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桑隨着太監來到山莊的書房,也是陌桑平時指導孩子們功課的地方,是府裡共用書房孩子們學習溫書的場所。
太監把陌桑送到書房外面臺階下,躬身道:“郡主,您請!”
陌桑看一眼上面的門,一步一步走上臺階,走到書房門口往裡面一望,竟看到一個頗爲壯觀的畫面。
裡面的藏書絲毫不比宮府的藏書樓少,有些是藏書樓搬來的,也有各人平時在書房買來的書籍,擺在一起差不多上萬冊。
從門口上往裡面一望,古樸的架子一排排成陣,上面累滿竹簡紙製書,場面委實是壯觀。
距離最近的書架卻有一個偌大的空間,這個空間被一分爲四,每個小空間都佈置十舒服。
以門爲分隔線,左邊兩個小空間,一個被擺上布藝沙發和透明玻璃茶几,擺着唯美的杯盞,一看就知道是爲女人準備的。
而另一個空間擺着古樸的茶几,古樸難得的杯具,古老得快不看到界線的棋盤,牆上還掛着古老的書法字畫,都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
古樸的空間裡面,已經坐着三名容顏出衆、才華出色卻不同身份男人圍坐在茶几前。
大皇子和宮憫正在若初泡茶,陌桑聞一下空氣中飄的茶香,就知道是貴比金的雪鎖翠,宴會上賓客往來熱鬧非凡,這裡還能靜得不像是在同一所莊園內。
“桑兒,過來。”
宮憫朝她伸招招手,示意她坐到他身邊。
陌桑蓮步走過去,朝坐在東面的帝楚澤行禮:“容華參加殿下!”
帝楚澤只顧着看若初泡茶,頭也不回地用鼻子應了一聲,漫不經心地擡一下手,示意她不必多禮。
陌桑沒有跟若初打招呼,以免打擾他泡茶,安安靜靜坐到宮憫身邊,淡然看着他出神入化的茶藝,一臉的平靜淡然。
若初是一個世界,她也有一個世界。
最後茶泡好,若初倒了三杯茶,一杯送到帝楚澤面前,一杯送到宮憫面前,最後一杯放到自己面前。
宮憫給陌桑倒一杯熱水,送到她面前:“招呼客人累了,喝杯水潤潤嗓子。這可是若初收集的,埋在地下好幾年的梅花上的雪水,聞聞看看是不是還有着淡淡的梅花清香。”
陌桑接過水淺淺喝了一口,不以爲然道:“不管是什麼水都只是水,要麼用來喝,要麼用來澆灌萬物。”
驀然聽到陌桑的話,三個男人的神情有極短一瞬間的一滯,不過很快便恢復正常,快到他們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只是感覺陌桑跟以往有些不一樣,卻又說不上是哪裡不一樣。
帝楚澤端起茶,聞着茶香茶不說話。
兩手做着相同的動作,陌桑再次看到相同的畫面和聲音,心仍然一顫卻沒有上次的劇烈。
當日,帝楚澤趁她昏睡時,在牀前說的一番絕情誅心的話,還有玄老太爺對她的冷漠,早已經把她對親人期待的滿腔熱情撕得粉碎。
陌桑現在只想認真跟宮憫過好麼一天,別的都不會再多想,好好珍惜眼前擁有的,不再奢侈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四人一時間都沉默,直到喝完一盞茶,帝楚澤看向陌桑,淡淡道:“眨眼又快要過年了,皇后娘娘貴妃娘娘正爲近年國宴的事情發愁,天下山莊今天的自助宴很有意思,本殿回去後會向母后提一提,到時你進宮幫幫忙吧。”
“是。”
陌桑欠身應下,心裡卻暗暗驚訝,沒想到他把她叫來,竟是爲了國宴的事情。
若初一邊泡茶一邊道:“桑兒,各國的使臣陸續到達帝都,往常你都有參與佈防,你覺得還有哪些地方需要加強。”
聞言,陌桑脣角微微一揚淡淡道:“你問錯人了,我的身體一直不好,都是以靜心調養爲主,並沒有留間城中的變化,你問的問題我無法回答。”
“桑兒?” 若初的眉頭一蹙:“桑兒,我是很認真的。”
“若初公子,本郡主也很認真。”陌桑看一眼若初,想了想道:“陛下一直讓我不插手你們男人們的事情,聖旨不可違。”
“桑兒說的是真話。”宮憫接話,深深看着陌桑道:“你也知道桑兒這回的傷很重,須調養好身體,衝破九境桎梏,方能享常人之福,以後這些事情她都不會再過問,只安心調養身體。”
若初一直在邊城,知道陌桑受傷了,可是沒想到她會傷得這麼重。
看着陌桑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臉,面露抱歉道:“桑兒,是我一時失察了,佈防的事情我會解決,你好好靜養吧。”
