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安國公府,清風心情卻是極爲沉重,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國公的話在她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天啓皇帝佈下了這個將整個天下都套進去的驚天大局,天下所有豪門大閥都淪爲了他的棋子,那定州在其中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接照定州先前的戰略,在摧毀北方呂氏和併吞東方曾氏之後,定州李清將一躍成爲大楚實力最爲雄厚的地方勢力,其實力已足以問鼎中原,那佈下這局棋的天啓豈會容忍自己的棋局成爲李清縱橫的戰場,他有什麼後手對付李清呢?清風不相信天啓沒有應付李清的後手,畢竟定州這幾年來咄咄逼人的氣勢已經毫無疑問地展現了出來。
傾城公主會是天啓唯一的後手麼?清風不止一次在心中問自己。
天邊微微露出了曙光,飄飄灑灑的飛雪已漸漸稀疏下來,偶爾有幾片落下來,隨着寒風在空中打着滾地不知飄向何處,街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屋檐之下掛着長長的冰凌,被燈光一照,閃着七彩的光芒。清風沒有坐馬車,裹着一件鬥蓬,鬥蓬之下,幾縷黑髮被寒風揚起,小鹿皮靴子踩在積雪之上,發出吱吱喀喀的響聲,在身後留下一行深深的足跡。份作侍女的鐘靜手縮在袖中,緊緊地握着一柄短劍,在這洛陽,想必清風的身份一旦暴露,必然有很多人慾得之而甘心吧。在他們的身後,統計調查司的特勤們扮作一些閒散的漢子,或孤身一人,或三五成羣,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們身後。
穿過數條街道,已是過去了近一個時辰,天色已是大亮了,清風心中忽地有所感應,霍地擡起頭來,看向數十步外的一幢大宅子,緋紅色的大門之外,已有十數個家丁正揮舞着掃帚,奮力清掃着積雪,門檻之上,一個丫環模樣的人卻牽着一個粉妝玉啄的男娃娃,小男孩正咬着食指,雙眼閃閃發亮地看着那漸漸堆高的雪堆,回頭似乎與那丫環低聲央求着什麼,那丫頭卻笑着連連搖頭,小男孩便顯出一臉的沮喪來。
鍾靜發現清風的異樣,順着她的眼光看過去,臉色也是一變,那幢院子的大門外,兩個寫着林字的大紅燈籠正隨着寒風飄飄蕩蕩,這裡是林府,是清風的故居,不知不覺之中,清風居然走到了這裡。
“小姐,我們走吧!”鍾靜伸手牽住清風,在她耳邊低聲道。“林府之中,說不定還有很多人是認識小姐的。”
清風微微點頭,任由鍾靜牽着她沿着街道的另一側走過,但側臉看着那扇熟悉的大門之時,心頭仍是陣陣惻然,眼淚禁不住地大顆大顆地掉落下來。
牽着小男孩的丫頭顯然也注意到了經過自己門前的這兩個女子,兩人一身不菲的裝束讓那丫頭不禁多看了兩眼,恰在此時,清風轉過臉來,與她打了一個照面,丫頭的嘴巴陡地張成了O形,猛地一彎腰,抱起小男孩,風一般地轉身跑進了屋內。
“走吧,小姐,那丫頭認出你來了!”鍾靜一驚,拖着清風,迅速離去。
片刻之後,當年曾任定州按察使的林海濤只穿了一件中衣,汲拉着鞋子如飛般地奔到門口,倚門而望,街道之上,除了自己的家人正在清掃積雪,又那裡還見其它人的身影。
手按着門框,頭上已添了無數白髮的林海濤沮喪地低下頭。轉過身,佝僂着身影,意態蕭索地向院內走去,此時的他自然不知,在街道的轉角處,一雙噙滿熱淚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小姐,我們走吧!”鍾靜道:“回去吧!”
“不,我們去寒山館,阿靜,我想喝幾杯!”清風搖頭道。
看着清風的神色,鍾靜欲言又止。
寒山館與幾年前相比,卻是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一副素顏傲然挺立在四周那些恥高氣揚的大酒樓之間,但卻不顯絲毫的寒酸,反而別有一番風味,此時時日尚早,打着哈欠的夥計正在清掃門前的積雪,顯然昨夜也是熬了一個通霄,睡眼惺忪,精神不振。
看到清風兩人到來,夥計倒也沒有忘了自己的職責,丟掉掃帚,帶着笑臉迎了上來,“兩位客官,這麼早啊,小店這時還沒有開張呢!”
鍾靜道:“找一個安靜的位子,我們先略坐一坐!”
