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行幻術，必先靜下心來。想要迷惑別人，首先要迷惑自己。”鳳凰翎站在小月牙的身邊，矯正下她扎馬步的姿勢，雪白的羽毛扇合於胸前，“想要成爲一名一流的幻術師，一定要心無旁騖，孜孜不倦，精益求精。”
馬步扎的久了，小月牙的身體有些搖晃，她卻咬着牙堅持。
鳳凰翎微微勾了下脣角，寵溺的說道：“中午給你燒你最愛的小雞燉蘑菇。”
小月牙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累麼？”鳳凰翎問道。
“不累！”雖然才七歲，她的刻苦任誰看到都會心疼。
……
“幻術的世界變幻無窮，這些都要你自己慢慢的探索，師父能教你的也只有這些了。”
小月牙站在鳳凰翎的身邊手足無措，自己的身體突然長高了一大截，看到鏡子裡陌生的容顏，她都不知道用什麼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你一下子得到了太多的法力，可能無法使出。但只要你肯用心，假以時日你一定能運用自如。每日的練習務必要認真，絕不可偷懶。”
“法力？”小月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疑惑道：“師父，我哪來的法力？”
鳳凰沒有回話，卻是當着小月牙的面，漸漸變化了自己的身體。
他變出的，是小月牙的模樣。
“你！……”小月牙震驚的看着他，師父把她變成了一個她自己都不認識的樣子，莫不是師父要……“你難道要代替我去見魔尊大人？！”
“身爲師父，豈能看着徒兒死在自己的面前？”
“魔尊大人不會上當的！”魔尊是那麼精明的一個男人，氣息稍微的不對勁，他都會有所察覺。更何況，師父和自己的法力相差那麼遠……
相差……那麼遠？……
“……”小月牙靜靜的回想着今天的情景，以及身體這股莫名的氣息。她屏住呼吸，想要去感受師父的法力，但是……
很微弱？
“我身體所保有的法力，就是你曾經所擁有的。而多餘的，我都已經傳到你的身體。就算是魔尊大人站在你面前，他也認不出你就是花月。同樣，我的所有一切都是彷着你的模樣幻化，魔尊大人一定不會認出，我不是你。”
“不可以！”小月牙終於明白了鳳凰翎的用意，“我絕不可能讓你代我死去！！”
“對我來說，死亡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你明白麼？”
“……怎、怎麼會幸福？！”
“如果不是你，我十二年前就已經跟你的母親一起走了。”
“……”
“你拖了我十二年，你不覺得，你應該還我麼？”
“師父……”
*
“一首詩，只錯了兩個字，有進步。”鳳凰翎用毛筆勾出了那兩個字，並在一旁寫出了正確的寫法，小月牙站在桌邊，略有所思的點點頭。
鳳凰翎寫完，將毛筆遞給小月牙，小月牙跪在凳子上把之前的紙翻了過來，在上面寫了兩個字。
“是這樣麼？”
“對了，就是這樣。”
……
小月牙站在迷霧村的門口，看着幻化成她模樣的師父越走越遠，不知爲何，那瘦小的背影在她的眼裡漸漸變得高大，她彷彿又看到了那身着紫色衣衫的背影。
癡癡的朝前跟了兩步，小月牙終於不自知的朝着他的方向追去。
周圍的樹木迅速後退，她的眼裡已經看不到了一切，只看得到那個即將離開她視線裡的背影。
如果、如果今天就是離別……
……
一年一度的元宵節，鳳凰翎帶着小月牙到了附近的集市上，看到那些色彩繽紛的燈籠，小月牙幾乎是被鳳凰翎拖着向前走去。
集市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凡。鳳凰翎牢牢的牽着她的手，帶着她走過擁擠的人羣。
小月牙東張西望，不用看路，只要跟着他走就好。
突然，她看到了遠處的點心鋪，雙腳立即站着不動。
鳳凰翎走了兩步，發現重量不對，他回過頭，就看到小月牙整個搭在他身上，被他拖着前進。
她的視線，一直看着某個方向。
口水嘩啦啦的流。
鳳凰翎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大大的“夙翠點心鋪”，他好笑的彈了下她的額頭，繼而抱起了她就像是大街上很多抱着自己孩子的父親那般，朝着點心鋪走去。
“老闆，把這幾種點心各打包一份。”
“好嘞——小丫頭可真有口福，這好幾種點心都是新做好的，整個蒼無僅此一家。”
“真的啊？！……”小月牙興奮的看着攤子上那麼多的點心，口水繼續嘩啦啦。
“你爹可真疼你，將來長大了記得好好孝順他！”老闆笑着把包好的點心遞過去，小月牙伸手去拿，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句話。
而鳳凰翎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他看着抱着點心一臉喜滋滋的小月兒，眉目間溫柔無限。
“這是銀子，不用找了。”
