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邱柳北高中畢業了。高中畢業的邱柳北是懷着遠大的志向準備考大學的,那些日子,邱雲飛 的熱情比邱柳北還要高漲,在這個過程中,柳秋莎又搬過一次家,她現在已經住上了三室一 廳的房子了。那些日子,爲了保證邱柳北能順利地考上大學,在邱雲飛的要求下,柳北擁 有了自己的房子。在這之前,柳東自己住了一間房子,柳北和柳南住一間,這是按照柳秋莎 的意願來定的。後來,柳北要高考了,學習的任務很重,邱雲飛三番五地提出來,要給柳北 一間房子。這個家,從一開始就是柳秋莎說了算,包括現在的住房。也是軍區總醫院按照級 別分給柳秋莎的。柳秋莎現在是正團職院長,邱雲飛只是個教官,按柳東的話說:教官不帶 長,放屁都不響。這是他們那幫孩子說的一句順口溜,他活學活用,用在了父親的身上。他 第一個是說給母

親聽的,母親聽完就哈哈大笑了起來,眼淚都笑了出來了,然後問:小東,你這是從哪學 來的,還挺形象的。

柳東就梗着脖子說:本來就是麼。

柳秋莎就說:你可別當你爸面說。

柳東並不管那麼多,在一次吃飯時,他就說了,在這之前一點預兆也沒有。他只是夾一塊肉 挺

多的排骨夾到了大姐的碗裡,那塊肉本來是他想夾的,結果他的動作沒有父親快,就讓父 親夾到了柳北的碗裡。結果他就說了,家裡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最後還是柳秋莎先反應過來 ,她又哈哈大笑了一陣子,然後用手摸着柳東的頭說:小東,以後不許你這麼說你爸。

柳東又說:本來就是麼。

邱雲飛就把一口飯梗在了喉嚨裡,半晌纔下去。柳東已經上小學五年級了。在父親眼裡他已 經是個大孩子了。

那天吃完飯,邱雲飛要找柳東談談,他對待三個孩子的態度一直是溫文爾雅的,這很符合他 的身份。那天晚上他就衝邱柳東說:小東,我要找你談談。

柳東就梗着脖子說話:談啥?有啥好談的,你又不是我的老師。

邱雲飛仍很文氣地說:可我是你的爸爸。

柳秋莎在一旁看着爺倆的樣子就忍不住笑了,她就笑着衝邱雲飛說:看你一本正經的樣子, 別嚇着孩子。邱雲飛表情嚴肅地說:不是我嚇着他了,是他嚇着我了。柳秋莎就把正想 收拾的碗又放在桌子上,把邱柳東推到房間裡說:你爸要跟你談談,你就談談唄。

結果那天邱雲飛和邱柳東就談了一回。

邱雲飛坐在椅子上,邱柳東梗着脖了站在那裡,他對父親一直這麼梗着脖子。

邱雲飛不計較兒子的態度,和顏悅色地說:小東,你姓什麼?

柳東就說:我當然姓邱。

父親就笑了,笑過了就說:好,那這麼說你承認是我兒子。

柳東不知父親要賣什麼關子,斜着眼望父親。

邱雲飛就笑着說:我是你父親,你就該尊重我,我帶長不帶長的,那是社會分工不同。

柳東就又說了一遍那句順口溜。

邱雲飛本想和兒子從社會的意義和個人會問題,好好和兒子溝通一次。沒想到,柳東這麼犯 混。他終於忍不住,打了柳東一個耳光。

邱柳東捂着熱辣辣的臉,怔了好一會兒才爆發似的大哭起來。柳秋莎聽到了,揮舞着一雙溼

手衝了進來,她一看便什麼都明白了,她沒有衝兒子使勁,卻衝邱雲飛過去了,用沾水的 手指着邱雲飛說:不喜歡小東你就直說,幹嘛打孩子。邱雲飛氣得渾身亂抖,他話都說不 成句了:太、太氣人了,沒教養,真沒教養。柳秋莎從小到大沒捨得動兒子一個手指頭, 當她看見兒子臉上的指印時,她受不了了。她一把抱住兒子,衝邱雲飛喊:你喜歡柳北、柳 南、我沒意見,你打兒子就不行。

柳北和柳南站在門口,不知如何是好的往裡看。

母親當下決定,讓邱雲飛和柳北住柳東的房間,自己要和柳東睡在一起。柳秋莎要明目張膽 地給柳東撐腰。就這樣,母親終於同意給柳北一間房子,當然這中間是有代價的。

邱雲飛別無選擇地和柳北住進了一個房間,父親是同意的,他要爲女兒當老師,好好複習, 準備考大學。

每天晚上的情形是這個樣子的,柳北的房間裡燈火通明,他倆伏在桌前,翻着高中課本,有 聲有色地進行高考備戰。這屋,柳秋莎和兒子躺在那張寬大的牀上在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 。

她說:兒子,你長大了想幹啥?

