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羿沉吟片刻,道:“我跟你去府上看看。”
李煜不敢直接邀請冷羿去,就是擔心冷羿不願意趟這渾水,惹火燒身。現在冷羿主動說出來,不覺很是高興,又非常的感激。趕緊起身拱手謝過。
冷羿跟卓巧娘說了自己去隴西公家有事,然後乘轎帶着護衛跟着李煜來到隴西公府第。
依舊是大雪紛飛,僕從們各自躲在屋裡烤火,隴西公府邸裡冷冷清清的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冷羿跟着李煜進了大堂,小周後站在大堂裡臥室門口,一頭秀髮披散在背上,沒有洗簌,更顯嬌媚,只是神情有些恍惚,兩腮潮紅,看見冷羿,欠身福禮。
冷羿拱手還禮,瞧了她一眼,道:“你精神不好,先回屋烤火取暖,等一會我有話跟你說。”
小周後一聽冷羿要單獨跟她說話,不由一顆心又懸了起來,不知道會有什麼事情。既然冷羿現在不說,她也不好問,趕緊點點頭,轉身進了屋裡。
李煜的心也緊張起來了,估計到冷羿跟自己妻子要說的話很可能與官人有關,他也不敢多問,也不願意多知道,既然不能改變,那能避開不知道的話,心裡還好受一點。
小周後回臥室之後,冷羿走到橫樑下,仔細觀瞧那條白綾。
這到底是公爵府,建築都十分的宏偉,這大堂就是如此,那橫樑就有兩丈高,又是在大堂的中部,要想把一根柔軟的白綾掛在上面,對一般人來說,的確是很不容易的。如果是有人想上吊自殺,這個地方的確不是最好的選擇,因爲大門的門框、窗櫺,還有外面走廊的短樑,院子裡的樹,可供懸樑自盡的地方太多了。實在沒有必要把白綾懸掛到那麼高的地方去。而且,白綾就是這樣兩端垂落下來,沒有打結。也沒有弄成活套什麼的。更不象是要上吊自殺的樣子。
這樣看來,這白綾應該不是府上的人想自殺掛上去的,那懸掛白綾的人,又想幹什麼呢?
冷羿道:“有梯子嗎?”
李煜忙道:“有!”趕緊出去,叫僕從從廚房搬了一把長長的木梯過來,架在樑上。冷羿把長袍撩起來,紮在腰間。扶着爬了上去,一點點檢查那白綾。白綾是上好的綢緞,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雖然嶄新,卻沾有一些塵土。
冷羿沒有觸碰那白綾,他只是這樣觀瞧,然後一步一停地上到了橫樑處。他檢查橫樑,發現上面的灰塵很是零亂,似乎有人觸碰過,但是,沒有發現明顯的手印或者腳印。
他又擡頭仔細查看了房頂的瓦片,沒有發現翻動的痕跡。於是,他把那根白綾取了下來,扔下去。然後慢慢下來。拍了拍手。
李煜正要上前詢問,見冷羿並沒有停下來說話的意思,便又站住了。
冷羿揹着手,便把整個大堂查看了一遍。
這正房三間,中間是大堂。兩側一邊是主臥,另一邊是書房。主臥和書房的門都是通到大堂的,此外沒有其他門。而大堂有兩個門,一個是通向前院的正門,還有一個後門。
冷羿檢查門窗後發現,後門是從裡面閂上的。而有一扇靠後面的窗戶是虛掩着的,在靠近插銷的地方,破了一個小窟窿,可以伸進一隻手。而且,插銷也是拔了起來的。
冷羿把李煜叫來,問道:“你起來的時候,門窗是否是開着的?”
李煜道:“我出來的時候,前門和後門都是關好,從裡面拴上的。——因爲我府上有些丫鬟不自重,喜歡進我們的臥室,所以我們睡覺的時候,就把大堂的前後房門都從裡面關上了的。窗戶也是關好了的。”
“你們沒有貼身侍女嗎?”
“原先有,後來打發走了。沒有再安排新的。所以正屋裡就只有我們夫妻兩個。”
冷羿指着那扇虛掩的窗戶,道:“這是誰打開的?”