夥計爲難地道:“這時候大師傅都還沒有來呢,客官便是進去了,也沒什麼可吃的。”
鍾靜摸了一錠銀子塞給那夥計,笑道:“大師傅沒來卻也沒什麼關係,我等可以先進去等着,這位小二,外面天氣這麼冷,總不能讓我們在寒風中等着吧?”
夥計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銀塊,怕不有小二兩重,臉上的笑容頓時更加歡快了,惺忪的眼睛也一下子變得炯炯有神了,“那是那是,二位客官請進,請進,只是小店早上還沒有生火,也是冷得緊,二位請到二樓雅間就坐,小的馬上給二位生火端進來。”
鍾靜點點頭,扶着清風步入了寒山館的大門。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不多時,那小二已是生起了一盆旺旺的炭火,端進了兩人的雅間。
“小二,先上兩壺酒來,什麼果蔬冷盤瓜果點心什麼的,只管端上來!”鍾靜在桌角上放了一大錠銀子,道。
“好吶!”店小二雙眼放光,這錠大銀,別說只是一些點心瓜果,便是在寒山館辦一桌宴席也足夠了。
爲清風倒上一杯酒,鍾靜道:“小姐,喝一杯去去寒氣吧!”
清風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卻嗆得大咳起來,酒水噴出,將胸前衣襟打溼了一片,臉也嗆得通紅,鍾靜心中難過,起身替清風擦拭着酒漬,低聲道:“小姐,世上之事,十有八九不能盡如人意,便是天上月兒,一月之間又能有幾天是圓滿的呢?”
清風笑着替自己再倒上一杯酒,眼中卻顯現出看盡世事的滄桑。“小姐,你有什麼苦,儘管對阿靜講吧!說出來心裡就會好很多了!”
清風搖搖頭,道:“阿靜,沒什麼,過一會兒就好了!”看着清風的神色,鍾靜還想勸解,樓下忽地傳來一個聲音,“小二,找一個上好的雅座,會什麼儘管端上來!”
兩人倏而色變,這個聲音太熟悉了,“許思宇!”鍾靜兩眼陡地變得鋒利起來,清風先是一愕,繼而笑道:“許思宇與鍾子期一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看來鍾子期也來了,當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
鍾靜拔出了短劍,雙眼炯炯放光,“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說完這一句,忽地又意識到不妥,自己身邊還跟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清風呢!
鍾子期與許思宇兩人便是在大年夜時繼清風入城之後飛馬入城的兩人,對於南軍在秦金兩州的高歌猛進,心思細膩的鐘子期總是心有疑慮,只可惜他的擔心不爲寧王所採納,心有不安的他在金秦二州找不到任何線索,索性便上洛陽蕭浩然的大本營來,希翼能有所得。當年二人也是這寒山館的常客,昨夜剛到,今天便迫不及待地要來舊地重遊,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已是很早了,卻更有早來客。
剛剛踏上二樓的許思宇身形忽地凝住,伸手入腰間,握住短刀刀柄,兩眼看向二樓的一間雅間。
“怎麼了思宇?”跟在他身後的鐘子期愕然問道。
“有殺氣,有敵人!”許思宇低聲道,心裡卻是暗暗叫苦,敵人預先便埋伏在這裡,顯然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如果只有自己一人,倒還好手,打不了脫逃總是容易,但跟着一個白面書生鍾子期,可就糟之極矣。
鍾子期心中也是一沉,是什麼人對自己的行蹤掌握得如此準確,兩人凝立在樓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鍾先生,想不到在這裡也能遇到你,當真是冤家路窄呢!”一個好聽之極的聲音傳來,聽到這個聲音,鍾子期如釋重負,伸手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許思宇,大笑道:“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清風小姐,我們可真是有緣份啊,大過年的,你不在定州陪李大帥過節,巴巴地跑到洛陽來幹什麼?”
雅間的門霍地打開,鍾靜一臉不善地出現在門口,清風坐在桌前,笑罵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真是後悔當初在定州沒有一刀做番了你。”
鍾子期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雅間,眼角都沒有掃一下門邊殺氣騰騰的鐘靜,大刺刺地坐了下來,“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清風小姐,你看我們兩人相隔何止千里,卻能在樣一個早上,這樣一個地方重逢,不是緣份是什麼?思宇,快進來坐,別和鍾大小姐大眼瞪小眼,鬥雞似的,幹什麼呢?”
清風卟哧一笑,許思宇站在門邊,和鍾靜兩人互相瞪視,倒真如同鬥雞一般,“阿靜,別這麼小家子氣了,過來坐吧!”
鍾靜哼了一聲,示威似的衝許思宇揚揚拳頭,走到清風身邊坐下。許思宇低聲嘟囔了一句,也走到鍾子期身邊坐下,兩人隔着桌子,卻還是互不服所了地瞪視着。
“鍾先生,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上洛陽來!”清風笑着替鍾子期倒上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