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起也他,救也他

萬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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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文士一邊‘淫’誦,一邊呵呵樂着。

陳容手捧着香囊,一顆心‘亂’成了一團。這可是‘私’相授受啊,以前,她還可以說,與王七郎親近,她是爲了保全自己,可上次接了他‘玉’佩,這次又接下他香囊,那豈不是說,自己已認定了他那個郎君?

她的兩隻手,都在顫抖,一隻手要她把香囊收入懷中,他可是琅琊王七啊,便是當他的妾,這一生榮華富貴都跑不掉了。另一隻手,卻在推拒着。琅琊王氏又怎麼樣?她配得上麼?配不下,徒惹相思,那後果,她前世不是嘗受過嗎?

一想到前世,那種種綺麗的夢境,種種酥入心田的渴望,便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見到那中年文士轉身離去,陳容騰地一聲跳下馬車,向他衝去。

她衝到他身後,把那香囊送入他手中,匆匆福了福,顫聲說道:“陳氏阿容,卑賤之人也,怎配消受七郎體己之物?君還是拿回吧。”

說到這裡,她頭也不擡,轉身便向馬車衝回,明明是拒絕了人家,她卻像是在落荒而逃。

中年文士挑着眉,詫異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低頭看向香囊,呵呵一笑,低低說道:“這世上,竟有對七郎的示好無動於衷的‘女’郎?倒也有趣。”他又說了‘有趣’兩字,轉身哼着歌,向殿中返回。

馬車駛動了。

車外,一直呆在外面,並不知道王儀曾向陳公攘提過親的尚叟嘟囔起來,“這琅琊王七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既不願意納我家‘女’郎,又送什麼香囊,難不成,便是想這樣胡‘亂’玩一玩?”

他的嘟囔聲,並沒有傳入陳容的耳中。

此時的陳容,呆呆地倚在塌上,雙手絞成一團,清‘豔’的小臉上,一時明亮異常,一時又‘露’出沮喪之‘色’,分明是被攪碎了一池‘春’水。。。。。。

馬車向外面駛去。

格支格支,車輪在積雪上滾動的聲音傳來,銀白的雪光,映照着天上的明月,透過車簾縫,照在陳容的臉上,身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嘩地一聲把車簾拉開,讓那刻骨的冷風,吹去那‘亂’如絲麻的心,吹去臉上的紅暈。

漸漸的,她的雙眼恢復了平靜。

馬車駛向了側‘門’。

望着那大‘門’的拱‘門’,阿容突然說道:“叟,走前‘門’吧。”

“是。”

尚叟應了一聲,驅着馬車繞了一個彎,改向正‘門’而去。

他一邊驅着車,一邊好奇地回頭望向陳容的方向。見到月光下,雪光中,她那美麗的小臉上,嘴‘脣’抿成一線,顯得格外倔強,便按下心底的好奇,沒有開口詢問。

從側‘門’駛向正‘門’,可足足用了半個時辰。

這半個時辰一過,陳容的臉上,羞喜之‘色’盡去,眼神中清明一片。

馬車靠近正‘門’處時,陳容伸出腦袋,朝着那‘門’房所在的方向瞅了又瞅。

不一會,她便從幾個高壯的護衛旁,看到了一襲青衫,端正溫和的張項。

馬車慢慢地駛近了。

衆人聽到馬車滾動聲,同時回頭看來。見到是陳容,有幾人雙眼都亮了。

這幾人中,包括張項,他正目不轉睛地看着陳容,嘴角含笑,眼神中帶着讚賞。

陳容也回望着他。

就在張項有點詫異地看向她的眼睛時,陳容慢慢的,朝他嫣然一笑。

這一笑,甚是嫵媚和明‘豔’,前世時,陳容對着銅鏡練過無數次,一心只想憑着這笑容,改變冉閔對她的惡感。

這是‘女’人‘誘’‘惑’男人的笑容。

張項明顯一呆,他定定地看向陳容。就在陳容的馬車靠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時,他突然低下頭來,向後退出半步。

只是半步,他便躲在了一個高大的護衛身後,隔絕了陳容看向他的視線。

陳容一怔,慢慢垂眸,收回了頭。

馬車駛出了正‘門’。

走出大‘門’十幾步遠後,陳容回頭望去,她看到的,依然是一羣高大的護衛,和屬於張項的一片衣角。

望着那衣角,陳容苦笑起來,無力地想道:**之過急了。只怕我那一笑,不但沒有讓他心生綺思,反而還會對我這個人,存了幾分疑‘惑’和不屑。

想着想着,陳容長嘆一聲,突然意興索然。

尚叟聽到她在嘆息,不由側過頭,問道:“‘女’郎,可有不適?”

