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別樣守護

【67】

安易一路坐着地鐵, 出站,步行,回家。臉含微笑, 彷彿若無其事, 淡定從容, 只是腦子空白得很。

關上門的一剎那, 安易的腦子忽然運轉了起來, 腿一軟,不由自主地往門上一靠,終究還是撐不住慢慢地滑坐在地上。這時候才發現, 後背全是冷汗,幾乎將衣衫溼透。

方纔……安易不自覺打了個冷戰, 方纔要是說錯一句話, 就是被侮辱折磨至死的下場。臨危時還能強迫自己鎮定, 回到家了沒有了後顧之憂,那種恐懼又像冰冷粘滑的蛇一般吐着信子纏了上來, 揮之不去,彷彿要鑽到骨髓裡狠狠地咬一口才罷休。

這一刻唯一能壓制住這條毒蛇的,大約只有手裡依舊在震動的手機了。從遇險到脫離狼窩,從離開到歸家,手機的震動一直保持着, 彷彿非要聽到主人接起, 才肯罷休。

抖着手掏出手機, 來電的果然是那個陌生的號碼。安易盯着它, 鼻子發酸, 忍不住滑開通話:“……”

“阿易!”他的聲音焦急萬分,竟然也是一副驚魂未定的口氣。

安易眼眶一熱, 動了動嘴脣,說不出話來。

他聽不到回答,急得呼吸都變了,不住地問道:“阿易,阿易,怎麼不說話?嚇到了麼?別怕,別怕……怎麼了?到底怎麼了?快說話!回答我啊!”

他不問安易是否安全,想來已經知道安易的脫險。安易咬着牙強迫自己鎮定,牙齒卻在格格地打架。方纔驚險萬分,要不是他一直都在,真不知道要怎麼鎮定下來,只是……他在哪裡?安易心中的恐懼登時化作了埋怨,不管不顧地就想發火:

“你還好意思問我怎麼了?我差點就給宛庭軒……”

他話到嘴邊又不敢跟何岑臻說差點被QJ的事,只怕到時候真的衝冠一怒爲紅顏,打亂了他的計劃。心中的驚懼無處宣泄,怒火憋在心裡化作委屈,說話不覺就哽咽了。

“我給宛庭軒的侍女用槍指着,身上差點多出十七八個血窟窿啊!”

“我……我的人一直在外面,你再多呆三分鐘……”何岑臻低聲給他責怪,竟然也有些語無倫次,語氣裡都是愧疚跟心疼。“你要是在裡面呆足十五分鐘,我就……我的人就衝進去,我就踏平往事後期!誰也不準傷你!你……你就是傷了一根頭髮,我也不允許!”

“說得好聽!”安易怒道,“今天……”

他想到夢田毀於一旦,頓時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安易怨念,心裡憤憤道:“你就只會說話哄我,只會讓我受傷,你只知道保護聞君易,我一次又一次地落入危險,你卻從來不管。”

心裡這樣埋怨着,理智上卻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完全站不住理由。何岑臻不管是因爲一旦插手了就等於賣給宛庭軒一個信號---他是他的軟肋。安易不比聞君易,有聞家的雄厚實力保護着,也不比薛步辭,在X市只有這一個關係密切的人。安易沒權沒勢,身後還有夢田的衆人牽連。宛庭軒要是集中火力對付他,要他死,甚至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易如反掌。

最重要的是,聞家與何家同氣連枝,保護聞君易對何岑臻而言是責任,聞君易受何岑臻保護也是理所應當。如果安易願意躲在四君子的勢力下,當然也能安全無恙。只是……安易太死腦筋,並不知道該用什麼身份躲在何岑臻的羽翼下。

所以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安易扯着嘴角自嘲,又不要別人保護,惹了事又怪別人保護不力,安易啊安易,你真是矯情得可以,自私得可以。

安易慢慢地蜷起身體,一手持着手機在耳邊,一手環住雙膝,將頭抵在膝蓋上,無聲地溼了眼角。

“我……我只是想,我要是也能在他心裡佔着分量該多好。”他愣愣地想,“我只是想對一個人無理取鬧之後還能得到包容,我以爲我對他是特別的,我不能忘,他也將我看成特別的,能容我放肆。雖然我知道這是我癡心妄想……”

