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消失的那一剎那,只聽“啪”的一聲輕響,邵如昕手中的紅線登時崩斷,十數枚銅錢紛紛跌落在地,“當、當、當”響成一片。
重瞳子屹立不動。
邵如昕目不轉睛。
我凝神屏息中,瞥向地面,只見茶葉、蓍草、銅錢散落一地,腦海裡不由得回想起剛纔農皇子逃跑之前說的話:“茶葉、蓍草、銅錢、龜殼、竹籤,卜家聖物!好茶,好蓍!”
卜門占卜,向來是依仗這些東西。
但是邵如昕卜術通神,之前我一直見她只是掌中運籌帷幄,掐指一算便可機斷來去,對敵之時也多是空手相搏,偶爾出槍。卻從來都沒有見她拿出過茶葉、蓍草、銅錢、龜殼、竹籤等這一類的卜算之物,不料今天卻大開了眼界。
在上古傳說中,三皇之一的火德王爲醫門鼻祖,他天生異稟,兩隻眼睛可以透視自己的五臟六腑,無論吃進去什麼東西,在肚子裡產生什麼反應,他都能看得出來,因此又被稱作“神農氏”。
神農氏爲了找尋救死扶傷的良藥,不惜冒着生命危險嚐遍百草,因此也時常中毒。
有一次,神農吃下某種無名草,頓時感覺頭目暈眩,口舌發麻,神農氏以目觀看臟腑,只見腸胃中出現了許多塊狀的黑斑,堵塞不下,他全身癱軟,四肢無力,被迫仰臥於一株無名樹下休息。
偶有一陣風過,吹落那樹上的綠葉,片片落下,恰有幾片落在神農氏的臉上,神農氏嘗百草已成習慣,信手便將那些綠葉塞入口中進行咀嚼。那綠葉入口後,初嚼苦澀,但是嚼着嚼着,卻又能令舌根生津,片刻之間,神農氏便發現,自己嘴裡的麻木感全消除了,而自己的神智也漸漸清醒了!
神農氏又驚又喜,他立即用眼去看自己的臟腑,這才發現那些被嚼爛的葉子混着口水流入腹中,於腸胃間上下游走,所到之處,黑斑盡消!
毒解了!
神農氏欣喜無限,知道這綠色葉子就是解毒聖藥,又見其消除黑斑如用淨水擦拭腸胃,便將那綠色葉子命名爲“擦”,後漸漸稱“茶”!
《本草衍義》中曰:“神農嘗百草,一日遇七十毒,得茶而解之。”正是如此。
於是自那以後,神農氏就時時隨身攜帶茶葉,遇毒便嚼茶葉下嚥,從來都是有驚無險。但是有一天,神農氏突然發現了一株對生的卵形青葉草,卻不認得是何種植物,於是神農氏又採葉進食,那草一入臟腑,便有劇痛傳來,神農氏立即嚼茶,但是卻來不及了,那草的毒太烈了。
神農氏看見茶葉還未能把那些毒藥給解除,自己的腸子就已經一截截爛掉。
神農氏臨死之際,將這毒藥命名爲“斷腸草”,斷腸草之毒,茶葉不能解。
這一古之傳言,遂將茶葉奉爲“百藥之冠”。
農皇子是用毒高手,號稱“毒尊”,他的道號其實就是來自神農氏,因爲神農氏又被後世尊稱爲“農皇”。只是彼農皇爲救人而亡,此農皇爲殺人而生,真可謂是玷污祖宗!
又因爲茶葉是上古三皇所攜之靈物,所以後世卜者也有用其做工具來揣測天意的。
邵如昕今夜一戰,用邵家卜算之茶葉封農皇子之毒,可謂得其所以!
茶封,查封也!
至於蓍草,卜算常用之物,尤其是易卦,所以自不必多說,諸位看官也知道。邵如昕則用之做暗器,刺了農皇子一身,農皇子料定不敵,知難而退,只能逃掉。
還有銅錢,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和人一樣,鬼也愛財,甚至懼財,邵如昕以壓鬼錢對抗鬼面,終於將其擊潰!
這一場大戰下來,可謂是勝得酣暢淋漓!
只可惜是撿了我的便宜。
當然,邵如昕也救了我的命。
眼見邵如昕還在跟重瞳子相持,重瞳子一動不動,邵如昕也嚴陣以待,我便開口說道:“邵如昕,他被自己的陰陽大執空術給反噬了,不能動了。你不必緊張。”
邵如昕愣了一下,卻還是狐疑。
我道:“你要是不信,就看他的眼神。是不是渾渾噩噩,魂不守舍的?”
邵如昕仔細一看,這次稍稍鬆弛,但我卻看得分明,她的神采一下子暗淡了許多。
這一場大戰,雖然贏了,可究竟是要耗費她的大半功力。
她往後稍稍退了兩步,然後便微微閉上了眼睛,深深的吸氣吐氣,默默恢復氣力。
我在一旁看着,卻百思不得其解,邵如昕爲什麼會在附近,又爲什麼會來救我?