陳容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搖了搖頭。

馬車格支格支地滾動聲,在暗夜中,唱出寂寞的樂音。

這時,尚叟低聲說道:“‘女’郎,既然七郎有意,你還是嫁他吧,相信他會護着你,不會讓他以後的妻子欺負你的。”

說是這樣說,尚叟的聲音中,卻有着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茫然。

本來,他以爲陳容不會回答的,不料過了一會,陳容低啞地聲音傳來,“做他的妾,不如嫁冉將軍爲妻。”

尚叟馬上應道:“‘女’郎三思啊,冉將軍是家族給阿微準備的,你搶了來,會‘激’怒家族,以後有個什麼事,便沒有了庇護。”

再一次,他以爲陳容不會回答時,陳容沙啞的聲音傳來,“我不會,叟,我不會的。”聲音沙啞中有苦澀。

馬車回到了陳府。

第二天果然是一個大睛天。天空中那輪白日,照得積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融化。

接下來的四五天,一直是大睛天。

這幾天,陳容一直呆在自己的院落裡,寸步不出的。

這一天,一個婢‘女’跑了過來,對陳容行了一禮,笑道:“‘女’郎,外面有人送來請貼呢。”

請貼?

陳容天天都接到請貼,她伸手拿過,隨意一瞟。

這一瞟,她給怔住了。

上面有一行極俊逸的行書,“午未之‘交’,陽水之濱,湖山之側,與卿曾約,盼卿再至”

是王七郎一定是王七郎

陳容並沒有見過王七郎的筆跡,不過與她曾經相約過陽水之濱的,只有他一人。

陳容的心,又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

這幾天,她雖然閉‘門’不出,可一靜下來,便會想到那張俊美高遠的臉,那雙淺淺而笑的雙眸。

陳容壓下心底涌出的輕快,那自拒絕了他的香囊,以爲再也不會相見的惆悵更是一掃而空。

她騰地站起來,小臉暈紅的大聲叫道:“叟,備車”

她剛剛叫出,平嫗便伸頭過來,問道:“‘女’郎要出‘門’了?”

陳容猶豫了一下,她垂眸看向塌上的請貼,伸出小手,把那一行字撫了又撫,撫了又撫,這時的她,臉‘色’時白時紅,顯然掙扎得厲害。

好半晌,她慢慢擡頭,應道:“是,我要出‘門’。”說出這句話,她便用手按在‘胸’口,喃喃說道:“老是思前顧後的,活着也沒有什麼趣味啊。”

平嫗詫異地望着自寬自解的陳容,好奇起來,她朝着塌上的貼子一瞟。雖是奴僕,平嫗因是專‘門’‘侍’侯陳容的,這種貼身之僕,也是貴族們的顏面,因此,在陳容父親地要求下,她也絡續識了一些字。

陳容見到平嫗朝那請貼看了又看,臉一紅,心一‘亂’,伸手便把它拿起,攏入袖中。

她急急向外走去。

現在就是正午時了,馬上便到午末之‘交’。

陳容走出時,尚叟正應聲過來。陳容一看到他,便叫道:“叟,備馬車吧。”

“是。”

天氣睛好。

南陽街中,積雪盡化,泥濘處處,只有那些溝壑深處,還有一些白‘色’的殘痕。

陳容伸手撫着袖中的請貼,饒是一再拒絕,那紅暈還是爬上了雙頰。

慢慢的,馬車駛出了城‘門’。

馬車繼續向陽水的所在駛去。

隨着時間流逝,四周轉爲安靜,人聲漸去漸遠。

也不知過了多久,尚叟叫道:“‘女’郎,到了”

陳容從馬車中伸出頭來。

這一看,她蹙起了眉頭,這裡沒有人啊。奇怪,上次明明是在這裡與王弘,桓九郎他們相見的。

陳容四下張望了一眼,朝着前方人影綽綽處說道:“叟,往那裡走走吧。”