陌桑感激地一笑,低頭喝着杯中的水,直到喝完了才欠身道:“殿下,您若沒有別的事情,容華還要到前頭招呼人客人,請允許容華先行告退。”
帝楚澤擡頭看她一眼,淡淡道:“熙和的事情,你不打算跟本殿解釋一番。”
終於還是提到此事,陌桑略微整理一下思路,不以爲然道:“容華只是按規矩辦事,沒什麼好解釋的。熙和郡主如執請柬而來,天下山莊自是以賓客之禮招待,如若沒有請柬,恕天下山莊拒不招待。”
“知道了,下去吧。”帝楚澤揮揮手。
“是。”
陌桑應聲退出書房。
宮憫跟着她一起走出書房,小聲道:“累了回去休息一會兒,別太過逞強。”
陌桑笑着應一聲,擡頭髮現剛纔還見青色的天空,皺眉輕輕一蹙:“怕是又要下雪了,倒時可以在山上賞梅花吃火鍋。”
“你該加一件厚衣服。”
剛說完就看到倪裳抱着件衣服過來,柔聲道:“你幾個丫頭都是極好的,如今龍尋多在三爺跟前侍候,不若你再挑一個丫頭上來使喚,把龍尋給了三爺那邊。”
陌桑搖搖頭道:“龍尋還有兩年多孝服,明着把她拔過去,她和三叔都不自在,衆人也會非議,就讓她辛苦一些兩頭跑,三叔自己開口跟我要人時,再從下面挑人不遲,目前不必再添大丫頭。”
“你不說,我都幾乎忘記龍尋還在孝期,那就依你的話,等你三叔要人再提。”
宮憫應着,想了想道:“三個丫頭平時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再添兩個小丫頭,跟着倪裳他們學習照顧你,日後他們有事情不能在跟前,你也有得力的人使喚。”
陌桑含笑道:“妾身都聽夫君的安排。”
倪裳也走到哪眼前,朝宮憫福身後對陌桑道:“郡主,怕是要下雪,奴婢方纔回屋裡一趟,讓海棠注意房間內保暖,順便取件厚衣過來,郡主不能再凍着自己。”麻利展開披風替陌桑披上。
大紅色的披風映得她臉色好了不少,人看着也精神了許多。
宮憫伸手捏捏她清瘦的小臉道:“你是該多穿紅色的衣服,也只有你穿上紅色,能比得過顏惑那隻妖孽。”
“我纔不跟妖孽搶風頭。”陌桑白他一眼,知道他們還有要緊事情商量,估計沒有時間到前頭吃東西,笑道:“夫君,我過去了,一會兒着人給你送些吃食過來,空着肚子想不出好主意。”
“好,你去吧。”
宮憫替她攏一下披風上的毛領,轉身便走入書房裡面。
陌桑也匆匆來到宴會廳,一進來就感到衆人關切的目光,陌桑伸出剪刀手,表示自己平安無恙,宴會上壓抑的氣氛馬上緩和了許多。
“天呀,下雪了!”
不知道誰叫了一聲,陌桑回頭一看,果然看到點點雪花飄舞。
姑娘們紛紛披上厚衣,走出宴會場門口,欣賞着天空上飛雪由零星幾點變成飄飄灑灑,天地間很快就銀裝素裹。
梵昭走到雪地裡,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一臉激動道:“社主,自巾幗社成立以來,我們好像還沒有寫關於雪的詩,不若就藉此機會,咱們寫上一百首與雪有關的詩,再填上五十道詞。”
陌桑無語道:“本郡主不想一下寫那麼多雪。”
“爲什麼?”梵昭好奇地問。
“我怕冷。”陌桑淡淡回答。
冷不防她冒出這樣一個答案,梵昭額角上青筋馬上一抽一抽。
陳燕鳴走過來,笑眯眯道:“郡主不用怕,我們一人一首即可,餘下的全留給她一個人作,您認爲如何。”
“此法甚好,反正冷不着我。”陌桑馬上贊同。
梵昭馬上追着陳燕鳴,要撕她的嘴,嚷嚷着是陳燕鳴害她受累。
石霜霜不以爲然道:“你們急什麼,這一點點雪沒意思,須得雪再厚些,能堆雪人玩的時候,圍爐煮茶作詩才有意思。”
“明年就要有媒人上門的人,還顧着堆雪人玩,不像話,不像話。”楊燕清打趣她一番,笑着對陌桑道:“社主離開這麼長時間,無論如何今天也是先做一詩一詞,補她缺掉的這些社日。”
“就是。”雲夢附和着,容光煥發地對陌桑道:“我們今天的要求也不高,不限你韻和體裁,你只管做出一首詩一曲詞,給我們瞧瞧,我的琵琶已經休息了很長一段時間。”
旁邊衆人也馬上跟着起鬨。
莊氏走過來,含笑道:“三弟妹,你就露一手,讓我們也沾沾光。”
見大家如此有興至,陌桑也不好推辭,擡頭看着天空的雪思索飛一會兒,念起紀曉嵐的《飛雪》詩:“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
“這算什麼詩?”
