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聲照常響起,還是那熟悉的香味,楊逸之知道,是Candy駕到了。但是,他沒有聽到預料中那甜美的早安聲,他不禁驚訝地擡起頭,看了Candy一眼。
無倫什麼時候出現,Candy總是保持着明星風範。臉上的妝容總是恰到好處,身上的服飾搭配和諧,還有久經訓練、無可挑剔的儀態。
但今天的她,卻顯然有些不同。精緻的妝容、昂貴的時裝都掩蓋不住她的心不在焉。
“怎麼了?”
Candy悶悶地將門推開,將自己摔在了沙發中。
“我的住所,遭到了襲擊。”
“襲擊?”楊逸之皺起了眉。
“爲了備戰期末考,我在紫詔帝都租了一整層。昨天晚上我一開門,竟發現房間裡彷彿被洗劫過。傢俱被打翻,瓷器粉碎,窗簾成了碎布,牆上……牆上佈滿了幾寸深的劃痕。”
楊逸之心動了動:“劃痕?是你車上那種?”
Candy點了點頭:“一模一樣。看來是同一個人所爲。他一定是撲了個空,毀物泄憤。我好害怕。”
她的臉上閃過一陣驚惶。如果毀車還可以說是惡作劇,那麼,這次的事件,足以說明對方是衝着她來的。想到牆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劃痕,堅硬的胡桃木傢俱全都斷裂的樣子,她心裡充滿了惶恐。
這已遠遠超出了惡作劇的範圍,很可能,對方已經起了殺心。
楊逸之倒了一杯水,遞給Candy:“你入住在紫詔帝都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Candy抱着杯子,搖了搖頭:“除了我的經紀人和保鏢,別人都不知道。這也正是我奇怪的地方。我租的那一層是環形結構,一共有十三間房間。外圍的十間是保鏢住的地方。中心的三個房間,佈置、房型甚至外貌都完全相同。沒有窗戶,沒有任何監控設備,三個房間只能從同一個門進入。也就是說,除了我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我住的究竟是哪一間。這本是紫詔帝都最高級別的保安措施,被我重金租下。但是,昨天晚上遇襲的,正是我住的那間房。其餘兩間完好無損。”
這的確不同尋常。看完那本錄像之後,楊逸之對殺手能通過保鏢與監控的層層防護並不感到奇怪,奇怪的是,殺手怎麼會知道Candy的確定住處?
楊逸之沉吟了片刻:“Candy同學,我建議你,出行的時候一定要帶上保鏢。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Candy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說:“楊,你能不能陪我一下?我很害怕。”
楊逸之微笑:“當然可以。我現在不就在陪你麼?”
Candy:“我是說,晚上。楊,我好害怕,萬一殺手真的找到我,我該怎麼辦呢?”
她伸手握住楊逸之的手。她的手冰冷,還在輕輕顫抖着。看來殺手突襲她的住所,真的把她嚇壞了。
楊逸之:“你應該報案,警方會保護你的。”
Candy搖了搖頭:“我不能這樣做。這會成爲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巨星Candy受到神秘殺手追殺’,人們一定會認爲我是在炒作。狗仔隊會蜂擁而上,他們會將我的行蹤暴露在公衆面前,殺手會輕易地找到我。我只能依靠保鏢。”
“還有你。”
她身子前傾了傾:“不知怎麼回事,我總有種感覺,你一定能保護我。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覺得你特別熟悉,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會格外放鬆,也格外安心。楊,我在求你。也許,你明天早上就不會再看到我了。”
她可憐巴巴地看着楊逸之,甜美的面容顯得有一些憔悴。卻正是這幾分憔悴,這讓她脫去了張揚與傲慢,變得楚楚動人。
楊逸之不忍再拒絕,輕聲道:“那麼,Candy同學,你要聽我幾個安排。”
Candy順從地點了點頭。只要楊逸之肯答應,她自然對他言聽計從。
“你承租的那層樓,繼續承租。你的那些保鏢,繼續住在那些房間裡。晚上,你也像往常那樣,繼續進三個房間中的一個。你讓你的保鏢在房間中放一套他的衣服,就是那種黑色的制服。你洗個澡,換上這套衣服,悄悄下樓,我會在7層,也就是離你租的樓層低三層的地方租一個房間。你單獨到這個房間來。”
Candy仰慕地看着他,不停點頭。
“你用的那瓶香水呢?”