尚叟應了一聲是,驅着馬車,向前方駛去。

一靠近,陳容的眉頭蹙得更緊了,她望着那些人,道:“也不是。”

尚叟也皺起了眉頭,他喃喃說道:“下了大雪剛剛融化,湖中寒風刻骨啊,我就說,王弘他不會在這個時候來遊湖。”

這話一出,陳容一凜,她馬上應道:“叟,掉頭,我們回去。”

她這話剛剛出口,一個粗啞的大笑聲便從林後的山坡下傳來,“美人兒很‘性’急啊,這麼早就趕來了。‘奶’‘奶’的,你爺爺差點慢了一步”

陳容大驚,她急叫道:“叟,掉頭。”

一邊說,她一邊向前一僕,把一出‘門’便習慣帶着的馬鞭拿到手。

“來不急了。”

這次笑着的,是一個瘦小的漢子,這人蒼黃着一張臉,正睜着一雙老鼠眼打量着陳容,戛戛笑道:“那人說得不錯,果然是個尤物。”

他雙眼粘在陳容高聳的‘胸’脯上,流着口水嘿嘿笑道:“‘奶’‘奶’的,老子長得這麼大,都沒有玩過這麼漂亮的‘女’人。”

在他說話之時,山坡下迅速地跑出六個漢子,而早就站在不遠處的那二三人,也向這邊急急跑來。

尚叟大驚,他連連揮動馬鞭,吆喝道:“駕——駕——”

喝聲連連中,馬蹄翻飛,向前衝去。

可這地面不同於城中,那可是黃土地,剛剛融了雪,地上泥濘甚厚,馬車一衝便是一歪,哪裡跑得動?

車輪陷在泥中,怎麼也拔不動時,那六個漢子,已呈四面包圍之勢,擋住了馬車去路。

尚叟急得汗出如漿,他顫聲叫道:“駕,駕——”右手長鞭連甩,已是死命地‘抽’向馬腹。

可他越是‘抽’得急,那馬車越是顛得厲害,好幾次都向一側歪處,差點把陳容甩下。

這時,那些漢子已把馬車紮紮實實圍住,他們也不動,只是笑‘淫’‘淫’地看着這一幕,那最先開口的,四十來歲消瘦如柴的漢子,一眨不眨地粘着陳容,歡喜地說道:“美人兒何必害怕?想你們這些‘女’郎,一生只能嘗一個男人的味道。這一次你可以享受個飽,那是美事啊,怕什麼?”

這話一出,鬨笑聲,嘎嘎尖笑聲,yin笑聲四起。

陳容收起‘亂’成一團的心,絕望地想道:看來,這是上天要收我啊,他知道我是不應該存於世間的,所以要收了我。

這樣一想,她的心靜了靜。

自從上次從莫陽城脫圍後,陳容發現自己的心,變得真正堅硬起來。如此刻,想明白沒有退路後,涌出心頭的思緒中,居然沒有了害怕。

她抿着‘脣’,低低喝道:“叟,算了。”

這話一出,尚叟竟是放聲大哭,他嘶啞的叫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陳容沒有理他。

在衆漢子的尖笑聲中,她右手一探,從頭上取下了那金釵。

把金釵收入袖中,陳容舉起馬鞭,冷冷說道:“便是要死,也要拖幾個人同行纔是。”頓了頓,她咬牙切齒的恨道:“只可惜,那個陷害我的背後之人,沒有辦法對付了。”

眼神煞氣畢‘露’,聲音既狠且厲。她瞪着那些人,厲聲叫道:“是誰讓你們過來害我的?何不出說來,讓我做個明白鬼?”

一話吐出,那臘黃臉漢子大笑道:“這麼美的人兒,當鬼當可惜?當我們的壓寨夫人大好啊。”

陳容嗖地轉頭看向那首領樣的瘦子,尖叫道:“是誰要害我?反正我都跑不掉了,何不說出來?”

