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柳北在新疆當兵,並沒有吃多大的苦。她當兵不久。新兵連快結束時,軍裡的文藝宣傳隊 到新兵連裡挑選演員,邱柳北以一首《蘭花花》征服了來挑選演員的隊長和指導員,就這樣 ,新兵連一結束,邱柳北便到軍宣傳隊報道了。
那時,上至軍區,下到團級單位,都有自己的演出宣傳隊,軍區的叫文工團,是很專業的,
大都由幹部組成,軍、師、團、級的屬於業餘性質,除了宣傳隊長,指導員外,其他的都 是戰士。當然,有男兵、也有女兵。剛到軍宣傳隊的時候,柳北並不安於現狀,她剛當兵 時是懷着一顆紅心的,那就是自己要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情來,給母親柳秋莎看一看。她 甚至都下定決心,不幹出一番成績。決不回家。
她知道母親重男輕女,母親在家裡時從沒有把她當盤菜,母親衝她和柳南總是唉聲嘆氣,母 親當着她姐倆的面說得最當的一句話就是:你們倆要是男孩多好哇。母親說這話時,目光和 語氣都充滿了無奈。母親的目光和語氣,深深地烙印在她幼小的心靈裡最讓她忍受不了的是 ,母親望她姐倆目光是灰暗的,毫無神采的,可當一看到柳東,目光馬上變得明澈和激動起 來,因爲柳東是男孩兒。高中即將畢業時,她就爲自己的出路謀劃好了,那就是高中一畢 業,便離開這個家,遠走高飛,走的越遠越好。當時,父親希望她考大學,她就認真地考了 。她知道,要是考上大學就可以離開家門,遠走高飛了,也就是說,她可以獨立了。結果讓 她失望的是,大學沒有考上。她另外的出路,就是找工作,當時找一份工作並不是一件難事 ,但她沒有找工作。因爲她知道,找工作容易,離開家難,母親不會因爲她有了份工作而對 她另眼相看,她要讓母親認識到,男孩子能幹的事,她也能做到。結果,她選擇了當兵,一 下子來到了新疆。她第一步遠離家的目標實現了,接下來,她要爲實現自己的目標在努力了。
軍裡的宣傳隊,整日裡幹一些唱唱跳跳、吹吹打打的一些事情,當她熟悉這裡的一切之後, 她滿懷的雄心便漸漸地枯萎了。她沒來新疆前,對新疆的一切是滿懷憧憬的,大漠、冷月、 邊關,她手持鋼槍站在哨位上,萬一這裡有個戰事,或者是敵特分子什麼的,她就會挺身而 出,讓自己的鮮血濺灑在大漠的深處,新疆是祖國的前哨陣地。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在這 樣的條件下,她纔有機會做出一些不平凡的事情來,只有那樣,纔是給母親有力的回擊。 沒想到的是,她沒能去成最前哨,反而來到了軍宣傳隊,這裡的工作和她當初的想法大相徑 庭。她沒有熱情也沒有樂趣去唱歌、跳舞。當時她唱了一首《蘭花花》完全是憑着一時的 興趣,那時她不知道宣傳隊的性質和工作,結果歪打正着地被選上了。直到來到宣傳隊,熟 悉了這裡的工作,她纔開始深深失望起來,這裡畢竟是機關,遠離部隊的最前沿。邱柳北的 情緒受到了空前的影響,她打不起精神去唱歌、跳舞。
宣傳隊的指導員姓吳,叫吳滿天。人長得很清秀,一看就會讓人相信他天生就是一個唱歌跳 舞的材料。吳指導員,吳滿天就找邱柳北談話,地點選擇的很豐富,有時在辦公室裡,有時 在練功廳裡,有時在吃完晚飯的機關營院裡。
吳指導員就說:小邱,你要安心工作,你是個高中生,歌又唱得好,以後會大有作爲的。
那時的高中生並不多,所以高中生走到哪裡都很吃香。
邱柳北就低着頭說:指導員,我要下部隊去當一名真正的戰士。
吳指導員真正知道了邱柳北的動機後,做邱柳北思想政治工作的勁頭倒上來了,他從古至今 ,從工作崗位到理想情懷講了個遍。最後他都講得差不多口乾舌燥了。才熱切地盯着邱柳北
的眼睛說:小邱同志,你想通了麼?