Candy將它掏了出來。這瓶香水有天然水晶雕刻成的瓶子,和鑲嵌着碎鑽的瓶蓋,可見其價值不菲。楊逸之用兩根指尖輕輕將它拈起,仔細地看了看:“你將這瓶香水打開蓋子,放在原來的房間裡。洗完澡後,改用我這瓶香水。爲了壓住原來殘留的香味,你不妨多噴一點。”
他取出一瓶香水,遞給Candy。
Candy皺起了眉頭:“香奈兒5號?我從不用這麼普通的香水。”
楊逸之笑了笑:“這正是它此刻最珍貴之處。普通,尋常,每個標榜時尚的女孩都有一瓶。”
Candy接過那瓶香奈兒5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Candy穿着的黑色制服明顯比她大了一號,墨鏡幾乎將臉全都遮住了。楊逸之的門纔打開一條縫,她就一溜煙鑽了進來,把自己往中間那張巨大柔軟的沙發中一扔,拍了拍胸脯:“嚇死我了!我一面洗澡,一面擔心殺手要是竄進來該怎麼辦!”
楊逸之微笑:“不會的。天還沒黑呢,殺手一般都不會出動。”
“你來的時候,沒有驚動那些保鏢吧?”
Candy搖了搖頭。
“你那瓶香水呢?放在房間裡了嗎?”
Candy點了點頭。
楊逸之聞到了Candy身上香奈兒5號的氣味,也就不必再問。
Candy低下頭,整理着自己帶來的提包。
那是愛馬仕專用的旅行包,看上去只有普通提包大小,空間設計卻極爲合理。Candy竟從包中拿出了一件睡衣、一個杯子、一雙睡鞋、全套牙具、便攜化妝包。
她陸陸續續地拿出更多的東西,幾乎擺滿了沙發。楊逸之雖然見多識廣,卻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種女孩子的魔法,不禁感到了一絲驚訝。
最後,Candy取出了一枚白色信封。信封雖被裝在密封袋中,妥善保護。紙面卻仍有些發黃,看上去至少經歷了好幾個年頭。透過微黃的紙面,隱約能看到裡邊是一張光碟。Candy對着光仔細查看了一下,確認它完好無損,才鬆了一口氣。看她的神情,彷彿這是極爲重要的物品,哪怕在逃難的時候,也要隨身攜帶。
楊逸之微笑道:“是你第一場演唱會的錄像?”
Candy沒想到他在看自己,瞬間竟有些臉紅,趕忙將信封再收了起來:“不,不是的。”
楊逸之本來不過隨口一問,見她這麼緊張,就不再追究下去。
Candy隨手抓過桌上的蘋果,遞給了楊逸之。楊逸之坐下來,拿起銀質的餐刀,開始削皮。
這個夜晚,清淨而寧謐。
厚厚的窗簾已拉上,房間裡只有壁燈柔軟的光芒。電視上正放着布萊德·彼特主演的《閱後即焚》,片尾曲軟軟懶懶地響起:
Whocanbuyagovernmentalchief?(誰會爲政府買單?)
Whocanpickthenextoneoutasquick?(誰會選出下一任腦殘?)
Fucking-aman!(胡扯瞎幹)
FCIAMan!(調查局中情局的笨蛋)
楊逸之看着屏幕,不由會心一笑。
夜已深了,又一部電影的主題曲到了盡頭,屏幕上只剩下閃爍的光影。
楊逸之將切好的蘋果一片片地擺在盤子中,去籽,用銀質水果釵穿好。
Candy插起一塊,躺在沙發上,似乎有些犯困:“接來下是什麼節目呀?”
