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風雪,對於有錢有閒的人來說,是一種情趣,但對於窮人來說,則無疑是難熬的季節,而現在,於那些在風雪之中背井離鄉逃荒的人來說,是不折不扣是一道鬼門關。路上,不時能看到凍餓倒斃在路邊的屍體,屍體形狀千奇百怪,趕路的人早已見怪不怪,連瞟一眼的心情也欠奉,只是將自己裹得緊緊的,力圖讓自己能更多地保持一點溫度。
齊國大舉入侵的後果,便是帶來了大量的逃荒百姓,這些人有些聚集在沙陽郡外,另外一些,則向着更遠方前進,因爲現在沙陽郡也算得是前線了,對於他們來說,入侵齊人殘暴,越國軍隊的無力,更了他們太多的傷害,不知什麼時候齊人就又會打來,要知道,現在沙陽郡,越國可是連一支正規軍也沒有。
或者,逃得更遠一些,能讓他們在心理之上會更安全一些。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這個冬天,比起往來,寒冷了太多,風雪沒完沒了,一波剛剛停歇,下一波便又緊接着而來,就好像如今大越的國勢,冰凍到了極點。
喻大山裹了裹身上破破爛爛的棉襖,將狗皮帽子兩邊的護耳系得更緊了一些,一塊布蒙在臉上,只剩下兩隻眼睛露在外面,他的背上,扛着一牀破破爛爛的背子,身上的棉襖不少地方都露出了變成黑色的棉花,而被子被撕爛處,裡面露出來的不過是一些乾草。怎麼看,他都只是這逃難人羣之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員了。
他當然不普通,此刻他的身上,帶着足以讓整個沙陽郡翻天覆地的東西,只要這些東西到了越京城,那麼,現在掌控沙陽郡的那些人,一個個的歸宿將全都是深牢大獄。
他自然也不是一個人,在大路之上形形色色的逃難的人羣之中,有四個他的同伴隱藏其中。喻大山是沙陽郡土生土長的人,對於劉老太爺的威勢,自然是深有體會,任何小心都是不爲過的。哪怕這些年,自己從來沒有露出過任何破綻,而這些年來,自己也的確沒有執行過任何任務,這是他的第一次。他深信自己能無聲無息的離開沙陽郡,抵達越京城。
當他再一次回來的時候,將不再是一個小雜貨鋪的店主,而將是堂堂的官員了,沙陽郡會大洗牌,舊的權貴將倒下,新的權貴將在舊人的屍體之上重新崛起,而自己,就將是站在哪裡的一些人中的一個。 шшш★тт kΛn★C〇
劉老太爺如果不倒下,沙陽郡就永遠只會是這個樣子,舊有的秩序不打破,新的秩序如何能建立?沙陽郡在劉氏的統治之下太久了,他們形成了一個牢固的利益圈子,外人想要在沙陽郡崛起,比母豬上樹也不會多少希望。
從沙陽郡出來,在厚厚的積雪之中,步履蹣跚地走了一個多時辰了,沒有任何異樣,他不敢坐車,也不敢騎馬,只能以這種方式緩緩前進,不過現在看起來,他似乎是成功了。
他已經看到了提前安排在前方的馬車,那是他在沙陽郡城外的一個手下,在接到他的消息之後,準備了馬車在這裡等候,接下來的路程,他將不用再這樣苦巴巴地靠着兩條腿了,而且,馬車也會讓他的前進速度大大加快。
心情激動起來,他加快了速度,越過了周圍的人羣,向着停在前方的馬車走去。
馬車上的手下手裡握着馬鞭,坐在車轅之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臉上似乎在笑着,但喻大山卻突然感到了不對,因爲他的手下直到現在,還穩穩地坐在哪裡,似乎並沒有躍下車轅的意思。
不應當是這樣的。他一下子停下了腳步,瞪大了眼睛,他手下的確在笑,可是卻是在苦笑,那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讓喻大山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馬車的車門被推了開來,一個老者慢吞吞地從車內走了下來。
喻大山只覺得一盆冰水從頭上直接澆了下來,整個人一下子僵住了,如墜冰窖,不敢置信地看着對方。
這個老人,是劉老太爺的大管家,劉保。
“喻大山,你怎麼打扮成了這副模樣?”劉保笑咪咪地看着他,“你在沙陽郡也算是小有資產的人,再不濟也不至於置辦不起一身像樣的衣服吧?”
“劉管家?”喻大山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
劉保慢慢地向前走着,“喻大山,這幾年,老太爺對你還不錯吧,劉家需要什麼,都去你的雜貨鋪採購,讓你每年的收入都不錯,至少,比你的薪俸要高得多吧?你的身份,我們不是不知道,但這些年你一直都很安份,老太爺也覺得你很老實,願意讓你多賺一點錢,讓你過得比很多人要舒服得多,可你怎麼就不滿足呢?”
