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山桐宮,原本是北越皇室避暑的一處別宮,風景極是雅緻,以前太子吳京也經常來這裡住上一段時間,現在更是以這裡爲家了。當然,此一時也彼一時,心境卻是大不一樣,以前是主人,現在卻是階下囚。
他一家子現在現在就被關在這裡,吳京,太子妃,一位側妃,再加上一兒一女,偌大的別宮,他們所佔之地,不過一個小小的院子而已,每天能看到的,不過是小院子上方那一塊四四方方的天空。
哪怕到了現在,吳京仍然沒有想明白,偌大的皇朝爲什麼說倒就倒了,竅居大越王朝的,居然是一股土匪。是洛一水的原因?還是秦國的原因?抑或是父皇的原因?最後一條,只是在他腦子中一閃而過,就不敢再想下去。
如今,壯麗河山,如山財富,皆已隨風而去了,屬於他的,只是一日三餐和醉生夢死。好在新成立的大明帝國,除了限制他的自由之外,倒也沒有過分難爲他們,衣食不缺,也沒有人來騷擾他們。
但沒有人騷擾,也沒有人來看望,他們像是被遺忘的一羣人,孤獨的居住在霧山別宮內,寂寞像毒藥一般慢慢的啃齧着吳京的內心。不過數年時間,三十多歲的吳京,卻像是老了十多歲一般,頭上,已經出現了斑斑白髮。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當初不殺洛氏,會不會現在又是另外一副情景呢?這個問題,始終如同一把刀子在一下一下的攪亂着他的心。
殺洛氏,是爲了穩定吳氏在大越的統治,可是臨到末了,洛氏是沒了,可北越也沒了。兩敗俱傷,誰都沒有笑到最後。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千年以降,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被覆滅的亡朝,他的繼承人還能活下來,大唐帝國滅亡一百多年了,到現在爲止,齊國還有一個秘密機構在搜索,捕殺着那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還存在着的李氏後人。
現在秦風對他的優待,在吳京看來,只不過是爲了向天下表明他的仁心仁行而已,等到他站穩了腳步,鞏固了統治,恐怕那時的自己,就要來一個暴病而亡了。
屋裡頭傳來稚嫩的讀書聲,他回過頭去,窗臺邊上,一兒一女相對而坐,太子妃康靈正在那裡指導着他們讀書,其實,讀不讀有什麼關係呢?天知道他們還能活多久?生在皇家,特別是一個被覆滅的王朝的皇家,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大的悲哀。
不若讓他們快快活活的,該怎麼玩兒就怎麼玩,不必再像自己的童年一樣,小小年紀就被拘在書房之中,跟着一個個夫子學文習武。他站了起來,決定帶着一雙兒女好好的玩一玩,陪他們做做遊戲。
少年不知愁滋味,一雙兒女卻還是很快活的,因爲他們可以天天與父親在一起了,而在以前,十天半個月看不到父親對他們來說是常事。
剛剛轉身,臉上強堆起笑容準備走進房中的時候,那扇一天只會在一日三餐時候纔會打開的院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吳京轉過身去,看到一名明軍校尉模樣的人出現在門口。
現在不是飯點,而且,看守他的明軍也極少出現在院內,吳京臉色一變,莫非是那大限到了麼?他看向校尉的身後,並沒有士兵跟隨。
校尉大步走進院子,吳京揹負着雙手,盯着他,虎死不倒威,即便自己現在落難了,也不是一個小小的校尉便能侮辱的。
“參見殿下。”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校尉雙手抱拳,竟然是一揖到地。
吳京詫異地看着這個臉上神色恭敬的校尉,他神情,並不是裝的。
“什麼事?”
校尉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恭喜殿下,撫遠四郡以江浩坤大人爲首,已經高舉義旗,自撫遠出兵,要誅反賊,復正統,現在大軍正在攻擊正陽郡,明軍主力現在集結在越京城附近,正陽,沙陽等地空虛,江郡守數萬大軍,想必會以雷霆之勢橫掃那秦風老巢。”
吳京有些震驚地看着對面的校尉,“你,你是誰?”
“殿下,小校只是一個心繫故國之人。”
吳京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腦子裡閃電般的掠過撫遠郡江浩坤的面貌,對於這位郡守,他並沒有什麼好映象,當初父王爲了去剿滅洛一水,下令各郡盡出郡兵助戰,可是撫遠郡硬是一個大頭兵都沒有拿出來,記得當時父皇勃然大怒,曾聲稱等到剿滅了洛一水之後,回頭就要收拾撫遠郡。
這樣一個人,現在舉起復正統的大旗,其中有幾分是當真效忠大越?
