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光耀的速度倒還算挺快，約莫也就半個時辰這樣，他就從牆頭飛了出來。
其間，林家的上空流動着詭異的氣息，不過紅裳也沒有進去。
“走吧。”尹光耀帶着兩人朝正門的方向走去。
“從正門？”紅裳驚訝的問道。
“放心吧沒人。”尹光耀斜睨了她一眼。
“……”
總覺得怪怪的。
紅裳四周看了看，只見遠處的路人有朝這邊張望的。紅裳連忙拽住了尹光耀的胳膊。
“喂……我們就這樣大搖大擺的進去？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尹光耀打掉紅裳的手，繼續朝裡面走。
銀票哪裡管這些啊，能見到爹爹，他是最開心的！自然喜滋滋的跟着朝裡走。
紅裳的腳步慢了下來，她再次左右看了看，這才低下頭微聳着肩膀，幾乎小跑着進了林家的大門。
果然如尹光耀所說，一路上都沒有人。
林家果然是大戶人家，裡面的長廊水池，都比沐家華麗很多。就面積而言，幾乎是沐家的兩倍。到底是跟皇城有關係的富貴人家。
沐家雖有威望，財力這方面確實沒法比的。
尹光耀記路的本領倒是出奇的好，拐來拐去的路他都沒走丟，很快就來到了林老爺的門前。
“進去吧，銀票，你爹就在裡面。”
銀票的神色微微怔住，他看着那扇緊閉的門，哆嗦着卻沒有上前。
“去啊，有什麼想問的，就當着你爹的面問。房裡就他一個人，你不用害怕。”
事情到這裡其實沒紅裳什麼事，只是不安的感覺越來越重，她從進來就不停地四處張望，果然沒看到一個人影。
這偌大的林家，怎麼會一個人也沒有？
“喂……這裡的家丁呢？都去哪了？”紅裳還是忍不住問道。
“都睡了。”尹光耀見銀票還愣在原地，直接拎着他的後領，把他丟盡了林老爺的房裡。“吱呀——”一聲，關上了房門，他轉過身，背對着硃紅色的門窗坐了下去。“我用了讓人昏迷的法術，懂麼？”
這麼說的話……紅裳倒不懷疑尹光耀的本事，畢竟之前在飄渺城，她已經見識到了這個男人的強大。林家的人畢竟都是凡人，想要迷倒還是很簡單的。
她點點頭，不放心的看了看屋子，小聲道：
“讓他見自己的父親，真的好麼？”
牆壁的隔音效果還算不錯，紅裳聽不到裡面在說什麼，只是隱隱的感覺，事情發展並不好。稍有些猶豫，她問道：
“你說……虎毒，真的不食子麼？”
不是她擔心，而是在這個利益至上的世界這種事情太多了，兄弟都可以爲了家產自相殘殺。這個孩子的存在，如果被林夫人知道了，這林老爺倒黴倒是小事，就怕林夫人覺得這孩子是來跟自己的兒子搶財產的，到時候不動聲色找個人給“咔嚓”……
尹光耀雙臂疊在腦後，身體往後一仰，頭部枕了上去。
他幽幽的翹起二郎腿，嘴裡說的話卻很殘忍。
“不就是父親把兒子給逼死嘛，很正常。”
“別說的好像你見過一樣。”紅裳雖也知道這種事情的可能性，但是她看到尹光耀是用如此篤定的語氣說出來，就忍不住反駁道。
“何止見過。”尹光耀自嘲的笑道：“我是親身經歷過的喲，身爲鼻涕你是不會懂的。”
紅裳真的愣住了。她看着尹光耀半晌，當然，她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度，儘管他是用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來。
她的目光毫無遮攔，這讓尹光耀微微有些不悅。
“別這樣看着我，養尊處優的大小姐。”
“……”紅裳驚覺自己失禮了，她連忙挪開視線，抱歉的說道：“對不起。”
尹光耀極其反感的皺起眉。
“好好的，道什麼歉？”他想到了之前說的話，冷哼道：“如果是因爲知道那件事而可憐我，我勸你省省吧。”
一語就道破了她的心思。紅裳轉過身，遮掩道：
“別自作多情，我沒有。”
尹光耀低下頭，氣氛瞬間變得壓抑。
這個時候，屋裡傳來了爭執聲。
紅裳聽不太清，但是卻可以感覺到，銀票再哭泣。
他再憤怒的喊着什麼，屋裡傳來七零八落的聲音，感覺是有很多東西砸碎在地上。
紅裳擔心的轉過身，她緊緊地盯着那扇門，詢問道：
“我們不進去看看麼？”
“不用。”尹光耀立刻回答道。
屋裡的爭執聲越來越大，紅裳輕輕咬住脣，視線仍然不離硃紅色的房門。
尹光耀的臉上卻浮現出一抹燦爛的笑意。
這種笑太過燦爛，是紅裳之前完全沒有看到過的，她一時楞在了原地。
“這樣的黃昏，應該讓他獨自享受。像你這種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是不會懂的。”
“喂——我可沒有養尊處優。”紅裳辯駁道。開玩笑，上面這麼說她一次她就不計較了，可還沒過兩分鐘吧又這麼說她，這傢伙絕對心裡陰暗。
而且，他還說，讓銀票獨自享受？拜託，享受什麼，從銀票的哭聲中就大概可以猜到，林老爺都對他說了什麼，若說享受，那也只有——
紅裳吃驚的看向尹光耀。
後者的臉上仍舊掛着開心的笑臉。
……這個時候能享受的，只有絕望了啊。
房門猛地被撞開，銀票滿臉是淚的從屋裡跑出來，並且轉過身狠狠地跺了房門一腳。
“草你娘！！！——老子纔不是你兒子！！你做老子孫子都不配！！！——”
