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藍色舞衣的連翹，靜靜佇立在海水之上，她微微低頭，聲音裡帶有無限的傷感，“因爲你們兩個有着這種預定，所以我們無法放心的進入輪迴呢。”
雖然說話的是連翹，可是卻是兩種聲音重合在一起。瞬玲滅和卓陌都聽得出來，那是夏梨和珊瑚的聲音！
“小陌，你不要再恨左護法了，好麼？”
“姐、姐姐……”
連翹的聲音突然又變成了另一種，她看着瞬玲滅，眼裡閃爍着笑意，“哥哥，請不要自責，你三百年前的選擇保住了魔界，我以你爲傲。”說完後，她又看向另一側的卓陌，“小陌，我一直有一句話沒能說出口——我希望，你可以和哥哥一起，守護魔界，不要恨他、因爲我們沒有人恨他。”
聲音低了下去，靜默兩幾秒，兩個人又同時開口道：“因爲不想看到你們自相殘殺，所以我們固執的留在鏡海。三百年，始終沒有遇到可以讓我們附身的身體，這一次，總算遇到了。”
“我們就要永遠的離開了。”
“請你們停止爭鬥好麼，這場戰鬥是毫無意義的，只會讓我們一直到最後都無法安心離開。”
“哥哥，小陌，真正的敵人就在你們眼前，就是這些人當年入侵魔界，也是他們妄想利用小陌再次讓魔界陷入危機——你們都看看啊、他們就在你們旁邊伺機候着呢，只要一有機會，他們會毫不留情的出手啊！”
連翹的身體猛地一震，她突然單腿跪在了海面上，一隻手死死的按住胸口。
“姐姐、小梨子！”卓陌驀地喊出聲。
瞬玲滅怔怔的看着，真的是小梨麼？真的是小梨在跟他說話麼？
小梨……
他唯一的妹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相依爲命的妹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
她……不恨他麼？
三百年前的那場戰爭中，他可是拋棄了她啊！她竟然會告訴他，他的選擇是對的，她以他爲傲？
“已經……沒有時間了……”夏梨和珊瑚的聲音變得很微弱，她們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出那句話——“請一定要同心協力，我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最愛的兩個人自相殘殺……”
一邊是她愛着的哥哥，一邊是她愛着的卓陌，兩個她最愛的男人，爲何要非要鬥個你死我活呢？
而珊瑚，自那樣屈辱的死後，她再不肯幻化成人形。也許有些感情她會永遠埋藏在心底，可是如果可以，她多希望小陌和……左護法大人……都能好好的活着……
連翹的身體突然倒了下去，就這樣毫無徵兆的栽進深海里。身體不停的下沉，連翹的意識慢慢回到自己的身上，她睜開眼後，開始向上游去。
“噗——”連翹從海里露出一個腦袋，她猶豫了一下，轉身朝瞬玲滅的方向游去。
在瞬玲滅身後不遠的地方，是一塊巨大的磐石。連翹使用輕功飛了上去，旁若無人般開始施放法術。
“你、你做什麼？……”卓陌傻傻的問着。
連翹的身上本就被海水浸溼，海珠的效果早就已經沒有，夏梨和珊瑚的魂魄離開之後，連翹就無法在海中自由行走了。如今她立在磐石之上，使用沐家最溫柔的法術——送靈術。連翹的眼圈不知不覺變紅了。被夏梨和珊瑚佔用身體的時候，等於他們的意識也連接在一起，對於夏梨和珊瑚的心情以及回憶，連翹就如看電影一般全部感覺到了。三百年，魔界竟是發生這種慘絕人寰的大屠殺。身爲人族，連翹甚至覺得沒有臉再見她們。
來到蒼無之後，永遠是這樣，你永遠不知道到底誰對誰錯。人族都說魔族兇狠殘忍，可人族、仙族呢？在戰鬥中，也宛如地獄的修羅！
“我能爲你們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連翹哽咽着，施完法術後，她癡癡地看着天空，在場的所有人都隨着她的視線看向空中，可是能看到夏梨和珊瑚最後的身影的，只有連翹。
“我的身體剛纔被夏梨和珊瑚附體，爲了得到能和你們說話的機會，她們不惜在經海里等待了三百年——現在，她們已經進入輪迴了，那麼你們呢？你們還要繼續戰鬥麼？”
卓陌睜着眼睛，眼裡卻一滴滴砸下來，他不知所措的看着連翹，心思全亂。
“附體……”瞬玲滅低聲唸了這個詞，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恍惚，“原來剛纔，和我說話的……真的是小梨。”
連翹的眼角還掛有淚水，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就這樣看着瞬玲滅，不言不語。