不等陌桑唸完,就聽到有人冷冷地譏諷,其他人微微皺起眉頭。
陌桑不以然,繼續念道:“九片十片無數片,飛入蘆花皆不見。”剛唸完最後一句話,頓時滿場喝采。
梵昭一臉興奮道:“這首詩前面平平,像是小孩子數數,最後一句簡直是畫龍點睛,實在是太形象了。真不愧是大鴻皇朝的容華郡主,不是別人可比。”
大約是爲了氣剛纔說話的人,梵昭把這首詩狠狠地誇讚了一回。
莊氏也道:“前面就像拿着糖果,騙人說是藥,還要硬塞給別人吃,最後一句就像突然發現吃的糧果的那份驚喜。”
“這個比喻很是恰當。”
“不錯,不錯,我也有這種感覺。”
“還好,我堅持到最後,沒有隨便發表意見。”
“……”
陌桑聽着衆人的稱讚,少不得要謙虛一番,再跟衆人解釋一番。
陳燕鳴卻迫不及待地催促道:“郡主,還有一首詞,你趕緊做吧。做完我們好出去玩雪。”
聞得她天真的語氣,衆人不由笑了,陌桑無奈再思索一番,描寫雪的詩倒是有不少,當然含有雪字的詞也不少,可是獨獨描寫雪的詞卻不多,她得好好回想一下,用一首適合今天的氣氛,不然會掃了衆人的興致。
細細斟酌半晌後,終於還是決定用清代納蘭容若的詞,含笑道:“得了一曲採桑子,不過有些傷感,你們且聽好不好。”
“管它傷不傷感,你趕緊給我們念呀。”
梵昭心急地催促陌桑,陌桑無奈地輕聲念道:“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
納蘭容若可是前世死黨閨蜜們的偶像,年輕、瀟灑、多才、深情,恨不得也穿越到清朝,跟他場轟轟烈烈的戀情。
自己不癡迷古人,倒是對他們的作品十分興趣。當初看的時候雖有點勿圇吞棗,想到穿越到這個時空,在宮印的幫助下已經得到完整知識,倒是十分了解詩詞所要表達的意境。
閨蜜還說過,每每讀到這首詞,眼前彷彿看到納蘭容若白衣勝雪,和白茫茫大地融爲一體,站在塞外山林間,看他孤獨寂寞襲上身,看他壯志難酬問蒼天。
陌桑此時卻看到了自身,別人都以她是老天的寵兒,羨慕嫉妒,孰不知她根本不喜歡滾滾紅塵,繁華似錦,金玉滿堂。
自己想要的從未改變過,孤舟萬里,守十里竹林,一池春水,一方天空,執棋進退無悔,閒看花開花落,笑言潑茶香,
擁有自由不羈的靈魂,過逍遙自在的生活。
其他人不是忙着品評詩詞時,年紀稍小的已經衝到雪地裡玩雪,也就沒有留意到陌桑的心思。
陌桑先回過神,小聲對倪裳道:“查一下方纔說話的女子是誰,以後防着些。”
倪裳應了一是,往人羣裡看那女子一眼,走開一會兒便回來,在陌桑耳邊小聲道:“回郡主,奴婢打聽到了,那女子非我大鴻皇朝中人,是北冥帝最疼家的小女兒十七公主龍思棋。”
陌桑輕輕哦一聲道:“北冥帝最疼愛的小女兒?”未必,語氣裡有一絲譏諷。
龍思棋那點小心思、小手段她已經沒有心思理會,只是交待倪裳讓人盯着點,有任何跡像提前阻止。
看到衆人在雪地裡玩得熱熱鬧鬧,陌桑也不由輕輕走到雪地裡,伸出手接住天空上的落雪,不過片刻竟然在她掌中化掉,雪水的冰冷沁入掌心裡面。
突然一隻大手握住她的手腕,陌桑不由一愣,還沒回過神就聽到一個責備的聲音:“大雪天,怎麼站在雪地裡出神。”
宮憫議完事後,想到她沒帶手爐,擔心她地冷傷手,特意回房取一個親自送來,不想卻看到她站在雪地出神,人彷彿是置身在另一個世界裡面。