李煜這才注意到這扇窗戶,吃了一驚。搖頭道:“肯定不是我們開的,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是每一扇窗戶的插銷都檢查了的。包括前後門。”走過時細細看了,又臉色蒼白地說道:“肯定是有人伸手進來打開了窗戶,然後翻進來,掛了白綾,再翻窗出去了!——是不是官家派人來讓我自己自盡呢?”
冷羿搖頭,低聲道:“應該不是。”
“爲什麼?”李煜問。
“很簡單,就算官家不方便公開賜死你,而選擇暗中派人來,那直接將你殺死再僞裝成自殺不就行了?幹嘛要這麼費勁的掛一條白綾,提醒你自己自殺?”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官家或許還不是很想讓我死,只是這樣警告我一下呢?因爲,因爲我抄錄了你的那首《虞美人》,讓官家很不高興了。”
“這倒有可能!——既然公爺已經知道官家很不高興公爺寫感懷故國的詩詞,那以後公爺就不要再寫這樣的詩詞激怒官家了吧。”
李煜頻頻點頭,強笑道:“我哪裡還有那個膽子。”
冷羿拿過那條白綾,反覆看了看,道:“這白綾乃是上等貨色,也只有皇宮或者王公將相之家纔會有。”
李煜面如土色。
冷羿寬慰道:“現在還不好說究竟是怎麼一會事情,很可能的確是一個警告。不過,我覺得這件事情沒有必要大規模的調查,這件事情還是就這樣吧,裝着不知道就行了,否則到處調查,如果真的是官家讓人警告的,反而會引起官家的不悅,以爲公爺你故意作對,不聽招呼。”
李煜蒼白着臉點點頭。
冷羿道:“卑職有事跟尊夫人說,行嗎?”
李煜忙躬身道:“如何不行呢,大人不怕連累,盡心幫我夫妻,我們感激不盡。”
“不必客氣!”
李煜道:“我去書房等大人。”說罷,轉身進了書房。
冷羿推開臥室的門,便看見小周後正失魂落魄地坐在牀邊,看見冷羿進來,這才忙起身福禮。
冷羿還禮,關上臥室門,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道:“掛白綾的事情,的確可能跟官家有關。官家看了公爺抄錄我的那首詞之後,非常的生氣,以此警示,也是可能的。加上那白綾的質地,也的確是公王將相之家纔可能有。也更能說明問題。所以,我已經提議公爺,這件事不要查了。免得官家知道了生氣。”
小周後惶恐地點點頭:“多謝大人提醒。”
冷羿瞧着她那憔悴的神情,低聲道:“夫人昨天進皇宮接受皇后的賞賜去了,是嗎?”
小周後聽他突然提這件事,不由又羞又窘又傷心。輕輕點頭,卻不說話。
冷羿站起身,走過去,在小周後身邊的牀沿上坐下。
小周後不知道冷羿要做什麼,有些慌亂地望着他,想挪開一點身子,又怕冷羿多心,低着頭,俏臉卻羞紅了。
冷羿把頭湊到了小周後的香腮邊上,小周後芳心怦怦亂跳起來,要是他這麼輕薄自己,那該怎麼辦?反抗?呼救?逃走?還是……順從?
小周後心亂如麻,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聽見冷羿在她耳邊低聲道:“昨天官家說他在皇宮內廷東北角小樹林那裡,聽見有老虎的吼叫,嚇得半死。讓卑職來悄悄問問夫人,有沒有聽見?有沒有被嚇着?”
小周後一愣,這才明白,原來冷羿坐到自己身邊,只是爲了跟自己說這個機密的事情,而不是有意要輕薄於己。輕舒了一口氣,不知怎的,卻又有些微微失望。
小周後當時是聽到了老虎的叫聲。不過,當時她正在哭喊救命,哭聲掩蓋了一部分老虎的吼叫聲,接着趙光義突然逃走,讓她又驚又喜又是慌亂,趕緊的整理衣裙逃出了皇宮。後來路上,她也奇怪那聲音是什麼,當時她不敢肯定是老虎的吼叫,因爲她不知道皇宮裡有老虎。現在聽冷羿這麼說了,才知道那是老虎的吼叫聲。
小周後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轉臉瞧着他:“好像是老虎的叫聲,是很嚇人……”
冷羿道:“原來如此,官家自己都被嚇得夠嗆,更不用說夫人這樣嬌滴滴的女子了。而且,昨天天寒地凍的,官家穿得少,還被凍着傷風了,正躺在牀上吃藥呢。卑職來的時候就想,夫人想必也是昨天受了風寒,加上老虎驚嚇,只怕現在也躺在牀上起不來呢。現在看來,夫人氣色很差啊,果然跟卑職料想的一樣。”
小周後何等聰明,立即便知道冷羿這話是什麼意思。強笑道:“大人說的沒錯,妾昨曰受了風寒和驚嚇,本來是起不來牀的,只是出了這件事情,所以強撐着起來看看。”
冷羿起身:“既然夫人貴體欠安,那就早些休息,病好之前,還是不要隨意走動的好。卑職告辭。”
小周後聽了這話,更明白冷羿話中的意思了,忙起身福禮道:“多謝大人關懷!”