“客官您慢走——”
……
小月牙追着他的背影，被半路上的石頭絆倒，她摔在地上，張了張嘴，話沒喊出卻差點哭出來。
她用手揉了揉視線模糊的眼睛，從地上站起身，連衣服上的塵土都來不及拍，就繼續朝鳳凰翎追去。
師父……師父……
……
“舒服些了麼？”鳳凰翎用手探了探小月牙的額頭，詢問道。
“沒……”小月牙憔悴的搖了搖頭，她可憐兮兮的看着鳳凰翎，道：“師父……我一個人睡害怕，你能不能講故事給我聽？等我睡了，你再走……”
鳳凰翎替她掖了掖被子，搬了個椅子在她身旁坐下，輕聲道：“小月兒想聽什麼故事？”
“我想聽……唔……孃親的故事……”小月牙雙手握着鳳凰翎的手，她這些天一直做噩夢，可是握着師父手，她覺得好安心，好安心。
“哦……你孃親的故事……我想想……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老者，他有一次到山裡劈柴，突然聽到了奇怪的叫聲……”
伴隨着鳳凰翎的聲音，小月牙進入了夢鄉。
……
師父……師父……
小月牙在風中狂奔。
如今的她，有了新的身軀，那是她一直嚮往的二八年華。
給她一個新面貌，來面對嶄新人生的，是師父——可是師父，卻漸漸從她的世界裡消失，師父的背影始終不曾停頓，她多怕自己會來不及啊！……
“東、東、東官翎！！——”她突然大喊，“你要記得我！！——你一定要記得我啊！！——”
“……”鳳凰翎停下了身體，這裡已經是離迷霧村很遠的地方了，他要一直保持小月牙的模樣，因爲他隨時會遇到從魔界來的人。
小月牙大口大口的喘氣，她看到鳳凰翎停了下來，連忙大喊道：“你一定不能忘了我！……”話剛出來，意外的充滿了哭腔，小月牙摸了摸臉，這才發現已經滿是淚水。她哭着往前走，哭着喊：“你要記得！……我是東官月、我叫東官月！！！——”
鳳凰翎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緩緩地回過頭，看到小月牙朝他走來。
是師父！……
小月牙每走一步，心裡都會有個聲音告訴她，這些年來一直關心着她、照顧着她的人，是師父！
曾經的她幼稚的以爲，師父是因爲孃親纔對她好……也許有些感情，只有到經歷了一些事，她才能分得清真假。
師父疼她、愛她、關懷她是真的，不管師父最初照顧她的原因是因爲什麼，他對她好就是對她好，這是真的真的真的絕對假不了……
小月牙突然感覺到很遠處有一個熟悉的氣息接近，自從師父傳給了她很多法力後，她發現自己能隔着很遠就知道有誰來了。鳳凰翎看到她神色的突變，大概知道誰來了——他用眼神示意，快走。
快走。
小月牙用手臂蹭了下鼻子，她看着鳳凰翎，不動。
快走！！——鳳凰翎的臉色着急起來。
小月牙慢慢後退……慢慢後退……
鳳凰翎的面色平緩了一些。
他微微笑了一下。
用嘴型說了一個字——乖。
小月牙呆呆的看着他，腳步有些遲緩，瞬玲滅的氣息漸漸逼近，她驀地露出一抹璀璨的笑靨。
面對鳳凰翎，她的嘴型一張一合。
我——不——會——忘——記——你——
她停頓了一下，繼續無聲的喊道——
爹——————
爹……鳳凰翎怔住。
小月牙驀地轉身，迅速躥進了叢林中。她消失後不久，瞬玲滅的身影便出現在路的那頭。
鳳凰翎低下了頭，跟着瞬玲滅一起離開這個地方。
“阿翎，你說，這個孩子一定會長成一個很出色的人對不對？如果是男孩子，他一定睿智風雅，如果是女孩子，她一定活潑聰慧。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他們都是我……我的延續，對不對？”
“……我想，一定會很漂亮。”
“阿翎，那是我的孩子，他也許會有着跟我一樣的眼睛、鼻子、嘴巴……他也許性格會很像我，他也許跟我一樣喜歡吃甜點……他是我的孩子，他就是我啊。”
“……”
“明天過後，就算將永遠閉上雙眼，我也不會有絲毫可惜。因爲我這一生，不管好的壞的，我全都珍惜。可是孩子……我唯一對不起的，便是我的孩子。阿翎，你一定不能輕生，否則這個孩子，就太可憐了。”
“……如果，是我們的孩子，該有多好。”
我們的孩子……阿鳳，我們的孩子……鳳凰翎以小月牙的模樣低着頭跟在瞬玲滅身後，他的眼角微微溼潤。
她有着跟阿鳳一樣的眼睛。
她也愛吃甜食。
她就像阿鳳所期許的那般，活潑聰慧狡黠。
就連她的性格，都跟阿鳳一樣，有時候單純無邪，有時候心狠手辣。
她走出了那段不愉快的愛情的陰影，她看到了自己身邊重要的人，她以嶄新的姿態來面對這個世界。阿鳳……你還能看到麼，小月兒她長成了一個多好的姑娘啊。
這些年，他一直履行着對阿鳳的承諾，把小月牙當親閨女一樣對待。
就像他第一次見小月牙時，對剛剛轉醒的小月牙說，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師父。以後就我們兩個相依爲命吧。
師父師父，一日爲師，終身是父。
那……他這個父親，還算合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