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打量了一下萬肖,只見他兩條眉毛又黑又密,勢頭卻相沖,便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還有幾個兄弟?”
“嗯,是。”
“你父親是不是給你們下了死命令?”我笑道:“誰要是請了我們去,誰到時候就繼承家業什麼的?”
萬肖瞪大了眼睛,盯着我,半天一句話也不說,王貴華大聲道:“是不是啊?”
“是,是!”萬肖朝我說道:“您神了!我現在有點相信那老頭子的話了。”
“怪不得你這麼肯當孫子。”我道:“你老實說,這下跪的事情,還有擔保的事情,真的是那老頭子說的,不是你爲了請我們去,而使的苦肉計?”
“不是,不是!”萬肖搖搖頭道:“老實說,我根本不相信那老頭子的話!就是爲了我父親……當然,也爲了我萬家以後會更好,我這才……唉,你們也就可憐可憐我那老爹吧,家財萬貫,卻一輩子看不見、聽不着、說不出來,連個普通人能享受的福分,他都享受不到……”
“你說什麼?看不見?那那個南極仙翁怎麼給你父親寫字?”我突然間想起來,剛纔萬肖說南星寒跟他父親寫了一通字,現在再想起來,竟隱隱別有深意,而且似乎還干係着我們這一樁公案!
“那老頭是寫在我父親手心裡的。”萬肖道:“我父親是盲人,也是聾啞人,是活到二十多歲頭上,突然得的怪病。”
“是縣令!”我和玉珠異口同聲叫了起來!
昔年,冤枉玉珠的縣令!
玉珠臨死前,曾詛咒那縣令,後世之中,家財萬貫,卻不能享用,詛咒他轉世之後,又瞎又聾又啞!
現在想來,不是這萬肖的父親,還會有誰?
那南星寒是在幫我們,不管他是怎麼知道我們來此的目的,但是他神通廣大,已是不假,只要不害我們,別的,又何必多問?
德叔和王貴華也高興起來。
因爲我們都知道,守株待兔,最後一個兔子,也終於送上門來了!
土狗是紀秀才,何語彙是紀婆婆,徐鳴是徐秀才,徐鳴的父親是徐舉人,萬肖的父親是縣令,玉珠要找的昔年仇人,全都要到齊了!
萬肖見我們莫名興奮,詫異了片刻,又要說話,德叔已經止住他的話頭,道:“你不用說了,我們去,我們現在就去。”
“真的?”萬肖大喜過望,眉開眼笑道:“那太好了!走,走,走,我的車就在那邊!你們放心,辛苦費絕不會少!”
“德叔。”我看了一眼何語彙和徐鳴,道:“他們倆怎麼辦?徐家,還要不要去?”
邵薇道:“要不這樣吧,讓萬肖先跟咱們到徐鳴家中,接了徐鳴的父親,然後一併在去萬肖家裡。”
我點點頭道:“我看這樣可以。”
德叔和王貴華自然也沒有話說。
只有萬肖看了看神情迷離的何語彙跟徐鳴,又看了看邵薇跟王貴華,問我道:“不是隻有您們兩位是麻衣陳家的人嗎?他們是誰?他們也要跟着去?”
王貴華瞪着眼道:“道爺肚子餓了!我們是一起的!”
萬肖道:“這,這人太多,車太小,坐不下啊。”
我笑道:“他們要是不去,我們就也不去了。”
“去,去!”萬肖立即大義凜然道:“都得去!誰不去就是不給我面子!一個也不能少!”
“那車……”
“我再僱一輛!”
王貴華道:“我們還有一條狗。”
“狗也去!”萬肖道:“我僱兩輛!”
