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嘉林以爲,戚海久肯定會不舒服。
不成想,戚海久表現得很大度,真誠祝福趙嘉林又更好的發展。
趙嘉林就舒了一口氣。
他回家之後,跟阿蕙大讚戚海久,稱讚他爲人處事的成熟豁達。
在這個破碎融合的年代,豁達且目光長遠的男人,將來定有一番作爲,戚海久天性如此。
“出版社的事,你早做準備,需要什麼就告訴我。”阿蕙笑着說。
趙嘉林連連點頭。可回味過來,又覺得不太對勁,怎麼阿蕙的話,像吩咐孩子似的?
不過,錢還在阿蕙手裡,有什麼需要還真的要告訴她。
趙嘉林又平衡了一些。
大哥的船舶公司,九月底又接了筆生意,去新加坡運橡膠的,運費不菲;還有其他幾趟短途生意,一天天忙起來。
阿蕙的印刷廠已經籌備得差不多,只等機器回國,她倒是空閒,就和寧嫣然幫着趙嘉林出版社的事看公辦室、添辦公用具,比自己的事還要忙。
趙嘉林爲了出版社的事,專門去了趟東滬,找兩個從前在學校就是學報編輯的同學來幫忙。
家裡人都在忙碌。
大哥卻意外接到了一封二哥從北平發來的電報,讓大哥給他寄錢。
他又沒錢了。
從二月開始,他就不停發電報來說,他生活拮据,讓大哥匯錢給他。大哥每次給他發電報,都是推諉。
上次阿蕙出事,大哥也給二哥發了封電報。
結果,接到的回覆還是借錢。
大哥就把半年來收到的電報總彙一下,讓大嫂拿給二嫂。
已經分家了,倘若二嫂願意給二哥錢,要從二房的賬頭上出。
二嫂不同意,大哥是不會寄錢去北平的。
二嫂自然不會做主。
當初分家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了,家裡還跟從前一樣。一切都是大哥說了算,只是把財產的所有權給二嫂的兒子明爾。
至於財產的支配,仍是聽大哥的。
燙手的山芋又被拋給了大哥。
大哥就把這些電報全部燒了。
至於二哥在北平過得如何,大哥也不想再管了。小四出事,大哥哮喘又犯了一回,發電報給二哥。想讓二哥回來幫忙。
結果,二哥回覆電報時隻字不問胞妹的案情,只要錢,讓大哥傷透了心。
大哥收到二哥電報的隔天,老太太也收到了一封從北平寄過來的長信。厚厚的寫了整整十二頁。
字跡娟秀,是她妹妹姜錦華寄過來的。
老太太接到信的時候,正好大太太和二太太在她院子裡摸牌。
於是老太太就當着兩位兒媳婦的面看信。
姜錦華字裡行間揮灑着悲傷。
她和趙嘉俊結婚不過半年。她曾經離婚時帶在身上的兩千多大洋早已揮霍一空,五月份的時候就被房東趕了出去。
姜錦華賣了首飾,和趙嘉俊租賃破衚衕的矮房,捱過了這些日子。
五月底的時候,姜錦華得知自己懷孕了,萬念俱灰,只想一死。
他們已經窮困潦倒,連自己都養不活。哪裡還養得了孩子?
而趙嘉俊居然和萬花衚衕裡的**搞在一起,日夜不歸家,姜錦華懷着孩子。正是顯懷的時候,人很難受,而丈夫時刻不在身邊。
她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甚至後來都沒米下鍋。
七月中旬,趙嘉俊跟朋友去做生意,去了趟東北。
後來,他朋友回來了,趙嘉俊沒有回來。聽說他在東北又認識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還是日本人的乾女兒,有錢有勢,看中趙嘉俊長得漂亮,自願跟了他,供他吃住。
姜錦華沒法子,只得用趙嘉俊的名義,給茂城發電報要錢。
而茂城趙家,一直沒有給她答覆。
她挺着肚子去東北找趙嘉俊,可趙嘉俊已經住進了有日本兵把守的官宅裡。姜錦華在門口停留了一天一夜,遠遠看到了趙嘉俊的影子,而趙嘉俊對她視而不見,避之不及。
寫到這裡,她的信紙都有淚痕,字跡被淚水暈開了。
她在北平無依無靠的,實在沒法子生活下去;而趙嘉俊又在瀋陽,和日本軍官的乾女兒你儂我儂,不再要她。
她又一個人回到了北平。
她的孩子快生了,而她在北平無依無靠。哥哥死後,嫂子就不準姜錦華登門,她的日子過得很艱難。
她要來茂城!