喻大山的手背到了身後,慢慢地摸向後腰間的刀柄。
“人啊,就怕不滿足,一旦不滿足,貪慾一漲,就會做出錯誤的判斷,而錯誤的判斷是會要人命的。”劉保看着喻大山:“你是沙陽土生土長的人,老太爺不爲己甚,將東西拿出來,老太爺給你留一具全屍,不會爲難你的家人。”
喻大山盯着劉保,眼睛漸漸地眯了起來,他看到,自己的幾個手下,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慢慢地向着劉保靠近。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喻大山的手上多出了一把短刀,“劉管家,劉老太爺是什麼人我清楚得很,我既然踏出了這一步,就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
“你在沙陽郡的家人也不管了?”劉保淡淡地問道。
“我若逃出去,你們便不敢動他,我若逃不出去,他們也不會好過,那還不如一齊死了吧!”喻大山慘然一笑,高高地舉起了刀。
“殺!”他怒吼道。
他並沒有動,在喊出殺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向着道路的一側逃去,而與此同時,他的四名手下都是高高躍起,四柄長刀從破棉被中抽了出來,凌空斬向劉保。
劉保冷笑。周圍的雪地之中,陡地傳來弩箭破空的聲音,無數聲弩箭從雪下射出,四名躍起在空中的漢子,連一絲反應也來不及做出,便被射成了刺蝟,重重地墜在了雪地之中。
喻大山只逃出了數十步,身後劉保便已經趕了過來,大手徑直抓向他的後頸。喻大山狂吼聲中,短刀用力回斬,噹的一聲,手刀相碰,竟然發出金石相擊之聲。短刀被劉保一把抓住,輕輕一扭,已是將其奪了回來,隨手在手上揉了揉,竟然變成了一個鐵糰子,向前擲出,啪噠一聲,正擊在喻大山的小腿骨上,一聲慘叫,喻大山左小腿骨頓時折斷,一下子仆倒在雪地裡。
劉保走過去,看着倒在地上的喻大山,搖了搖頭,“正是何苦來哉?”一伸手,譁拉一聲撕開了喻大山身上破爛的棉襖,露出裡面考究的內衣,看着綁在喻大山腰間的東西,他冷笑着一把抓了過來,隨手翻閱了幾下,臉色微變。這東西如果真讓喻大山帶走,送到了越京城,只怕就是老太爺身後的那兩人,也救不得老太爺了。
反手一掌擊在喻大山的腦袋上,卟的一聲,頓時將腦袋打得稀亂。站起身來,大步走回馬車,看着喻大山的手下,冷哼道:“回郡城去。”
郡城之內,郝家大宅。
郝宗義似乎終於從喪子之痛中緩過勁來了,走出了家廟,開始正常地處理起家族的事宜,這讓郝家的人都鬆了一口氣,郝家沒了大少爺,要是再沒了老爺,那可就真要倒了。只是大夫人仍然因爲傷心過度,病臥在牀。
“夫人還是不肯吃藥!”看到郝宗義跨進門來,小妾如沙端着藥碗站了起來,爲難地道。
從如沙手裡接過藥碗,郝宗義走到了牀邊,坐在了牀沿上,“夫人,吃藥吧!”
看到郝宗義,躺在牀上的夫人頓時淚如泉涌,“老爺,老爺,家國沒了,你不能不管啊,我要那些人死,都去死。我要他們給家國陪葬。”
郝宗義臉上閃過一絲異色,輕輕地舀起一匙湯藥:“夫人,我保證,他們都會死,害了家國的那些人,一個也活不了,全得死。”
聽到郝宗義的話,站在他身後的小妾如沙,臉上閃過一絲異色,但馬上卻又低下了頭。
“老爺,劉老太爺過來了。”門外,響起了家人的稟報之聲。郝宗義微微一怔,站起身來,將藥碗遞給瞭如沙,“他這個時候過來幹什麼?”
“老爺,還有黃家,田家,陳家,方家四位家主。”站在門口的家人嚥了一口唾沫道。
“全都來了?”郝宗義沉思片刻,大步向外走去。
劉老太爺拄着一根柺棍,站在大院子裡,這些天,郝家一片忙亂,院子裡的積雪都沒有人打掃,垃圾到處都是,顯得雜亂不堪。但劉老太爺似乎並不在意這些,兩眼看着正門大堂之上那塊匾牌,很有感觸地道:“郝家,可是我們沙陽的老戶了,這塊匾牌,與我家大堂上的那一塊,差不多都是一個時代的,算下來,也快有百年了吧,這上面,沉積得可都是家族的歷史啊!”
踏出大門的郝宗義,剛好聽到了劉老太爺的這句話,看到劉老太爺身後的四大家主臉色都很不好看,心中頓時涌起一股不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