楊逸之漫不經心地道:“聽說娛樂17臺從十點開始,準備了某位歌壇巨星的出道五週年回顧,超長篇鉅製,通宵連播,我準備看看。”
Candy一下子從沙發上坐起來了:“誰?”
楊逸之隨手將遙控器換到娛樂17臺,畫面上正好打出Candy的大幅照片,上面是中英文花體大字:人人心中都有一顆甜蜜糖果——少女天后Candy的五載燦爛星途。
Candy喜出望外:“差點忘了,今天是我的專輯呢!真是太好了,我要和你一起看!”
楊逸之笑道:“看來你並不擔心殺手了。”
Candy拍打着抱枕,給兩人整理出一個舒適的位置:“不是不擔心,我只是對你很有信心。不過……爲什麼你不讓保鏢們也都離開呢?”
楊逸之:“從技術上來講,找一個人,比找一羣人難度大多了。殺手之所以能鎖定你的住處,正是因爲你身邊跟着這麼多保鏢。人一多,目標就大,殺手便更容易發現。我讓保鏢們還住在原來的地方,而你也假裝入住原來的房間,就是想造成你並沒有跟他們分開的假象。這樣,殺手還會按照慣性思維:要找你,就先找保鏢們;找到保鏢們,也就找到你了。”
“從這兩晚發生的事情看來,殺手的目標僅是你,並沒有濫傷無辜。你的保鏢們是安全的。”
Candy趕忙擺了擺手:“算了,算了,我最怕這些複雜的事了,一聽到就頭痛。節目開始了,我們來看吧!”
她抱着楊逸之的胳膊,身子緊緊偎依着他,蜷縮在沙發上,注視着電視屏幕。正在播出的是一隻她的代表舞曲,節奏分明的音樂中,屏幕變幻出各色彩光,照亮了她美麗的側容,長長的睫毛,精緻的鼻尖。只是,這一刻,她和屏幕上那個魅力四射的歌壇巨星並不是一個人。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少女,偎依在男友臂彎裡,隔着屏幕,豔羨地看着舞臺上的星光燦爛,卻一心享受着身旁這平庸的幸福。
畫面切換到三年前的某次演唱會現場,Candy站在玻璃塔尖上,穿着貼身金屬製服,有一段高難度的旋轉動作。這段舞蹈有錯亂時空之感,是Candy的經典之作。
“楊,這個動作很難吧?我堅持練了三個月,拍MV都沒有用替身呢。”
她頓了頓,回頭看着楊逸之,眸子裡漸漸浮出笑意。她半開玩笑地握起拳頭,換了一種誇張的語氣,緩緩道:“我知道我一定能做到,因爲,我是Candy。”
楊逸之沒有說話,只輕輕點頭。
這句話曾出現在她的MV開頭,是她的個人標籤,早已被世人流傳、議論了無數次。作爲少年得志的代表。有人被她的自信與決斷折服得五體投地。有人卻不屑一顧,嘲笑她不知天高地厚,妄想用高跟鞋征服世界。
但不管世人怎樣評價,這個女孩的確有她值得人尊重的一面,堅強、執着,一旦有了目標,就一定要實現。
“你一定想不到,五年前我是連走路都冒冒失失的女孩,曾經在片場撞到過大人物呢。”她似乎回憶到有趣的事,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
“楊,這身服裝是一位個小歌迷fans送給我的呢。她母親是印度的一個紡織女工,她媽媽花了7個月才織好這件紗麗,而她坐了7個小時的飛機,來紐約看我的演唱會。”
隨着節目播出,她偎依在楊逸之身旁,夢囈般地輕聲評論着,一會是演唱會的花絮,一會是自己剛出道時的糗事。楊逸之默默聽着,忽然意識到Candy不再說話的時候,回頭一看,她已經睡着了。