那瘦子雙眼盯向她高翹的‘玉’‘臀’,‘露’着黃牙流着口水,道:“我們見到的,也只是一個‘操’着北方口音的大鬍子,那人可沒有說,是誰要他來的。”

陳容聽到這裡,恨聲說道:“居然連仇人也不知道?”聲音中盡是失望。

在陳容與他們對答時,尚叟還在放聲大哭,他握着馬鞭的手,已顫抖得不成樣。

望着這樣的尚叟,望着憤憤的陳容,漢子們繼續放聲大笑,這時刻,另外的幾人也已經圍上,一共九個漢子,把陳容的馬車,和陳容兩人,堵了個結結實實。一共九雙目光,都yin穢地鎖在陳容的臉上,身上,那嘻笑而來的穢語,更是越來越不堪。

這時,陳容嗖地回過頭去,厲聲喝道:“哭什麼?不過一死而已”

這喝聲一出,尚叟便是一噎。

陳容還在瞪着他,她尖聲叫道:“手抖什麼抖?我都不怕死,你人都老了,怕什麼死?”

尚叟望向她,老淚着。他之所以這麼痛苦,其中的大部份,是爲了陳容。不忍心她因此墜落。現在見她一個小小‘女’郎都不慌‘亂’,心下稍安。

伸袖拭去眼淚鼻涕,尚叟和她一樣,也舉起長鞭,顫聲說道:“‘女’郎所言甚是,大不了一死。”

陳容見他終於平靜下來,放鬆了些。

她轉頭看向那些賊漢。

那走在最前面的那賊漢,目光轉向了陳容手中的長鞭,他咧着黃牙,嘻嘻笑道:“小姑子,這鞭子可不容易甩啊,我看你還是放下吧,仔細傷了手。”

這話一出,又是鬨笑聲四起。

陳容冷笑一聲,忖道:不錯,鞭子是很難甩。可真正甩得好的,便會有與人一博的武力

漢子們望着‘豔’麗動人的陳容,見到她馬鞭握得穩穩的,那笑聲是越來越大。

一個黑瘦漢子越衆而出,一邊大步向陳容走來,一邊怪叫道:“‘奶’‘奶’的,我可等不及與美人兒親近了。”

說話之際,他與陳容越離越近,漸漸的,五步,四步,三步,兩步

黑瘦漢子右手一伸,扯向陳容的馬鞭,嘎嘎笑道:“美人兒還是把它給我吧,嘎嘎。”

說話之際,他‘毛’手‘毛’腳地拿向了陳容白嫩的手腕。

就在這時“啪——”地一聲,長鞭擊過空氣發出的嗚咽聲響過,轉眼間,一道鞭影如蛇,閃電般地擊向那漢子

這一鞭,且準且沉,這哪裡是一個手無縛‘激’之力的‘女’郎所能揮出?

黑瘦漢子一驚,他本能地向側一避,想讓開來。

就在這時,長鞭已至

“啪”長鞭入‘肉’的沉悶聲,突兀地響起。伴隨着這響聲的,是那漢子尖利的慘叫聲。

他的慘叫聲剛剛響起,只聽得‘啪啪啪——’,鞭聲揮過長空的響聲不斷傳來。每一次鞭影閃過,響起一起,便是一聲慘叫聲傳來。

“譁——”地一聲,一抹紅‘色’沖天而起,血如噴泉中,一聲人臨死時才能發出的慘叫,驀地破空而來,震‘蕩’着所有人的耳膜/。

緊接着,只聽得‘砰——’地一聲重物倒地聲傳來。

所有人都驚住了。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每個人都瞪大雙眼,傻呼呼地望着地上那具還有‘抽’搐的軀體。那軀體的頸管已被‘抽’斷,頸間鮮血還在外涌,而地上,泥濘與血泊相魂,分外觸目驚心

嗖嗖嗖,所有人都擡頭看向陳容。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面不改‘色’,冷漠異常的美麗面孔。這個貴族出身的小姑子,在如此處境中,不但不慌不‘亂’,竟還用如此雷霆萬鈞的手段,生生‘抽’死了一個人

她見到血,便不會暈麼?