她在信裡說:她是趙嘉俊明媒正娶的妻子,懷着趙嘉俊的孩子,她總不能把孩子生在北平的破爛衚衕裡。她要來茂城趙家。
她是趙家的人了。
看到這裡,老太太手一頓。
這封信的日期是八月二十日,而現在已經九月底了。
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再過些日子,姜錦華就要到了。
她說,她是五月份知道自己懷了孩子的,那麼她應該是四月份的身孕。而等她到茂城的時候,孩子可能都六個月了。
姜錦華頂着大肚子,要坐兩個月多的火車到茂城來?這一路上的顛簸,她又是一個人,就不怕出事?
她既然要來,連電報也不發,只是寫了封信,這分明就是先斬後奏。
老太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要是知道了姜錦華懷孕,而趙嘉俊又拋棄了她,老太太給把自己的一些私房錢全部寄給她,託北平的孃家人照顧她一二的。
老太太恨姜錦華不爭氣,可到底是自己的親妹妹。撇開趙家,姜錦華落魄了,老太太還是願意幫助她的。
可是她不能給姜錦華在趙家立足而撐腰啊。
因爲姜錦華嫁給趙嘉俊,原本就是不對的!
趙嘉俊根本沒有離婚啊!
姜錦華這樣來茂城,算什麼?
趙家是不承認她的。
老太太只覺得眼前有些發黑,後面的信,她就是隨意掃了幾眼。姜錦華只是不停在信上哭訴她過得多麼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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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信,老太太半天沒有說話。
大嫂和二嫂看老太太從拿到信之後,臉色就越來越不好。兩人甚至詫異,又不好打擾老太太看信。
等老太太看完信,臉色已經有些發白。
大嫂和二嫂坐到她身邊,左右擁着她,輕聲問怎麼了,是不是北平又出了事。
雖然老太太的哥哥沒了。她的嫂子和侄兒侄女還在北平…….還有她那個嫁給了二爺的妹妹也在北平。
老太太沒有說話。
她沉默良久,擡眸去看二嫂。
她的眼神有些惶惑,也有幾分忐忑,最終把姜錦華寫“挺着大肚子、要來茂城”的那頁信紙,遞給了二嫂。
二嫂心裡有了些準備。可看到信的那一刻,心頭還是閃過些許異樣。
她看完,默默把信還給老太太。
老太太又遞給大嫂。
大嫂臉上的驚容壓抑不住。
假如姜錦華只是老太太的妹妹。她有了這種悲慘的遭遇,趙家肯定會接納她的,哪怕她不討喜。
她的遭遇,一般都能獲得旁人的同情:懷着孩子,丈夫先是宿|妓徹夜不歸,然後索性拋棄她去了東北。她千里尋夫,結果丈夫不認她,還住進了日本士官的府邸。
她就是可憐的秦香蓮啊。
可她的丈夫。是趙家二爺,二太太的丈夫,明爾的父親!
她並不是秦香蓮。她只是個可恥的外室,是個破壞者。
旁人可以同情她,趙家人卻應該站在二太太這邊。姜錦華從嫁給二爺開始。就是自作自受。
二太太嫁給二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那時候二爺年幼,紈絝秉性並沒有全部展現出來;而姜錦華嫁給二爺,不僅僅是自願,還是知道二爺的脾氣,又清楚二爺有家有室。
趙家人倘若同情她,真的腦子壞掉了。
不拍手稱快就算客氣的。
可是她要來了。
她懷着孩子到趙家來,難道拒之門外?雖然恨她,可是她到底懷着二爺的孩子,她到底是老太太的胞妹,她已經在盡力給趙家抹黑,難道放任她在門口鬧,把趙家描摸得更加黑?
怪不到老太太臉色那麼難看。
二太太低垂了頭,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大太太看着在一旁。此刻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氣氛凝固,幾個人都覺得呼吸困難。
沉默片刻,二太太起身,衝老太太和大太太輕笑:“我想起院子裡還有些事,先回去了。”
大太太也起身要走。
老太太拉住她,把那疊厚厚的信折起來,交給大太太:“把這個…….這個給大爺瞧瞧。是你們當家,你們拿個主意吧。”
大太太就懵了。
這可是件棘手的事。
不管如何做,都是左右爲難。
老太太卻不管了,全部交給大太太和大爺。
這叫大爺怎麼辦?
可又不能不接。趙家雖然分家了,可當初分家前就承諾過,明益和明爾成家之前,一切和沒有分家一樣。
大爺是家主,這件事他必須管。
大太太拿着這封信,跟捧着火炭似的,風急火燎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偏偏大爺不在家,去了公司。
大太太等不及了,吩咐身邊的傭人去公司喊大爺,讓大爺趕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