珊瑚。
鯊魚珊瑚，那個可以把手裡的劍舞得讓人移不開視線的魔界奇女子，那個鏡海中除了瞬玲滅以爲最厲害的海系戰士，她的心裡自始自終都裝着一個人。
只是因爲他不經意的一句問候，她竟然記了那麼長的歲月。
可是直到死，她也不曾對他開口。
她記得他，害怕小陌會做出傻事，所以和夏梨一起傻傻的等待着能讓她們附體的人出現。可是直到永遠的離開，瞬玲滅嘴裡喊出的，也只有“小梨”一個名字而已……
連翹緩緩地坐下身，輕聲道：“不要再打了，好麼？”
那些利用卓陌而逃出的俘虜們，都深知情況已經不妙，其中有些人甚至開始想要逃離此地。
——只要逃出這裡！他們就自由了啊！！
人羣在緩緩騷動着，可幾乎是同一時間，瞬玲滅和卓陌一起衝了出去，擋住了三千餘人的去路。
連翹用手緊緊地捂住雙耳，她不想聽戰鬥的聲音，她不想聽到那些人的哀嚎！爲什麼這個世界會如此殘酷，爲什麼不管在哪裡都充滿了殺戮……人族和魔族，究竟是什麼才能共同生存呢？大家和平相處難道就不行麼？還是說，一定要不在同一個大陸上才能……
不在……同一個大陸上？
連翹睜開眼，看着磐石下方靜靜流淌着的冰藍色的海水，深秋的風從身旁拂過，她驀地打了個冷顫。沒有海珠，冰海到底是讓人覺得刺骨的冷。
如果，人族和魔族能徹底的分開，是不是就不會再發生戰爭了呢？
人族、仙族、魔族、妖族、鬼族……能徹底的分開麼？
連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她不敢回頭，不敢去看，直到瞬玲沒來到她身旁。
“結束了。”
“……是麼。”
卓陌也站到了她的背後，他擡頭看着紫黑色的天空，笑了一下，“今晚的天空和以往的感覺真不一樣呢。”
“……”
“我這早就腐朽的身體，左護法，你終於不用再浪費法術保留了。”
“……”
“但是臨走前，我還是想要替姐姐和小梨子——”卓陌突然轉過身扔掉手裡的劍，對着瞬玲滅的腹部重重的打了一拳，瞬玲滅皺了一下眉頭，卻沒有還手。
卓陌看着他，“我要走了。”
他不說話。
“鏡海終於可以恢復到原來的模樣了，會有很多海系族民在裡面快樂的生存吧。”
“……”
“真好。”卓陌笑着後退，他的腳緩緩離開磐石，升到了半空中。
“喂、我說……”最後的最後，他看着連翹，眼裡的情緒萬分複雜。
連翹坐在磐石上，仰頭看着他，表情悲痛。
“原諒我好麼……”
卓陌對着她緩緩伸出右手，“那晚，我真的不想那樣子，嚇到了你我很抱歉。”
“……”
“姐姐，原諒我好麼，就原諒我這一次……”
連翹突然用一隻手捂住嘴，她連連點了幾下頭，對着空中的人緩緩伸出左手，卓陌的眼裡閃過一抹驚喜，他壓低自己漂浮在空中的身體，用自己的手指碰到了連翹的手指。
“我原諒你，真的，我不會怪你了。”
“謝謝……”卓陌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被連翹的握着的手指突然變成了透明碎片，就這樣連着他的身體一起，緩緩消逝在半空中。
……
這裡是魔界第二十一層。
鏡海邊最大的磐石上，坐着一位姑娘，她的身旁，站着一個男子。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在不分晝夜的魔界，連翹只能憑感覺來確定白天黑夜，眼睛變得愈發沉重，身後的瞬玲滅終於開口：“走吧，去睡覺。”
他跳下了磐石，朝着煉獄的方向走去。
“不回家麼？”連翹錯愕的站起身。
“先在這裡睡一晚，明日再回。”
走了進步，見連翹沒跟上，他站住身回過了頭，“快點。”
“噢噢！”連翹從磐石上飛到了他的身邊。
兩人並肩朝煉獄走去。
“你什麼時候看到夏梨的？”瞬玲滅問道。
“就是在那天，我被卓陌帶到海里啊，卓陌帶我去看的……不對啊！是卓陌帶我去看夏梨的啊！？”
“……”瞬玲滅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道：“看來是誤打誤撞，他每天都會去那個地方，幻想着他的姐姐和小梨在那裡唱歌跳舞。”
“……這樣哦。”
“所以，你是不止能看到她們，還能和她們對話是麼？”
“嗯，因爲我是驅鬼師啊，你忘啦？”
“驅鬼師……”是啊，這個姑娘是驅鬼師，她是能和亡靈對話的驅鬼師……這是第一次，瞬玲滅覺得驅鬼師……“真好。”
這是他第一次羨慕可以和亡靈溝通的驅鬼師。
他多想再看一眼小梨的模樣。
再聽她唱那一首《驚鴻》。
*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