兒子就說:我長大了,要當參謀長。

這話使母親嚇了一大跳,接下來就樂了。

她又問:爲啥不當司令,咋就當參謀長呢?兒子又答:因爲胡望島的爸就是參謀長,胡望 朝可牛氣了。

母親就不說話了,一把把兒子抱在了懷裡,如果當初自己和胡一百結婚,自己兒子的父親也 就是參謀長了。想到這,她不敢往下想了,她爲兒子回答感到高興。在兒子沒說這話前,她 最大的願望就是送兒子當兵去。她認爲好男人就是當兵的料,男人才能充分體現出軍人的價 值。因爲她不是男人,她就沒有權力去戰場上拼殺,最後她只能當這個不大不小的醫院院院 長的工作,並不是她滿意的工作。她滿意的工作是帶兵,不打仗也行,哪怕讓她聽到

訓練場上,戰士們嗷嗷叫的聲音,她就會心滿意足。

她摟着兒子說:兒子,等你長大了,媽就送你去當兵,咱們最後當司令,比參謀長還大。

兒子笑了,母親也笑了。

邱雲山陪着柳北挑燈夜戰了不知道多少個日日夜夜,最終的結果是,柳北還沒能考上大學, 她名落孫山了。

那些日子,邱雲飛和柳北受到了空前的打擊。兩人商量着是否複習一年,明年再考。

柳北就說:爸,你就別讓我受這份罪了,我知道自己考不上。

柳北說的是實話,她的分數離錄取線還差十幾分呢。今年考不上,就能說明年能考上。柳北 那些日子,就不停地在家裡轉來晃去的。柳秋莎一回來就能看到柳北的身影,她知道,女兒 長大了,這麼晃盪下去不是個辦法。

一天晚上,她就衝柳北說:你跟你爸商量商量,找份工作吧。

她一直認爲,柳北和柳南是邱雲飛孩子,和自己沒多大關係,柳東纔是自己的兒子。女兒有

什麼事,她都要往邱雲飛身上推。

結果,邱雲飛又和女兒點燈熬油地開始商量了。

邱雲飛很痛苦地說:閨女,大學你不想考了,想幹啥?

女兒就斬釘截鐵地說:我要去當兵。

她說完這句話,讓父親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他沒想到,女兒會這麼回答自己,更不喜歡女兒 會選擇當兵這條路。那個年代,當兵的確很時髦,可高中畢業生大小也算個知識分子了,要 是找份不錯的工作,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他爲了尊重女兒,他也找到柳秋莎商量,當柳秋莎得知女兒要當兵時,她也吃驚地瞪大了眼 睛,她沒想到,柳北會有這種想法。她想了半晌,才說:那你就帶她報名去吧。

秋季徵兵工作已經開始了。邱雲飛說:那你答應了。

柳秋莎沒點頭,也沒搖頭。其實,她心裡很複雜。如果柳北是個男孩,她會毫不猶豫舉雙手 贊成可偏偏柳北是個女孩,女人在部隊中的地位算什麼?她已經在部隊工作幾十年了,她知 道

,女人要麼在文工團,要麼在醫院,或者通訊排接個電話什麼的,她爲了女兵在部隊中的 地位感到悲哀,如果她不是個女人,她無論如何也能當上將軍了。可現在呢,她只是個院長 ,正團級的院長和將軍差着十萬八千里呢。邱雲飛第二天就帶着女兒去報告了,結果沒有 報上,理由是這次是新疆軍區招兵,女兵名額有限,名額早就滿了。

邱雲飛就沉着臉回來了,女兒也一頭躺在了牀上。不用問,柳秋莎什麼都知道了。她來到女 兒的房間,衝女兒說,你真想當兵。

女兒點點頭。

她沒說什麼,從女兒房間裡走出來,就給胡一百打了個電話,她在電話裡說:**,我家閨 女要去當兵,你給弄一下。

說完就放下電話了。

幾天後,柳北的入伍通知書便送到了家裡。

女兒穿上軍裝走的那一天,柳秋莎沒有去送女兒。她只是在門口認真地問了女兒一次:你真 的願意當兵?

女兒點點頭。

她又說:現在你不想去還來得及。

女兒說:我願意。

她什麼也不說了,回過身衝女兒揮揮手。

父親帶着女兒來到了車站,女兒上車前拉着父親的手說:爸,我會想你的。

邱雲飛聽了這話眼圈就紅了,然後又說:閨女,你真的願意去當兵?

女兒說:爸,別問了,我願意去。

邱雲飛又問:你不想你媽?

女兒眼圈紅了紅說:爸,我會想你的。

女兒說完這話,扭頭便上了車。女兒的身影消失在衆多的新兵身影中,直到,火車開走了, 邱雲飛的目光也沒尋到女兒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