送走了冷羿,李煜回到臥室,小周後已經和衣而臥躺在了牀上,緊閉雙眼,神情很是倦怠。忙附身問道:“怎麼了?不舒服嗎?”
小周後輕輕點頭。
“我派人去請太醫來?”
“先不用。”小周後道:“我先睡一會,或許就好了。”
李煜點頭,想了想,道:“那你睡吧,我去文化(趙廷美的字)那裡坐坐,請他幫着打探一下官家那邊的消息。心裡有底,也纔好放心。”
小周後嗯了一聲,沒有睜眼。
李煜走後,小周後這才睜開眼睛,她下了牀走到臥室門口,把房門拴上,然後轉身走回牀邊,開始脫衣裙。
很快,她就脫得一絲不掛的了。低頭看看自己大腿、手臂上的瘀青和血痕,那是昨天被趙光義暴虐的結果。
小周後光着身子慢慢走到後窗處,她拔掉插銷,推開窗戶。
一陣刺骨的寒風吹了進來,小周後打了一個哆嗦,下意識要用雙手抱在胸前保暖,但是,她馬上就停住了,反而把雙臂張開,迎着刺骨的寒風,悽然微笑着望向窗外。
窗外空無一人,只有小小的一個池塘,已經結滿的冰,中心還有幾隻枯黃的荷葉,被生生凍在了那裡。池塘邊上,鋪滿了茸茸的白雪。高高的圍牆,遮擋住所有的視線,讓人無法欣賞這冰天雪地裡小周後那絕世美麗的。
除了刺骨的寒風,它們可以肆虐地在小周後的上纏繞、撫摸,從她的口鼻各處侵入她迅速冰冷下去的嬌軀。
小周後開始發抖,無法自抑的發抖,她卻轉身,走到桌子前,拿起早已經冰冷的一壺水,咕咚咚喝了半壺。
那水壺裡的水幾乎已經結冰了,喝下去,整個身體都成了冰雕一般。她感覺到自己呼出的氣息,都是冰冷的。
她拿着那半壺喝剩的冰水,走回窗前,慢慢地舉起來,把水澆在自己凸凹有致的嬌軀上。
瞬間,那冰冷迅速的加大,讓她幾乎不能堅持走回桌子邊放下水壺。可是她還是做到了,並且重新回到了窗前,張開雙臂,望着池塘。她必須讓自己分心,才能在冰冷寒風裡堅持更久。
每當需要分心的時候,她第一個能想到的,就是丈夫李煜的詩詞。就是靠這些詩詞,她熬過了趙光義多次的凌辱,現在,她要用丈夫的詩詞,幫助自己熬過這次磨難。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
憑闌半曰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
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
燭明香暗畫樓深,滿鬢清霜殘雪思難任。
小周後心中首先升起來的是丈夫李煜的這首《虞美人》。——“池面冰初解”,是啊,這不正是寫窗外的池塘嗎?“滿鬢清霜殘雪”,自己雖然青絲未白,但是隻怕在寒風裡煎熬到現在,已經結滿的霜雪了。
難不成,丈夫的這首詞,就是給現在的自己寫的嗎?那也好,如果自己這樣的煎熬,能讓自己跟丈夫多一些曰子似當年一般的“竹聲新月”,相依相伴,那也值得。
小周後開始不停地打噴嚏和咳嗽,鼻涕也流了下來,可是她不管。依舊堅持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