看着她跟身邊熱鬧氣氛,無法相容的孑然而立的孤清身影,彷彿隨時會離世而去,顧不得男女在別,直接走到她面前。
陌桑看着突然出現在身邊的男人,燦然一笑道:“看着大家玩得開心,倒也不覺得冷。倒是你……”眸裡閃過一絲難爲情的羞澀:“這是女眷待的地方,你跑進來做什麼,也不怕說人你閒話。”動動手腕,示意他放開自己。
“擔心你冷着,給你送這個過來。”宮憫鬆開手,把一個套着精緻繡囊的手爐塞到她手裡。
陌桑抱着手爐,嘴裡卻嗔道:“多大的事情,你遣過丫頭送過就好,何必自己又跑一趟。”其實是她不好意思,心裡卻甜得跟喝了蜜似的。
“他們有自己的事情。”宮憫不以爲然,在她耳邊低聲道:“墨雪行的事情殿下不會追究,你不用擔心陛下有什麼看法,跟大家玩得開心些,只別一個人站着出神就行。”
陌桑甜甜地一笑,輕輕嗯一聲道:“你快些出去,不然大嫂又要取笑我們。”
宮憫表面上應着,回頭交待倪裳好好照顧她後才匆匆離開。
恩愛的畫面卻被龍思棋一一看到,確切點說她的目光自宮憫出現後,便再也沒有離開過宮憫片刻。
“老實交待,你們小夫妻倆剛纔在說什麼悄悄話?”宮憫前腳剛走,陌桑馬上就一衆姐妹圍起來逼攻,陌桑忙着應付他們而錯一抹落在她身上,充滿羨慕和嫉妒的目光。
龍思棋目光追隨着宮憫離開背影,按捺着內心的波瀾涌動,竟然悄悄尾隨而去,卻不知道暗中早有一雙眼睛在盯着。
大約人都集中在兩處宴會場地,除了偶爾有下人走動,府中大部分地方倒顯得十分安靜,宮憫不緊不慢走在鋪上一層白雪的小路上。
突然一陣細小的腳步響起,以爲是陌桑悄悄跟來,不由停下腳步等她慢慢靠近。
片刻後,突然一陣異樣的香味傳來……
宮憫眉頭一皺,猛地回過頭看卻看到一張陌生的面孔,臉上恢復了一慣的面無表情。
龍思棋見宮憫突然停下腳步,以爲他是專門在等自己,停下腳步一臉嬌羞道:“你是在等人家嗎?人家一見到你就不由自主地跟來,你會不會覺得人家……”
“本官是想告訴你,再不滾遠些,本官就命人扔你出府,別壞了本官的清譽。”
宮憫見她一個陌生女人跟在自己身後,加上花癡的表情就知道是什麼原因,毫不猶豫撕碎對方的妄想,轉身走入風雪裡。
龍思棋小臉一僵,羞愧憤恨之意瞬間從心底升起,望着宮憫遠去的背影,緊緊跟拳頭:“宮憫,你竟如此羞辱本郡主,本郡主一定會讓你後悔的。”
宴會終,送走最一位客人後已近二更天。
陌桑把自己浸在熱水裡面,舒舒服服享受熱水帶來的鬆爽,沖刷走渾身的疲倦。
倪裳抱着換洗的衣裳進來進來,走到她身邊蹲下小聲道:“果然不出郡主所料,北冥國的公主不是什麼好東西。”
“怎麼說?”陌桑閉着眼睛問。
“當時姑爺前來送手爐,離後北冥十七公主竟悄悄尾隨,還不知道廉恥地主動示好姑爺。”倪裳把探子傳回來的話悉數告訴陌桑, 說完冷哼一聲:“什麼東西,也敢覬覦姑爺那般人物。”
陌桑不屑地一笑:“派人守在驛館外面,凡是從龍思棋房裡出來的東西,務必搜一搜。”
“奴婢已經讓人盯着。”倪裳伸手試了一下水溫,含笑道:“郡主,水有些涼了,可要再加一上地熱水,再泡一會兒。”
“不必了,明天還得早起,我想早些睡。”
從浴桶中站起來,陌桑光着腳走到屏風前,倪裳馬上爲她擦乾身上的水,換上就寢的衣袍,直接趴在大牀上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