‘迷’‘亂’中,已有一些漢子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

就在這時,陳容的厲喝令得尚叟清醒過來,“還愣着幹嘛?衝出去”

聲音沉沉,殺氣森森。

尚叟一凜,不由自主地應道:“是。”他馬鞭一揮,一聲急喝。

也許是因爲這時的尚叟,比剛纔冷靜些,也許是運氣還不錯。那馬躍蹄一衝,竟拖着馬車衝出了泥濘坑‘洞’,衝向了前方比較堅實的石子路。這地方畢竟是貴族們喜歡遊玩的所在,多數路上,都被鋪上了碎石。

陳容的馬車一衝出,那最前面的漢子怒不可遏,嘶喝一聲,“逮上她‘奶’‘奶’的,逮上她——”

最後一句,已是吼叫。

衆漢子清醒過來。

他們同時發出一聲嚎叫,撲向陳容,撲向了馬車。

馭座上的尚叟,此時已汗流如洗。也顧不得擦上一擦,他一邊用力地‘抽’着馬,一邊連聲吆喝。

而陳容,這時則轉頭對上衆漢子。每有人衝上來,她便是一鞭狠狠甩去。

她的馬鞭上,兀自鮮血淋漓,於陽光下,散着奪目的死光。因此,她這又狠又重地一鞭甩去,便是那個匪首給會急急躲開。

這一躲,他們的速度便是一緩。

如此緩了兩三下後,陳容的馬車,已衝出五步遠了。

就在這時,漢子中,一人厲吼道:“不能讓這姑子逃了去。追,一定要追到她”

聲音一落,那首領清醒過來,他大聲叫道:“去騎馬,‘奶’‘奶’的,我們還有馬啊。”

一話吐出,衆漢子同時驚醒,同時轉身,向他們剛纔藏身的地方跑去。

不過半刻鐘,六匹馬便同時出現在陳容的視野中。

陳容一邊望着,一邊對尚叟叫道:“叟,注意腳下,萬萬不可翻車。”

她想,只要不翻車,他們便還有一線生路。

尚叟大叫道:“是。”陳容的鎮定感染了他,他這刻的回答,響亮而平穩。

於是,馬車向前沒命地直衝,在馬車的後面,六匹馬狂奔而來。

那漢子的首領一邊策馬追趕,一邊嘶叫道:“衝啊——‘奶’‘奶’的,連個小姑子也對付不了,還給死了一人,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得吐出”

另外五人同時‘亂’七八糟地應合着。

他們的叫嚷聲,喊殺聲,魂着寒風,嗖嗖地刮入陳容的耳朵。

陳容抿着‘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幾個人。寒風吹‘亂’了她的長髮,吹‘迷’了她的雙眼。

她的心一直‘抽’緊着,雙眼眨也不曾眨一下。

這時的陳容,隱隱中竟在想着:幸好有過莫陽城那一曲,不然,我今天不會這麼冷靜。

馬車還在狂奔。

六匹馬還在瘋追。

本來,按道理那些奔馬因爲負重較輕,應該早就可以追上馬車了。可是他們的速度,一直隔着那麼二三十步遠,一直趕不上。

沒辦法,他們的馬,瘦得骨頭都看得見。而陳容的馬,卻是‘精’選出來的強壯之馬。

半個時辰過去了。

雙方的距離,現在已拉到五十步遠了。

陳容的馬,本是上等的好馬,只是這些年養尊處優慣了,一時速度提不上。可論耐力,卻是遠勝過那六匹連慄米也吃不上,只能吃點草,品‘性’低劣的馬匹。

看着陳容的馬車越去越遠,那個匪首哇哇直叫,他大吼道:“追一定要追上,這麼大*大屁股的小姑,追上了就可以玩個痛快”

這話一出,那五個漸漸生出退意的漢子‘激’動了,他們大叫一聲,馬鞭連甩,腳尖連踢,策馬加速。

那匪首還在大叫,“大夥想想那剝成白羊式的美人兒,力道是不是足了些?啊?追”

吼聲中,一個漢子迎着風叫道:“頭兒,我們的力道是足了,可馬兒不懂這些啊,它們跑不動啊”

另一個漢子也叫道:“‘奶’‘奶’的,回去非‘抽’死這玩意不可。連馬車都追不上,養它做甚?”

