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宴請(下)

【91】

對望的那一刻, 兩人眼中都帶着笑意,連心裡都忍不住嗤笑起來,好像被命運的玩笑逗得除了陪着它笑, 別無他法。

“安先生?”宛庭舉一聲低喚, 手背碰了碰安易的手臂。何岑臻眼中的笑意一收, 變爲莫名的深沉。而安易猛地回過神來, 轉頭笑問道:“庭舉公子, 這卻是怎麼回事?”

宛庭舉微笑道:“舍弟所爲畢竟是對安先生與何先生爲甚,聞家那頭,不過就是賠了輛車而已, 而安先生的店……”

“而已……”安易搖搖頭,嘆氣道, “客氣啦庭舉公子, 我那家店不算什麼。”宛庭舉哪裡知道這個而已, 卻是毀了聞君易與薛步辭的愛情。

宛庭舉一愣,他說的不對嗎?安易再度微笑搖頭, 宛庭舉便笑道:“既然如此,安先生,入座如何?”

安易點點頭,笑着打招呼道:“庭軒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宛庭軒只能回頭笑道:“幸會啊, 安先生。”不情不願得很。

宛庭舉皺眉, 安易卻沒什麼, 只是望着何岑臻, 笑道:“何先生。”

何岑臻亦微笑道:“安先生。”

這個往日用來調笑的稱呼, 如今竟然要表示陌生與疏遠,安易心裡輕輕地嘆氣, 真叫人心中傷感啊。

宛庭舉似乎發覺了他的異常,問道:“安先生,請入座吧。”說着走上前,拉開了椅子。

那個位置好巧不巧,在何岑臻對面,而宛家兄弟面對面。安易先是給座位愣了一愣,看到桌上的刀子叉子一片銀白,又愣住,這一個架勢,是要吃西餐?

“怎麼了?”宛庭舉發現他的微愣,低聲問道,“安先生不喜歡西餐麼?”

安易無奈地攤手,實話實說,完全不怕丟臉:“抱歉,庭舉公子,我從來沒有吃過西餐,不會用刀叉。”

“哎呀,這可怎麼好?”宛庭軒眨眼笑道,“什麼都備下了,安先生這時候耍脾氣說我不要吃……唉!算了,誰叫大哥把你當成手心的明珠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安易總覺得這“大哥”兩個字,別有深意。

正想着,宛庭軒揚聲叫道:“念念!”

旗袍盤發的妙齡女子款款而來,應聲道:“公子。”

宛庭軒揮手道:“將西餐換了,變中餐吧,安先生不喜歡。”

“庭軒!”宛庭舉沉眉低喝道,“無禮!”

“我說哥哥,”宛庭軒無奈道,“我是爲你跟你的寶貝着想好麼?”

宛庭舉橫了他一眼,止住他的話,對安易道:“安先生,你若不介意的話,一切由我服務,如何?如果……如果安先生介意的話,我們便……”

這是兄弟吵架連累他遭殃啊,宛庭軒對自己的仇恨值一瞬間爆表啊。安易哭笑不得,簡直想去求籤問一下自己上輩子是不是池魚,不然的話怎麼總是無故被牽連。他輕輕地掀起視線,用餘光瞥了一下何岑臻,何岑臻接到了他的目光,眼裡又是後悔,又是痛楚。

啊,是了,他一定在想:我們在一起這麼久,糾纏這麼久,居然沒有正式地在外頭約會過。

唉,這時候還想這些有什麼用啊?何先生,沒聽靈兒說麼?“既不回頭,何必不忘。”

安易恨不得早點吃完這一頓,也樂得見着兄弟吵架,反正一點也是連累,多點也是連累,當即笑道:“能得到宛大公子的服務,我可這是前世修福了,三位請便啊,不要顧忌我。”

宛庭舉面色一鬆,吩咐道:“依舊按原定的來。”

念念應了一聲,望了一眼宛庭軒。宛庭軒輕輕地哼了一聲,道:“大公子都發話了,還能怎樣?就按大公子和安先生的意思來吧。”

宛庭軒這樣子,倒像是吃醋的小情人。安易想到兩人的關係,心中計量。兩個髮色眸色不一樣,至少是同父異母,但就算是同父異母,這……這也太驚世駭俗了一點!安易喝着水,不小心就微嗆了一下,縱然他掩飾得及時,對面還是飄過來一個眼神詢問。

安易微微晃了一下眼神,示意無妨,心裡還想着這兄弟倆的事。心神一動,不由得詢問地望了對面一眼。

兄弟亂-倫?

何岑臻的眼神一愣,繼而閉了一下眼。

不是。

安易一愣。

弟弟單戀?

何岑臻的眼神幾分無奈。

想什麼?不是。

安易想不明白。

宛庭軒對宛庭舉有企圖,我看得出來好嘛?