邱柳北說:我還是要下部隊,當一名合格的戰士。
吳指導員就愣在那裡好半晌纔回過味來,他沒想到,自己碰上了這麼難纏的兵。以前,不論 是誰有問題,他一通政治工作,保準能做通,即使暫時做不通的,隔上一陣子,什麼問題就 都解決了。他現在已經找邱柳北談了五、六次活了,邱柳北就是那一句話。他所做的努力就 煙消雲散了。吳指導員也是個拗勁十足的人,他不相信,邱柳北這塊高地他攻佔不下來,於 是辦公室內,營院裡都留下了,他和邱柳北深談的身影。那時的邱柳北已經橫下一條心了 ,一定要到祖國的最前哨去當一名真正的戰士,吳指導員也下了最後的決心,一定要把邱柳 北的工作做通,讓她安心下來,成爲宣傳隊裡一名合格的文藝戰士。
兩人你來我往地便展開了拉鋸戰和持久戰。當然,指導員和邱柳北談話做思想工作,是在業 餘的時候裡。在沒有得到領導首肯的前提下,邱柳北唱歌跳舞以及正常訓練仍是要進行的。
這一陣子邱柳北情緒很不高,每次面對父親的來信,她不知說什麼,多數情況下,她只能 三言兩語,毫無熱情地報了一份平安。信寫得很沒有激情和壯志,她覺得自己在沒有實現自 己的想法前,沒必要也沒有內容跟家裡談得更多。
就在邱柳北苦悶、彷徊的時候,她認識了夏天來。夏天來比邱柳北早一年入伍,也是個高中
生,他在宣傳隊裡是男聲獨唱,他的保留節目是《打靶歸來》和《毛主席的戰士最聽黨的 話》。夏天來的嗓高寬闊、雄厚,天生就長了一副唱歌的嗓子,而且樂感很好。
夏天來生得眉清目秀,高高的個子,深得宣傳隊的女兵們喜歡。他們身邊經常有一些女兵纏 繞。然後就小夏小夏地喊,他似乎也很願意和女兵們打成一片。樣子是嘻嘻哈哈的,眉目間 多了許多愉悅和幸福的神情。邱柳北從來不和男兵說笑,甚至女兵他也愛搭不理的,按照 自己的話說:是沒心情。在這之前,她對夏天來也沒有多麼深刻印象,她只知道他叫夏天來 ,女兵稱他爲小夏。那天,他們訓練完,兵們一轟而散跑回宿舍的洗漱間去沖涼去了。蹦 跳了一下午,他們都渾身是汗了。夏天來沒有走,每次訓練完他差不多是最後一個離開,他 要關窗子,打掃衛生,鎖門什麼的。邱柳北也沒急着走,她怕指導員又拉住她去講話。兩個 人便落在了後面,夏天
來關完了窗子,便看見了她,她正準備走出去。這時夏天來叫了她一聲:邱柳北——
她站住了,回過身來望他。
他說:你爲什麼不高興?她不說話仍然望着他,她心想:我高興不高興和你有什麼關係。 他心裡這麼想,嘴上卻沒說。
他又說:邱柳北,我知道你爲什麼不高興。
邱柳北就衝他睜大了眼睛。
他接着說:你不喜歡咱們宣傳隊,你想下部隊是不是?
他說:是又怎麼樣。
這是她衝他說的第一句話。
沒想到的是,他衝她笑了。笑得滿臉內容和意味深長。
她說:你笑什麼?他說:你和我當初的想法一樣,我剛當兵那會兒,也像你這麼想來着。
她說:那你爲什麼又不想了?
他說:後來我發現我的想法很幼稚,在哪裡都是爲人民服務。她沒說話,她想:最後他被 指導員俘虜了,他現在說話的口氣,和指導員的口氣如出一轍。她沒必要和他說什麼了,她 扭頭便走,他鎖上門,跟了出來,在她身後說:我寫過血書,也泡過病號。
她聽了這話,立住了,認真地看了他一眼。
他說:真的,那時,我弄的動靜比你大。
她一字一頓地說:那你爲什麼沒有成功?
他說:後來我愛上了咱們的宣傳隊,在這裡我找到了實現我理想的價值。她長吁了口氣, 心想:他果然背叛了自己。她咬着牙說:我不會當叛徒的,我一定要離開這裡。
他吃驚,又認真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說:祝你成功。
說完,他邁着大步從她身旁走了過去,她望着他的背影,一直消失在橫道的深處。
邱柳北沒有料到的是,就是這個夏天來在未來她的生活中,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讓她幸 福過,也讓她痛苦過,最後又走向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