叫聲順着風吹來,尚叟‘精’神大振,他歡喜地說道:“‘女’郎聽到沒有?聽到沒有?他們跑不動了,他們跑不動了。”

陳容一直回過頭,一直盯着那些人,那隨風吹來的對話,自然也入了耳,她顫着聲音,連聲應道:“是,是,叟,再堅持一下我們就平安了。”

尚叟笑了起來。

他再次長鞭一甩。

馬車又加快了兩分。

漸漸的,身後的衆人越隔越遠,越隔越遠,饒是他們的大叫聲不住順風入耳,馬鞭‘抽’得啪啪作響,可那馬力,還是越來越弱,速度也越來越慢。

漸漸的,馬車與他們的距離,已有一百步遠了。

漸漸的,他們的面目,已開始模糊了,叫出的聲音,已聽不清了。

陳容大喜過望,回過頭來。

她叫道:“叟,我們平安了。”

尚叟呵呵一笑,道:“平安了啊,平安了啊。”最後,聲音中已有哭音。

陳容也是紅了眼睛。

就在這時,她眼睛一瞟,臉‘色’微變,急叫道:“叟,這是哪裡?”

尚叟一驚,張望起來。

這一看,他一張老臉,也是蒼白一片。前方是茫無邊際的黃塵古道,左側是一座座高山,右側則是一處處荒蕪的田地。這地方,哪裡還是南陽城?

陳容望着日頭,沉聲說道:“叟,我們錯路了。”

尚叟慌不迭地應道:“‘女’郎,是老奴的錯,是老奴的錯。”不等他繼續說下去,陳容已斷然命令道:“事已至此,不要多說了。叟,那些人既然沒有追上來,我們便緩一緩,等看清了方向再走。”

尚叟應了一聲,停下了奔馬。

兩人跳下馬,四下張望起來。這地方,前方看不到邊,山上荒蕪一片,也看不到人,田地裡,更是空空闊闊。

尚叟看了兩眼,對陳容叫道:“‘女’郎,我到那山頭上去看看。順便找找有沒有人。”

說完便向前跑去。

陳容連忙叫住他,道:“馬走得快些,叟,我們一起去。”

尚叟一頓,馬上反應過來,是不能把陳容一人留在這裡。

於是他應了一聲,坐上馭駕,驅着馬車繼續前行。

陳容掀開兩邊的車簾,張望了一陣後,看着日頭,感慨地說道:“幸好我們出來的時候是中午。看這太陽,還有一個半時辰纔會天黑。叟,我們得在天黑之前回到南陽城。”

在這種胡兵隨時南下的時機,南陽城天一黑準時關‘門’。他們如果天黑之前趕不回去,就得在城外過夜,而城外,處處都是流民聚集。

尚叟也想到了這一點,他一甩馬鞭,驅車加速。

馬車向前急馳而去。

足足走了二刻鐘,他們纔來到一個比土丘還要高點的山峰前。沒辦法,這山勢綿綿的,看起來明明很近,可一走才知道極遠極遠。

馬車一到,尚叟便跳了下來,急急向那山峰跑去。

陳容沒動,她使着那馬來到一片青草萋萋處,一邊讓馬吃着草,一邊焦急地看着尚叟。

一刻鐘後,尚叟下來了。

他的臉‘色’很不好。望着陳容,他訥訥地說道:“山矮了,望上去都是山頭,看不到南陽城。”

他的聲音中,帶着哭聲。

陳容抿緊‘脣’。

她沉聲說道:“叟,不要怕,我們想想,我們要好好想想。”

她縱身跳上馬車,朝四下張望。

這時,尚叟叫道:“‘女’郎,馬上便到晚餐時了,我們可以看看四周哪有炊煙冒起。”

陳容尋思了一會,低啞地說道:“如今的南陽城外,流民太多。”她的意思是說,便有炊煙,只怕也是流民燃起的。

尚叟急了,他慌‘亂’地叫道:“‘女’郎,‘女’郎,這可怎麼辦?”

陳容也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被他這麼一叫,火冒三丈,她尖聲叫道:“問我做甚麼?我哪會知道怎麼辦?”