過了片刻,我忍不住道:“邵如昕,你難道一直都在附近?或者你一直都在跟蹤我們?”
邵如昕睜開眼睛,冷冷的瞥了我一眼,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絕無情以爲我會逃跑,我卻偏偏留了下來。讓他天南地北地去找我吧!”
我恍然大悟道:“其實你根本就沒從觀音廟裡逃走,你拐了一個彎,又溜回廟裡去了,是吧?”
邵如昕俯身把散落的銅錢一枚一枚地撿起來,重新放回口袋,然後道:“是又怎樣?”
我道:“不怎樣。我就是想知道,你爲什麼又來救我?”
邵如昕看着散落一地的茶葉和蓍草,許多已經變了顏色,顯然是被農皇子的毒給污染了,當即皺起了眉頭。卻反問我道:“你管得着?”
“管不着。”我無奈的苦笑一聲,道:“不過既然你要當好人救我,那你能不能救到底?”
邵如昕翻着眼睛道:“怎麼說?”
我道:“我現在基本上是廢人一個,很難走得動路,你看你能不能……”
“少廢話!”邵如昕冷聲打斷我的話,厲聲道:“不能!再說,那個彩霞和那個警察不是已經走了?他們難道不會回來救你?”
說着話,邵如昕忽的拿槍抵到重瞳子的額頭上,猛地扣動扳機。
“咔!”一聲脆響,子彈裡沒有子彈。
“真的沒有子彈了。”邵如昕淡淡一說,隨即揚手把槍丟到地上。
我愕然道:“你幹什麼?”
邵如昕道:“幹什麼?當然是殺了他!難道還要等術解了,讓他再反攻?”
說話間,邵如昕目光一垂,早瞥見了東子先前丟在地上的槍,那把擊中江靈的槍。
邵如昕立即過去,俯身撿起,口中道:“陳元方,不要以爲我是特地來救你的,我是不願意你死在別人手上!你要死,也得我親手取你的性命!而且,這些血金烏之宮的妖人,我早就想把他們一網打盡了!今夜,還得多謝謝你!”
我心中一凜,又冒出了一些冷汗,這個邵如昕殺人從不手軟,她不會是打算殺了重瞳子之後,就殺我吧?
在這之後,她拿着重瞳子的人頭,還有陰陽子的人頭回歸五大隊,請求以功抵過?
以邵如昕對權力的癡迷,她十有八九會這麼做!
這麼一想,我頓時憂心忡忡。
再看邵如昕,她說完那句話後,便已經回過身,緩緩走回重瞳子跟前,又舉起了槍,抵向重瞳子的額頭。
“血金烏之宮的敗類!”邵如昕不屑地罵了一句。
她的手指,已經觸碰到扳機。
但是,就在這一刻,我眼皮霍的一跳,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突然出現!
將有異變發生!
我看見重瞳子的眼睛陡然亮了!
那渾渾噩噩、魂不守舍的神情消失了!
“你要殺我?”
一聲淡淡的話語,邵如昕立時臉色大變!
重瞳子恢復正常了!
“嘭!”
邵如昕毫不遲疑,立即開槍!
幾乎在同一時間,我看見重瞳子的四隻眸子輪轉錯動,空氣立即像被折彎了的鋼筋,扭曲了!
“噗!”
那槍口明明就在重瞳子額前,那子彈卻打在了重瞳子對面的牆上!
而重瞳子的手,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按住了邵如昕手裡的槍。
“這個東西……它不好玩。”重瞳子似笑非笑,彷彿輕輕一抓,那槍便從邵如昕的手裡,換到了重瞳子的手裡。
邵如昕驚怒交加,劈手一掌,又朝重瞳子的額頭擊去。
重瞳子動了,不再是陰陽大執空術,而是側身躲開。
邵如昕一擊落空,稍稍錯愕,隨即急退兩步,凝神看着重瞳子。
“你算不准我,我不是一條命。”重瞳子拿着槍,把玩了幾下,然後隨手一丟,淡淡道:“女人,不該玩這種東西,你剛纔打的太厲害,沒力氣了,也拿不穩這種東西。”
邵如昕面無表情,目冷如刀,只不做聲。
她再驕傲自負,也知道此時此刻,生死攸關!
重瞳子瞥了我一眼,道:“陳元方,你讓彩霞走了?”
我道:“是。”
重瞳子搖了搖頭,道:“不好玩。”說着,他又瞥了一眼我腳下的軒轅八寶鑑,道:“剛纔,你就是用那個東西照我的?”
我道:“是。”
重瞳子點了點頭,忽對邵如昕說道:“多謝你,擊潰了我的哥哥,否則我便醒不過來。所以我要報答你。”
話音剛落,重瞳子忽然出手,襲向邵如昕咽喉。
邵如昕見機極快,立時躲開,但重瞳子笑了。
陰陽大執空!
邵如昕明明是躲,卻躲到了重瞳子跟前,重瞳子兩指捏住邵如昕的脖子,道:“我要報答你,讓你死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