“只怕他成功的越快,我便死得越快!”吳京苦笑了一聲:“而且,我並不認爲江浩坤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殿下,這一次起兵,可不僅僅是江大人一支軍隊,有齊人牽頭,這一次還有大山之中的蠻人數萬軍馬,便是齊國,也拿出了三千龍鑲軍助戰。越京城,現在正手忙腳亂呢!”校尉低聲道。
“齊國人?”吳京這一次是真的驚到了。“他們與秦風翻臉了?”
校尉搖頭:“這三千龍鑲軍改頭換面,裝扮成了撫遠郡兵,夾雜在江浩坤的部下,殿下,現在齊國還不能與秦風翻臉,當然,如果江浩坤與蠻人聯軍這一次能夠順利取勝的話,那屯集在登縣的齊國大軍,便將順勢直下,橫掃越國。助太子殿下復國。”
“你是誰?是江浩坤的人,還是蠻人,抑或是齊人的探子?”吳京突然問道。
“回稟殿下,在下週普,是齊國人,不過來越國已經很多年了。”校尉微笑道。
吳京瞪着對方,半晌才道:“你們需要我做什麼?”
周普直起身子,道:“這一次,我們要將殿下救出去,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今天晚上,營救行動便會開始,過了今晚,殿下便可以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遊了。”
吳京身子微微顫抖,“能救我們出去?”他回身看了一眼身後,屋內的太子妃康靈顯然也注意到了外頭的異狀,手持書本,正出神地看着他們,一雙兒女正衝着他做着鬼臉。
“請殿下恕罪,我們的能力,只能救殿下一人出去,太子妃與小王子和小公主,我們暫時還無能爲力,畢竟,現在明國已經掌控了大局,能救殿下出去,我們已經是竭盡了全力,準備要死不少人了。”周普抱歉地道。
吳京臉上慘然,“如果只是我一人的話,我……”
“殿下!”周普截斷了吳京的話,“您如果留在這裡,還能活多久?如果秦風獲勝的話,您們一家或者還可以多活幾年,但如果他失敗了的話,第一個會被殺死的就是殿下一家。您留在這裡,絕無生路。”
“那總是一家人死在一起。”吳京慘然道。
“殿下!”周普加重了聲音,“您如果能順利逃出去,那秦風必然還有所顧忌,太子妃與小王子小公主還能活命,但如果我們帶上他們三人,必然無法逃脫明軍的追捕,那時候,可就真得要死在一起了。殿下,爲了大局,您必須要當機立斷,萬萬不能兒女情長啊!”
吳京頹然地垂下頭。
周普拱了拱手,“殿下,今日傍晚,桐宮之中的看守將會輪換一部分,這就是我們下手的機會,也是您唯一逃出去的機會,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請您做好準備,到時候我們要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霧山,我們只有一晚的時間,等到明天,那就再也掩不住了。”
看着周普離去的身影,吳京臉色沉重的走進了大門。
“你們兩個,去外邊玩吧,不用讀書練字了。”摸着一雙兒女的腦袋,吳京聲音柔和的道。兩個小傢伙一聽到父親這麼說,都是高興的一躍而起,手牽着手便向外奔去。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吳京不由淚如雨下。
“殿下!”太子妃康靈不安地伸手抓住了吳京的臂膀。“是那一天要到了嗎?”
她的身體有些微微顫抖。
吳京搖搖頭,牽着康靈的手坐了下來,“剛剛來的那個校尉你也看到了,他是齊國的鬼影探子。”
康靈身體微微一震。
“他說,已經有了營救我的計劃,今天晚上便會行動,但是,但是……”
康靈察言觀色,已是明白了吳京沒有說出來的話,“他們只能救殿下您一個人出去是不是?”
吳京點點頭。
康靈臉上卻露出了歡顏:“殿下,您怎麼能屬於這方小小的院子,只要能出去,必然能再起風雲,與那反賊再戰天下,這有什麼可猶豫的,自然是要隨他們去。”
“可是如果我一走,你們,你們……”他看向院子里正歡聲笑語的一雙兒女。
“殿下即便就在這裡陪着我們,也是保護不了我們的,只有您能在外頭掀起波瀾,我們倒還能更好的活下去。再說了,那秦風不是自詡是仁君麼,殿下走了,他也不一定就會殺了我們母子三人,這不有傷他的仁德麼?”康靈微笑着:“殿下只管放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