他久久不語,何岑臻在那頭焦急,不住地問道:“怎麼了?爲什麼又不說話?”一連串地問話之後,又猛地頓住,像是在側耳傾聽。粗重而凌亂的呼吸聲從手機裡傳來,像是壓抑着什麼情緒。

半晌,何岑臻終於低聲安慰道:“別怕,別怕,無論什麼情況下,你都是安全的。”他的語氣鄭重而真摯,像是在發滄海桑田此心不改的誓言:“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再也不會叫人傷到你。”

“何岑臻……”安易眼眶發熱,不自覺就在門後蜷成一團,鼻音終於在語氣裡透了出來,畢竟眼淚已經止不住了。“我的夢田……毀了……”

他的強忍的鼻音彷彿是武俠小說裡能殺人的聲音,歐陽鋒的鐵箏、洪七公的長嘯、黃藥師的《碧海潮生曲》,都沒有這樣直接而強烈的殺傷力,能將何岑臻的心肝肺腑都震得痛不欲生。他差一點就控制不住衝到樓上,敲開門將人抱在懷裡用力地親吻,跟他說你不要再逞強了,我擔心你心疼你,被你折磨得心也要碎了,白髮不知生了多少根,鴛鴦白頭也不是這麼個法子。

但他不能。

接受保護這件事,必須要安易自己想明白,要他是心甘情願的,要他將這份保護當做理所應當,而不是迫不得已,只能欠了他何岑臻恩情。安易這個性子,要是在心裡將這份保護當做恩情,遇到緊急情況說不好就要當人肉防彈衣。說好的保護最後要是反而要了他的命……何岑臻搖搖頭,無論如何也不能想象安易在面前死去的情形。

所以他只能抓緊了方向盤,儘量保持語氣的平常,溫柔低沉地說道:“別怕,一定會再建起來的,相信我,這件事一定會過去的。到時候,大當家一定能再重建山寨,再做山大王。”

什麼山大王……安易腦子裡閃現那晚表白他把自己扛走的情形,給他逗得嗤的一聲就笑了,眼角的淚卻掉得更狠了,控制不住地嗚咽道:“你別哄我。”

“我怎麼會哄你呢?”何岑臻溫柔地笑道,“我只是相信自己,也相信你。大當家不會這麼輕易就被那麼個下三濫的貨色打敗的,不是麼?”

安易點頭應道:“當然!我怎麼能甘心認輸!”

他語氣裡滿是倔強和勇氣,何岑臻悶在胸的一口氣終於鬆了下來,在車裡無聲地笑了:“對嘛,這纔是夢田的大當家。”

他語氣裡的笑意隔着電話安易也能聽得出來,太明顯了,對比之前的緊張失措,彷彿他的情緒真的隨着自己而起伏一樣。安易笑了一下,故作輕鬆地說:“那當然,我也很厲害的!三言兩語就把宛庭軒給唬住了。”

他的聲音裡有越發明顯的笑意,情致拳拳地低聲道:“我當然知道你很厲害。”

他溫柔時的話語,真的好像冬日的爐火秋天的暖陽,驅散黑暗,溫暖地包圍着整個身體。安易在這邊無聲地笑了笑。一顆心從怒火中燒到驚懼萬分,從故作鎮定到崩潰狂亂,此刻終於平靜了下來,因爲太明顯地感覺到,他就在身邊,他的保護不會遠離。

安易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也許所有的言語都比不上行動。”他心裡這樣想着,一個念頭漸漸成形。

何岑臻那頭也是沉默,好半天才說:“你小心點,不要怕,我都在的。”

安易輕輕應道:“嗯。你掛吧,忙你的事去,不用顧及我。”

何岑臻應道:“嗯。”

兩人沉默半晌,那邊只有一陣一陣的氣息撲在話筒上。安易狠下心,嘟的一聲掛斷了,隨後抓着手機,閉着眼靠在門上。他又坐了半天,心中的決定終於堅定,才站起來,開熱水,洗澡,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