想來是逗我笑的,可我心中酸澀,並沒有半點好轉,低聲道:“如果真那麼丟臉,我就不回來了……”
“既爲鬼某的主人,當然是寧負天下人,也不讓天下人負你的了!”他似笑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