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光耀手裡的煙已經燒到了尾部，猛然傳來的灼痛讓他丟掉手中的煙，並同一時間站起身在菸頭上踩了兩腳。
“退兵。”紅裳還在說。
尹光耀右手伸到頭後面揉了揉頭髮，有些好笑的看着紅裳。
這女人，白癡啊？
“有進步。”他皮笑肉不笑的鼓掌道：“比起在食屍谷那會兒，現在能臉不紅氣不喘，真不賴。”
“退兵。”紅裳還是這兩個字。
“不退會怎麼樣？”
連翹狐疑的看了尹光耀一眼，這傢伙，現在是在逗弄紅裳麼？
“不退就一屍兩命。”紅裳把桌上的茶杯推到地上摔成幾半，她彎腰撿起其中一塊對準了自己的肚子。
“……”連翹心虛的撓了撓額頭，就當什麼也沒看見。
尹光耀雙手插在褲兜裡，藍白相間的格子襯衫因向後鼓起，他看着紅裳的眼裡有戲謔，有散漫，卻也在某一瞬間給人一種溫柔的……錯覺？
“我在等一個人。”他右腳腳尖磕了磕地面，微風拂過他白色短髮，他低着頭就像一個不韻世事的大男孩，聲音虛幻。
“……誰？”紅裳的心跳很快，她的視線無法從這個男人身上移開，他有太多太多的樣子了，可不管是哪一種，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一個能決定你們生死的人。”
“……誰？”
“來了。”他輕輕擡起頭，看向人羣之外。
在場的所有人都跟着他的動作轉過頭，看向花家寨正入口的方向，就見一個小黑點越來越近。
那是一匹深紅色的追風寶馬，它的速度如風疾馳，只一會兒的功夫衆人就能看清它的主人。
孩童慣用的花苞頭。
“她？……”不知道人羣中是誰只說出了這一個字。
暖橘色的衣裙。
“……”
腳踝上掛着鈴鐺。
“……”
小巧的臉型，眼睛充滿了靈氣，鼻樑不高，鼻頭卻圓潤精緻，桃花瓣的粉脣抿成了一條線。
“小月牙……”連翹的雙手微微緊握，她的心裡升起一點點的喜悅，“尹光耀說的人，是她麼？”
紅裳看着騎在馬背上朝着這邊趕來的小女孩，眼裡除了驚喜之外，還多了一抹感慨。似乎，有一些連翹並不知道的事情，她知道。
小月牙在人羣之外拉住馬繩，她當即施展輕功飛向尹光耀，落在了他身旁。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你說。”
“放了這些人。”
……
*
“寨主！這個女娃，絕對不能留啊！”
“是啊是啊，她的存在，一定會給我們花家寨帶來無妄之災。”
“反正那個女人已經死了，我們、我們何不……”
夜風吹開了沒有關牢的窗戶，將屋內的蠟燭瞬間吹滅，花寨主坐在議事的主座上，嘆息道：“我已經答應了阿鳳，如果食言，她的師兄不會放過我們。”
“哼！不過就是一個低等的魔怪而已，不放過我們？……真是大言不慚！”
“他是沒有辦法進來殺我們，但是他可以殺落單的人。這種戰事一旦拉開，花家寨將永無安寧之日。”
“那就把這女娃扔出去好了！”
“花月若是讓他撿了回去，恐怕會被他訓練成魔界一流殺手，而第一個遭殃的……”
黑暗中幾個人的心都重重一跳——大家都心知肚明，女娃的母親是死在他們的手裡，這事要是讓她知道，她遲早會回來報仇！
*
廢墟之上，兩個人還在商談。
“我好不容易可以爲你們魔族做點什麼，你竟然要我退兵？”尹光耀笑看着她。
“這只是一點小事，做不做對你無任何影響，你若真做了，那纔是大材小用。”
……
*
“你，把這盆水拎到大小姐屋裡，記住，放到門口就走，不要進屋！”
“哦……”
“女孩子要瘦纔好看，雞腿別吃了，吃完飯記得去廚房幫嬸孃摘菜。”
“哦……”
“我一個不留神你又在這裡偷懶！快點把洗好的衣服給你爹爹送過去！——還有，等下記得回來，把這些衣服都送走——記住了，這個呢是大小姐的，這個是管家的，這個是……”
……
“哎，我說，她不過就一個五歲的小姑娘，不用讓她做那麼多活吧？”有一個新來的廚房幫傭實在看不下去，她不明白，爲何花家寨的人會對一個小女孩如此狠心，她明明是花寨主的女兒，卻比那些小婢女過得還慘十倍。
“你不懂，這小丫頭啊是我們整個花家寨的恥辱，大夥兒看着她心裡都恨得牙癢癢，真是巴不得她趕緊去死！”
“……”新來的幫傭驚的說不出話，她不是花家寨的人，所以她不明白他們嘴裡所謂的恥辱……究竟是什麼？
*
“今日之事，魔尊是知道的。”尹光耀“好心”的提醒了她一下。
“如果魔尊大人知道，也勞煩您能退兵——所有的後果，我一人承擔。”小月牙站在尹光耀的面前，不卑不亢，從她話裡就知道，今天她是鐵了心要救這麼多的人。
“不然這樣吧，我知道，在這人羣裡有兩個人是你的好朋友……你的好朋友應該也有朋友在身邊所以我……”尹光耀掰着手指頭算了一下，“我放過五個人。你把那五個人點出來，我毫髮無損的放你們離開。”
這樣懶散的幾句話讓花家寨的人頓時六神無主了——他們全部都看着廢墟之上的那個小丫頭，那個在曾經沒有一個人對她溫柔說話的小丫頭……
“我不要五個，我要全部。”
……
*
“嬸嬸，爲什麼青菜裡面會有蟲啊？”
“管你什麼事兒，老實摘菜，摘完菜還要洗呢別問些有的沒的。”
“花溪姐姐，你吹的真好聽，能教我麼？”
“我吹得可是蕭，就你這德行，怎麼可能學的會？教你就是浪費我時間！”