尚叟一愣,慢慢的,他低下了頭。

這時,陳容命令道:“上馬車吧,要是有流民來了,我們可以甩開他們。”

“是。”

尚叟應了一聲。

不一會,陳容命令道:“對了,南陽城不是南方嗎,我們順着南方再走一點。”她想,不管如何,越往南越沒有胡人,那是肯定的。至於流民,只怕是越往南就越多。。。

尚叟應了一聲,揮動馬鞭,向着南方駛去。

走着走着,太陽漸漸西斜。

走着走着,兩人已是慌‘亂’起來。

左側,永遠都是連綿不盡的羣山,右側,永遠都是荒蕪的田野。前方的官道,空無一人,永遠走不到邊。

轉眼,太陽漸漸西下。

就在這時,陳容低聲說道:“叟,不必走了。”

尚叟回過頭來。

陳容側過頭,看向一個山坳處,伸手一指,道:“我們走了這麼久,都沒有看到人,說明這裡安全。叟,那地方不錯,我們就在這裡過一晚吧。到了明日再想辦法。”

尚叟急道:“可是‘女’郎,如此深山,若有野獸怎麼辦?”

陳容漲紅着臉怒吼向他,“那你說怎麼辦?天都要黑了,南陽城都要關‘門’了。現在就算知道方向,我們也進不去了”

尚叟呆了呆,他又低下頭,甩着馬鞭,驅着馬車,向陳容所說的山坳中走去。

轉過一個小山坡,便進入了山坳。這山坳很淺很小,前方是兩人高的山坡擋着,後面是高山。裡面只有容下五輛馬車的空間。

陳容跳下來,她朝左右望了望,喃喃說道:“都冬天了,應該沒有什麼野獸了。”說是這樣說,她對野獸的生恬習‘性’,是一無所知,這話不過是自我寬慰罷了。

望着南方方向的唯一出口,陳容低聲說道:“叟,我們要不要把這裡用石頭擋起來?”

尚叟看向她,問道:“擋風嗎?”

當然不是。陳容正準備發火,突然想道:如果被人發現了這裡,石頭擋住又有什麼用?照樣可以搬開的啊。再說,如果有人和野獸從山坡上下來,他們還可以驅車逃命,擋住了,只會阻住他們自己的馬車。

這樣一想,她便閉緊了嘴。

天,很快便黑了。

陳容縮在馬車中,尚叟坐在馭駕上,兩人一邊傾聽着外面的風吹草動,一邊低低地說着什麼話。

這般安靜的時候,山上不斷傳來野獸的嘶吼,蟲聲唧唧不斷的,一陣陣寒風吹來,會帶有一種似是人呼吸才能發出的響動。

越是聽,陳容越是害怕。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尚叟的聲音,“‘女’郎,你怕嗎?”

他的聲音有點顫抖。

尚叟雖然年紀不小了,可他是家生奴,從小便在陳府,也是個沒有經過風‘浪’的。

當下,陳容低聲回道:“我沒事。”

頓了頓,她吩咐道:“別說話,聽,那是不是馬蹄聲?”

安靜中,尚叟過了一會回道:“沒有聲音啊。”

“哦。”陳容回答的聲音中,充滿一股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放鬆的意味。

這時的陳容並不知道,南陽城中,二百來個護衛夾着一輛馬車,駛向了城‘門’處。

馬車外,一個僕人湊近來,他向着馬車中的人低聲說道:“郎君,不過是一個老僕‘婦’的猜測之語,因爲這樣的小事用盡南陽王的一塊令牌,不值得啊。”因爲胡兵既日將南下,天一黑,四方城‘門’一律緊閉,任何人不得出入。只有極少數的家族,如王氏,可以得到三塊令牌,擁有三次夜間出入南陽城的機會。這還是因爲琅琊王氏也有人在此的緣故。如陳府,便只有一塊這樣的令牌。

片刻後,一個清潤動聽的聲音淡淡回道:“不是猜測之語。我沒有給過她請貼。”說話的人,正是王弘。

嗖地一聲,他掀開車簾。

望着外面的人流,和西邊的最後一絲殘陽,他俊美飄逸的臉上,依然是笑容淡淡,“以我的名義約她出見?這種事,我可不喜歡。”

那僕人點了點頭。

這時,車隊已來到了城‘門’處。

城‘門’早已關閉,那僕人策馬上前,舉起令牌,叫道:“我家郎君是琅琊王弘,有急事要出城。”

一個守‘門’小官策馬上前,正要拒絕,那僕人舉起了另外一塊令牌,‘啪’地一聲丟在他腳下,道:“這是南陽王給我家郎君的。”

那小官把那令牌撿起來一看,馬上雙手一拱,朗聲應道:“是,郎君請行”

馬車驅動。

數十輛駿馬,的的的地消失在黑暗中。

那城‘門’小官望着他們遠去的身影,喃喃說道:“琅琊王弘?難不成又有戰事了,竟‘逼’得這樣的人物不管不顧地夜間出城?”