此刻,電視的聲音幾乎開到最大,播放着她三年前的搖滾風勁歌。重低音震響時,連桌上的紙杯都在輕輕顫動。但她卻伏在楊逸之的肩頭,睡得那麼平靜,那麼香甜。
她洗淨鉛華,與屏幕上那豔光四射的影像隔着遙遠的時空。她的生命,也似乎被分割爲兩部分,一部分在聚光燈下定格出萬種風情,令人仰視,豔羨;而另一部分,卻在燈光滅盡後輕聲飲泣。感傷,脆弱,渴望着被人憐愛,被人收藏。
五年以來,她一直小心地掩蓋着自己,用堅強掩飾着創痛,只用最亮麗、最完美的一面示人。就算跟楊逸之在一起的時候,她也極力表現自己善解人意與獨立的一面,從不曾依賴他。
楊逸之嘆了口氣,將電視調成靜音。
聖安娜醫院。
莉莉絲更盼望兔子說話了。
兔子說話,雲就會出現,就會帶她去很美很美的地方。不同的是,這次她會用相機拍下來,以後她躺在牀上,就不會無聊了,她可以看這些照片,一遍又一遍,直到她長大。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明。她懷裡抱着的NICI兔突然伸了一下身子,用尖銳的聲音說:“莉莉,你可以出去玩了。”
莉莉絲大喜,擡頭,就見雲正伏在窗臺上,對着她招手。她立即感覺自己身上充滿了力量。一骨碌就從牀上翻了下來,跟着雲咚咚咚地跑下了陽臺。
“雲哥哥,這次你帶我去哪裡呢?”
“我帶你去看月亮。”
“看月亮?我們在這裡不就能看得到嗎?你看,月亮又大又圓。”
“不。只有到那裡看月亮,才能收集到月中精魄,治好你。”
“雲哥哥,我沒有病,你爲什麼要治我呢?”
“……莉莉沒有病。不過,月中精魄很好玩,莉莉要不要看到?”
“要!”
兩人沿着牆角的陰影,不知疲倦地向前跑着。
莉莉絲突然停了下來。雲奇怪地看着她。
“雲哥哥,我能給你照張相嗎?這樣,你不在的時候,我也能看到你。”
她拿起了斜挎在胸前的相機。相機上的電源指示燈緩慢地閃爍着。雲的臉色突然大變。他失聲道:“莉莉,你拿的是什麼?”
莉莉絲天真無邪地笑了起來:“相機啊。”
她抱着相機,對準了雲:“雲哥哥不要動哦。”扣下了扳機。
啪啦一聲響,鎂光燈閃起,將雲的影像永遠鈐印在了底片上。莉莉絲一瞬間有種錯覺,鎂光燈的閃光實在太強烈了一些。
雲站在遠處,驚駭地看着她。
他的身形,就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卻不像是主角,而是背景。
他突然捂住了胸口,一陣劇烈的咳嗽。
莉莉絲呆住了,她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她慌亂地衝上去,一面緊緊攥着那隻相機。
“雲哥哥,你怎麼了?”
雲卻像是突然得了重病,頹然蜷縮在地上,不斷痙攣着,說不出話來。
“他得病了。”
穆身上白色的教士服在明晃晃的月光下看去是那麼的刺眼。他一步步走近,他臉上的笑容仍然那麼溫和,卻被明滅不定的月光映襯得下,顯得有些陌生。
雲的身子抖動得更加厲害。
莉莉絲手足無措,她用力抓着雲,對穆說:“穆哥哥,他怎麼了?”
穆微笑:“莉莉,他是不能照相的,因爲……”
他走到了雲面前,輕輕欠身,修長挺拔的身形遮住了月光:“他見不得光。”
他的身子伏在雲身上,柔聲道:“芒克。”
“該跟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