他吼完這句話，便頭也不回的向外跑去。
紅裳啞然。
這粗話說的，雖然之前在西陵十三街上，他已經爆過粗口。可是後來，他給紅裳的感覺就是一個八歲的小男孩，如今竟能說出這種話來，可以想象，這小男孩都是在怎樣的環境里長大的。
“不追過去看看？”尹光耀突然出聲。
“……不用了吧。”要她看什麼，看小男孩發飆？囧一個先。
“萬一想不開呢。”尹光耀從地上站了起來，輕輕地拍了拍衣服。
紅裳心裡一驚，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追了上去。
尹光耀看着紅裳的背影，眼底閃過一抹嘲弄。
“連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我是應該說你傻呢，還是應該說你傻呢，還是應該說你傻呢？”
他搖了搖頭。
夕陽消失在天邊的那一端，連同最後一抹紅雲都一併消失不見。
天空突然暗了下來。
紅裳追出林家大門的時候，竟然已經看不到銀票的身影。她微微嘆了口氣。那個孩子，應該不會想不開……吧？
尹光耀雙手插在褲兜裡，慢慢悠悠的從裡面走了出來。他沒想到紅裳竟還在門口。
見人終於出來，紅裳轉過身抱怨道：
“你個大男人走路還能再慢點嘛？”
“……你在等我？”尹光耀神色變得很奇怪。
紅裳睜着一雙大眼睛，好玩的看着尹光耀，突然笑了一下。
“怎麼，難道從沒被人等過？”
“是又怎樣。”尹光耀又恢復了之前讓人看了就想揍的臉。
紅裳轉過身，對着遠方的天空伸展了伸展了胳膊，笑道：
“走吧，尹光光，我請你吃飯。”
“請我吃飯？”尹光耀像聽到地球要爆炸一樣，不可思議的看着紅裳。“小鼻涕你有錢麼你。”
“錢不多！——”紅裳回頭瞪了她一眼，繼而又笑了起來：“但是坐在街邊吃一碗混沌還是夠的。”
“混沌……居然請這個，真是……”尹光耀不滿的嘟囔。
“請你都算不錯了！走吧走吧，我就是覺得，你是個好人。”紅裳轉過了身，朝前方走去。尹光耀雙手插兜的低着頭，他用右腳蹭了蹭左腳的腳後跟，臉上浮現出嗤笑。
他沒聽錯吧？她居然說他是好人？哈哈……這是本世紀最大的笑話……
哈哈……哈、哈……哈？尹光耀臉上的笑漸漸隱了去，他擡起頭，看向步伐輕快的女孩，她藍色的衣襬劃出一道道明亮的弧度。
雙瞳深處倒映着這如晴天一般的藍，他白色的短髮在風中微微起舞。
眼裡突然出現了霧氣，虛虛幻幻，以及那至死纏繞着他的深深的孤獨。
*
那一個晚上，街邊的小混沌鋪裡，那對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拋去男子怪異的着裝不說，單憑他那張俊美的臉蛋，就足夠讓人矚目。
他身旁坐着的藍衣女子，雖不是絕色，卻張揚着深閨中的姑娘永遠不可能擁有的神采。她自幼跟師父師叔四處遊歷，所見所聞着實豐富，兩個人都如同打開話匣一般滔滔不絕。
他們要了盤花生，喝了點小酒，最後，尹光耀扶着有些搖擺的紅裳緩緩朝沐家走去。
星辰燦爛。
紅裳醉了，卻嚷嚷自己沒醉。尹光耀眸光清醒，卻是在女孩胡攪蠻纏下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
“哪有跟陌生男子出去喝這麼多的，傻子。”
這不是讓人一推就倒嘛。
來到沐家的門前，尹光耀卻沒有敲門，而是抱起紅裳直接飛了進去。
他的記性可不是一般的好。憑着記憶，他來到了紅裳的院子。
側過身體頂開了門，她抱着紅裳進入房間，將她放在牀鋪之上。
紅裳的臉頰還泛着醉酒的紅暈，她撅着嘴嘟囔：
“我還能喝呢……尹、光光……別小看我，我還能喝九大壇……”
尹光耀好笑的看着她，他坐在牀邊，替她把被子蓋好，稍微盯着她的臉看了幾秒，此時紅裳已經緩緩睡了過去，好似終於下定決心，尹光耀起身離開。
他的第一隻腳踏出房門的時候，空氣裡突然出現那句“你是個好人”。身形微微頓住，尹光耀沒有回頭，他看了看天上的星辰，自嘲的問道：
“好人麼？”
沒有人回答他。他再無猶豫，關上了房門。
等明天她就會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好人。
*
次日，清晨。
天剛矇矇亮，沐家的院子裡就傳來了不小的聲響。
這是出門買菜的沐水拎着空空的籃子一口氣跑了回來。她一邊喘氣一邊朝連翹的房裡大喊：
“不好了——掌門——不、不好了——”
連翹推門而出，沐水正好跑到門前，她的小臉漲得通紅。
“怎麼了？慢慢說。”連翹走下臺階，看沐水被口水嗆着一個勁兒的咳嗽，便走到她身邊輕輕撫順她的背。
“掌、掌門……”沐水還在大口大口的喘氣，卻是絲毫不敢耽擱的說了出來：“林、林家……西陵城的大地主林家……死、死光了……三百餘口、全、全死了……”
連翹有些吃驚。林家她似乎聽過，是個大戶人家，一夜之間竟全部死光，這……
沐水的眼裡蓄滿淚水——林家都死了這不算是大事，問題是、主要的問題就是……
“掌門……他們都說……主謀是弒魂領主……幫兇是、是……”沐水哇哇大哭：“是我們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