“劉叔……我、我中午沒吃飽、我有點餓……”
“滾一邊去！沒吃飽就等晚上再吃，現在別來煩我，沒看到我正在給生病的大小姐燉雞湯麼？”
*
花家寨的人很多眼裡都浮現了水霧，他們看着離家六年的小月牙，儘管六年過去了，她也只是長了那麼一點點，她的模樣，跟小時候依舊沒有太大差別。
“我知道你來這裡主要的原因是爲了你那兩個朋友……我都說了，我會毫髮無損，的放你們離開，你何必還要爲難我呢？”
“我如果真的那樣了……”一陣風吹過，小月牙後面的話泯滅在風裡，衆人都沒有聽清，更何況是離得很遠的連翹和紅裳。
“她說什麼？你聽到了麼？”紅裳豎起耳朵，她可不想落下任何一句。
“沒……”連翹搖了搖頭，面色懊惱。
而那句話，只有站在她面前的尹光耀，才聽了個真真切切。
“就因爲這個？”尹光耀挑眉。
“是。”小月牙做了一次深呼吸，擡頭看着他，笑道：“我聽師父說，你欠他一個人情，對嗎？”
“看來你師父跟你是無話不談啊。”
“你不想還這個人情麼？”
“挺想還的。”尹光耀點了點頭。
“今天不正是時候？我師父那人，強得變態，他什麼時候需要過別人啊——你倒不如賣我個人情，就當還我師父啦。嘛，我還是那個要求，你退兵，魔尊大人那裡一切的後果由我來承擔——怎麼樣？”
“聽起來還不錯……”
“考慮考慮？”
“撲通！”離廢墟最近的一個花家寨村民，一下子跪了下去，他的年歲已經很高了，臉上帶有淚水，“二、二小姐……”
他這一跪，驚到了身邊的人，他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廢墟上的花月，接二連三的跟着跪了下去。
一個，接着一個。
就像是傳染一樣，先是最前面的，然後一排排往後，在場的花家寨的人，接二連三的跪了下去。
就連最年邁的長老，也慢慢地跪倒在地上。
“你們這是做什麼？起來！”小月牙的聲音猛地變得嚴厲，“你們別忘了，花杏可是我殺的。跪我？不怕她從地下爬出來掐死你們麼！”
“二小姐……我們大夥兒從來都對你不好……你那個時候才那麼一點點大、我們卻禽獸不如……現在你回來了老寨主卻又奪去你愛的人……我們……”說話的老婦擡起頭，沒有一個人想到，最後關頭站出來幫他們的，竟然是花月。
小月牙剛纔說的話，大家都聽到了——魔尊大人那裡的一切後果由她來承擔——承擔？怎麼承擔？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除了用性命來做擔保還能有什麼辦法？那個冷血無情的魔尊，怎麼可能會允許別人不執行他的命令？
“起來！都給我起來！”小月牙可不稀罕他們的感恩戴德，也許剛開始回來是還稀罕一點點，可是自從嵐溟事件過後，小月牙已經徹底把花家寨的人放下了。
“讓他們跪着吧，他們是該跪的。”尹光耀站在一旁，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
“什麼意思？”小月牙驚喜的看向他。
“對於自己的救命恩人，別說是跪了，就算是磕幾個頭——又如何？”
“你答應了！！”小月牙不管再怎麼獨立，說到底也不過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聽到尹光耀這句話她高興的直接跳起來。
“你開心麼？”尹光耀突然問了這句話。
“什麼？”
尹光耀笑了一笑，微微擡起右手，在風中喊道：“退兵！”
話音剛落，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裡，而包圍着他們的魔兵們，迅速向後撤離，不須多長時間，就離開了花家寨。
“……！！！！！！！！！”衆人的喜悅之情難以言喻，跪在地上的他們一個勁兒的對着小月牙磕頭，除了這麼做他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最年邁的長老已經一頭白髮，他顫顫巍巍的站起身，朝着小月牙走去。
“二小姐……”
“別叫我二小姐，你們的二小姐早就死了。”
“你居然有如此寬厚的胸懷，你救下了我們整個花家寨的人你是我們的大恩人……”
小月牙跳下廢墟，朝連翹他們走去，身後突然傳來撞擊聲——她緩緩地回過了頭。
頭髮已經花白的大長老貼着倒塌的房子一角慢慢地滑了下來，他的額頭撞出了鮮血，嘴脣顫抖，“謝謝你……你救了整個花家寨……可是我、我不能領情……我絕不能、領魔族人的情！……”
小月牙面色鐵青，“隨你！”她冷哼了一聲，大步朝連翹他們走去。
“小月牙！”連翹一行人圍了上去，連翹看着她臉上是怎麼也藏不住的笑意，“你來了，你是特地來救我們的麼？你……”
“先離開這裡，到了外面想怎麼說都行。”小月牙打斷了連翹的話，帶着她們繞開衆人朝寨口走去。
“我就不去了，你們說悄悄話什麼的有外人在不太方便……”茶兮笑了笑，表示自己留下。
“我也不去了！連翹、紅裳……我還是繼續照看沐升吧，這裡還是留個人好，你們記得回來就行了。”
“嗯，那你們小心哦。”連翹點頭，她現在心情好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