二百來個人馬,整齊劃一的步伐,神駿的馬匹,還在擦得光亮的刀槍,一出現,那些縮在道路兩邊的流民,不管是聽到了馬蹄聲的,還是望到人影的,紛紛向後退去。避在角落裡,目送着他們遠去。

不一會,他們便來到了陽水之濱。

王弘朝着那佔地五十畝的湖水望了一眼,淡淡下令,“分出五十人,沿湖走一圈,看看哪裡有不同尋常的腳印,馬蹄印,和車輪印。還有,到有人,拿上問一問。”

“是。”

五十匹馬領命離去。

一刻鐘後,有五匹馬向他奔來。一個青年護衛剛跳下馬,便拱手說道:“郎君,離此二百步處,有一輛馬車,和九個人的腳印,還有一些人血和屍體倒地的印痕。”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就着火把光看向王弘。

火光飄搖中,王弘俊美飄然的臉孔,容光照人,卻如隔着煙霧,他哪裡看得出什麼?

他青年護衛繼續說道:“那馬車印曾陷在泥沼中,後來由此向西方向奔去。緊隨那馬車印痕的,先是八個人的腳步印,接着是六匹馬的馬蹄印痕。這馬蹄印痕自坡下而來。”

他說到這裡便閉上嘴,看向王弘。

飄搖的火把光中,王弘點了點頭,道:“必是她無疑,吩咐下去,順着印痕追蹤。”

“是。”

馬蹄翻飛,車輪滾動。

那個青年護衛,顯然是個跟蹤的老手,他策馬走在最前面,每跟上幾十步,便跳下來觀察一番。

不一會,他策馬靠近馬車,向王弘說道:“郎君,那六匹馬馬力不勝,已沒有追了。只有那輛馬車向那個方向而去。”

他朝着前方一指。

王弘拉下車簾,淡淡說道:“知道了,走吧。”

“是。”

衆馬再次奔飛。

那青年護衛依然走在前面,他走出百來步,便跳下去看一看,然後又縱馬帶路。

如此走了一個時辰後,那青年護衛指着一個馬車印,道:“他們在這裡停了一會,便向那山峰方向而去。”

“繼續。”

“是。

又過了一會,那青年護衛停了下來,他轉向王弘,拱手說道:“郎君,馬車就在這附近了。”

頓了頓,他認真問道:“要不要叫喚他們的名字?”這般處於羣山當中,只要一叫,便是迴音陣陣,很快便可以找到人的。

火光飄搖中,王弘笑了笑。

這一笑,有點神秘,有點狡猾,有點憊懶。

只見他掀開車簾,縱身跳下,一邊向那青年護衛走去,一邊輕笑道:“叫名字幹什麼?想她也嚇得夠慘了。”

那青年護衛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王弘縱身跳上另一個護衛的馬匹,朝那青年護衛說道:“走罷,尋她去。”

“是。”

青年護衛一邊應着,一邊狐疑地看向王弘。

好一會,他才應了一聲,策馬向前。

這一次,每走出幾十步,他便觀察一番。而王弘而策着馬,緊跟在他身後。

不一會,他來到一處地方,朝裡面一指,低聲說道:“郎君,可能就在這裡面。”

王弘應了一聲,他側耳聽了聽,慢慢的,‘脣’角微勾,‘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眯着眼睛笑了一陣後,他輕聲說道:“你上前吧,腳步加重些,見到有人出來,也不用招呼,隨便挑一個方向去耍耍。”

這一下,那青年護衛聽懂了,他吃笑出聲,壓低聲音向王弘擠了擠眼,道:“郎君可是想要美人感‘激’之下以身相許?”

回答他的,是揹負雙手,身影無比高遠飄渺,無比純潔的王弘,只見他淺淺笑道:“以身相許?以她的‘性’格怕是不容易,不過讓佳人感動一番,傾心相許,倒是可能。”

那青年護衛聽到這裡,忍着笑,放重腳步,朝着那山坳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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