萬肖真的僱了兩輛車,萬肖、德叔、徐鳴、我坐一輛,王貴華和狗坐一輛,邵薇還有何語彙坐一輛,由徐鳴引着路,先去徐家。
徐鳴的神情雖然有些呆滯,眼神遊離,目光閃爍不止,但是有問必答,說話也還都算正常,只別人不問他話的時候,他便默然。
徐鳴的家很快就到了。
我和德叔、邵薇、王貴華都跟着徐鳴下了車。
只有萬肖、何語彙和狗不動。
這是城中村的一處小院。
還未進門,便聽見院中一陣叫罵和雞飛狗跳的動靜。
一個尖利的女人聲音正在叫囂:“老東西,老不死!你看我礙眼,我看你還礙眼!你快死了還不忘埋汰我,你老糊塗,你想不清楚,這家遲早是我的!我看你蹬不動腿兒的時候怎麼求我!”
徐鳴皺了皺眉頭,王貴華道:“誰?在罵誰?”
“我媳婦。”徐鳴呆呆地道:“在罵我父親。”
王貴華一愣,我們都白了他一眼。
徐鳴已經推門而入,我們也跟着進去。
“誰呀!”
那個尖利的女聲喊道,院子裡罵人的動靜也就停了。
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愕然地看着我們,還有一個老頭,捂着心口,半坐半躺在院子裡擺着的一張竹牀上,氣息長出短進,竟像是命不久矣之相。
聽見腳步聲,他也勉強擡起頭,詫異地看向我們。
“你,你回來了?”那女人迎着徐鳴,小聲道:“他們是幹什麼的?”
“父親。”徐鳴也不理那女人,行屍走肉般走到那老頭牀前,喊了一聲,道:“咱們走吧。”
“你滾!”那老頭子似乎一見到徐鳴,就氣不打一處來。
徐鳴又說了一聲:“父親,咱們要走了。”
徐鳴的妻子快速走到徐鳴跟前,摸了摸徐鳴的額頭,道:“你咋了?發燒了?眼神怎麼怪怪的,看上去嚇人!”
徐鳴的父親也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兒子的不對,總算是正眼看了看徐鳴。
徐鳴又說了一聲:“父親,咱們不吵了,走吧。”
“走,走哪裡?”徐鳴的父親滿臉詫異。
“跟着他們走。”徐鳴回頭指了指我們,道:“去了結公案。”
那老頭茫然地看了看徐鳴,又看了看我們,只聽徐鳴繼續說道:“玉珠的公案。”
“玉珠……”
那老頭喃喃唸叨了一聲。
“你是舉人,兒子是秀才,我們冤枉了玉珠。”徐鳴囈語似的說道:“昨天夜裡我做了個噩夢,夢見了一個女人來討債,也不知道父親有沒有夢到,和兒子夢的一樣不一樣……”
那老頭猛地睜大了眼睛,瞳孔卻驟然緊縮,剎那間,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他坐直了身子,從竹牀上下來,一點也不像個快要離世的老頭,嘴裡道:“走吧,走吧,是到了要了結的時候。”
我們幾人都面面相覷,默不作聲。
我心中已經是萬般滋味,莫可名狀,德叔曾經說過,人在快死的時候,會想起來前世的事情,這是真的嗎?
我是聽德叔說的,德叔也是聽別的人說的,死人,從來都不會在死了以後,再出來證明。
只是這因果循環,天理昭昭,我們親眼目睹,又不得不信。
徐鳴和他父親,不,應該說是徐秀才和徐舉人一起走到了我們跟前,道:“走吧,我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我們一起走了出去,院子裡那女人撒潑似的衝了上來,叫道:“你們是誰!你們要把我男人帶到哪裡去!你們……”
邵薇左手伸出,紅線一彈,壓鬼錢在那女人額頭上一擊,那女人便站住不動了,也不跑了,也不叫了,就像是個雕像。
“好好想一想,自己上輩子幹了什麼,這輩子才成了這樣。”邵薇冷冷道:“想清楚了,這輩子就好好過,別作孽了。”
話音落時,我們已經出了院子,我輕輕把院子門掩上,自始至終,那女人再也沒有動。
關上門,回過頭,我卻吃了一驚,因爲我看到外面又多了幾個人,餘寶元和他的父母,還有先前的那個乞丐!
“一個都不能少,走吧。”那乞丐笑了笑,說話的聲音,已經不像是先前的那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