何岑臻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幽深難明,安易再讀不懂,心裡只恨不能說話。

而他也沒有太多時間來計量,只聽一聲門響,侍者魚貫而入,晚餐開始。

先上桌的是開胃酒與杏仁橄欖等小吃。宛庭舉示意安易嘗一口杯中的酒,安易輕輕地嚐了一口,讚歎道:“好棒的紅葡萄酒。”

宛庭舉也不說究竟是多少年的,只是道:“少喝點,小心醉。”

“哥,你多慮啦。”宛庭軒道,“安先生原本可是調酒師哦,這點就想灌醉人家?你想趁機做什麼的話,我看還是多勸他幾杯吧。”

“庭軒!”宛庭舉喝道,“像什麼話?”

宛庭軒冷哼道:“我本來就不像話,嫌我丟臉就不要管我啊?誰要你多管閒事過來?”他說着看了一眼安易,忽然笑道:“我明白了,我原來不過是個藉口啊。”

安易一臉無奈的表情,宛庭舉面色略有些不自在。宛庭軒看得心煩不已,對一旁沉默得彷彿隱形的何岑臻舉了舉杯,笑道:“來,何先生,爲我們這陪襯的綠葉乾一杯。好好的晚上,不能與佳人度春宵,偏偏要來給某個想追求又怕唐突佳人的木頭男人壯膽。”

“庭……”宛庭舉幾乎怒喝出聲,深深地吸了口氣,對安易賠禮道。“抱歉,安先生,家教不嚴,叫你見笑了。”

家教啊……安易別有深意地笑了,舉了舉杯,笑道:“庭舉公子,別客氣。”

宛庭舉一笑:“公子來公子去的,安先生真是太多禮了,不嫌失禮的話,可以叫我庭舉。”他頓了頓,似乎有些緊張地問道:“我能叫你小易嗎?”

何岑臻的杯中的酒輕輕地起了漣漪,嘴脣動了動,差點就出口道:不要叫他這個名字!但在他出聲之前,安易已神色自若地笑道:“小易是聞君易的小名,叫我小安吧。”

宛庭舉臉色頓時緊張了起來:“啊……抱歉……”

“沒事。”安易搖了搖頭,笑道,“一個稱呼而已。”

“稱呼也是很重要的。”宛庭舉笑道,“我們以後,可是要共事的人。”

話音才落,就聽砰的一聲響,安易下意識地看向何岑臻,何岑臻面色發白,嘴角緊抿,手上緊緊握着高腳杯,目光沉沉地問着他。

真的?

安易搖了搖頭。

不是!

“你幹什麼?”宛庭舉低喝道,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到了宛庭軒的身邊。他一把將宛庭軒拉起,快手快腳地從口袋裡取出手帕擦拭着宛庭軒的衣衫,薄怒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宛庭軒白色的衣衫上灑了一片暗色的酒漬,顯然是震驚過度沒握住酒杯,杯子掉落在身上又摔下地,砰一下粉碎。他沒顧得上其他,只是抓着宛庭舉的焦急地問:“你剛剛說什麼?什麼共事?”

宛庭舉沉着臉道:“先去換衣服,太失禮了!”

宛庭軒不肯走,雙眼緊緊盯着宛庭舉的眼,安易從何岑臻那裡收回視線,看着這兄弟倆若有所思,適時地補上一句:“庭舉說,我才幹出衆,想邀請我做他的心腹,一如雲無雁對於庭軒一般。”

“無雁對於我……”宛庭軒瞳孔猛地收縮,大力掙脫宛庭舉的手,面色發白地盯着宛庭舉道:“你說你不是,結果你現在想做什麼?你寧願撿別人的破鞋也不願……”

“啪——”一記耳光扇在宛庭軒的臉上。

“教養都到哪裡去了?”宛庭軒揚在空中的手五指茫然地抓緊又放開,隨後垂在身側,緊握成拳,怒喝道,“跟小安道歉!”

宛庭軒動了動嘴脣,似乎嚐到一股腥甜的味道,他摸了摸嘴角,痛得皺眉,冷笑道:“呵,小安,小安……叫得真親近啊,宛庭舉,你應當感謝我,我這也算是給你製造機會了,自己哄你的心肝寶貝去吧!”

“庭軒!”宛庭舉沉喝道,宛庭軒卻轉身大步離去,背脊挺得直直的,砰地一聲摔上了門。

一場好好的宴會鬧成這個樣子,真是丟人丟大了。宛庭舉懊惱地閉了一下眼,轉身道:“抱歉,叫二位笑話了。”

“無妨。”何岑臻站起道,“既然如此,還是散了吧,容何某先告辭了。”說完不等宛庭舉應話,也大步走了。

只剩下宛庭舉與安易在室內對望,安易心中記掛着何岑臻,只怕他誤會,又怕何岑臻的行爲給宛家留下不好的印象。想開口爲何岑臻解釋,卻又不知怎麼解釋,以何種身份解釋,只能默然。

最後,宛庭舉嘆了口氣,道:“抱歉,我原本真的想給你賠禮的,沒想到卻鬧成這樣子。我送你回去吧,改天……”他神色裡有些怯意,小心地問道: “我能單獨請你吃飯嗎?”

安易登時皺眉,這人到底是來真的還是在氣他弟啊?

“不着急回答。”宛庭舉取了外套,慌忙道,“我先送你回去吧,等我再約你的那天,你再說同意還是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