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左右看去,除了遠在外地的的大哥二哥,幾個弟弟已經在桌案前坐了,桌面上擺着筆墨紙硯,他們要麼在埋頭苦思,要麼在擡頭衝他微笑。
其中七皇子李律本就是小孩心性,還一個勁的衝他眨眼。
從他們幾個的情況來看,皇上的心情應該不錯,不然他們怎麼敢嬉皮笑臉的玩笑。
李徹跪地行禮道:“兒臣李徹,參見父皇,皇后娘娘。”
當今天子嗯了一聲,也不讓他起來,頭也不擡,繼續看着手上的摺子。
皇后看了太子一眼,將手上的水晶葡萄往皇帝嘴裡送去,明晰帝慢慢張開嘴巴,吃下那粒葡萄,這才擡頭看了看太子。
他雙目微眯,似乎有點看不清這個兒子了,但一眼看去,縱然這個兒子在人羣之中他也能認出來,畢竟誰也不會如他這般注重衣着打扮,整潔的一塵不染,而且還自有一股傲氣存與眉目之間。
“起來吧,坐。”皇帝終於開口了。
其中有一張桌案是給太子留着的,上面也擺放着筆墨紙硯,他撩了衣袍往桌案後面坐下。
只聽明晰帝又繼續說道:“朕給他們出了個題目,說,若他們並非生在帝王之家,也不是那皇親國戚,想要做什麼,又想成爲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讓李徹有點訝異,也難怪自己才進來的時候,他們神色自若,吐着舌頭,一臉的輕鬆。
敢情今日所說的查課業,卻不是考覈八股文書,考的卻是這種天馬行空的題目
。
再去看旁人,只見四皇子李徇和七皇子李律最是坐不住的,已經咬着筆桿開始啃了,紙上零星落下幾個字,也不知寫了什麼,再去看最擅長辭藻的五皇子李衡,他已經洋洋灑灑的在紙上寫滿了一個通篇,眼看都快寫不下了。
另外幾人也寫的差不多,唯他的紙上還是一片空白。
剛纔喝了碗醒酒湯,他也算還清醒一點,看着這張白紙,卻無從下手。
爲什麼好端端的要問他們不做皇子了做什麼,他們生在帝王之家,外人看來,這是他們前世的造化,今世大富大貴,但在他看來,這卻是一種折磨,是對前世做盡壞事的報應。
但凡能生在尋常百姓家裡,誰還想做什麼皇親國戚忍受痛苦?
看着這些兒子做着不同的動作,似乎在思索不同的人生,明晰帝將手上的摺子往桌上一扔,沒好氣道:“竟比科舉考試還要難嗎?”
太子以手捏捏鼻樑沒有說話,四皇子卻道:“這有什麼難的,兒子已經寫好了。”
衆人往他桌案上看去,只見他上面才寫了幾行字,是所有人當中最少的。
七皇子李律一見,頓時樂了:“那兒臣也寫好了。”
“呈上來!”皇帝道:“給朕瞧瞧。”
內監總管萬福安趕緊將這兩位皇子手上的紙張呈給皇上,在萬福安退下的時候,五皇子以及其他幾位小皇子都說自己也寫好了,那麼就只剩下太子還在那捏着鼻樑打呵欠了。
皇帝沒好氣的看太子一樣道:“你怎麼不寫?難不成除了做太子,你就沒想過旁的?”
李徹以手支頤,看向皇帝道:“兒臣想過很多,不知從何下手。”
皇帝蹙眉:“你是不是醉酒了?”
既然被他瞧出來了,太子也索性不再隱瞞:“嗯,喝了一點。”
“哼!大白天的飲酒,當真是荒誕無度!”皇帝沒好氣的哼了一聲。
這邊太子又反問他道:“難道要大晚上喝嗎?”
四皇子聽聞哈哈哈笑了起來,見皇帝瞪過來的眼神,又訕訕閉嘴。
只聽當今天子道:“你看誰和你一樣,每天渾渾噩噩,身爲儲君,倒不如幾個弟弟強!”
“他們比我強了多少呢?”太子嗤笑道:“父皇無非是覺得兒臣不成器,那您看他們誰適合做儲君就讓他們做去吧。”
衆人擡頭紛紛看向太子,不難從個別人眼中看到貪婪的兇光。
就連萬福安也徑自爲太子捏了一把汗,在皇帝身邊一個勁的向他擺手,勸他不要再說了
。
出乎意料的,明晰帝沒有生氣,只是晃着手上的一張紙道:“你看,各個都比你強,你的呢,拿來給朕看看!”
李徹看着面前這一張空白的白紙,忍不住問道:“不知諸位兄弟都是怎麼想的?省的我寫重了。”
天子道:“老四,你先說。”
四皇子李徇抱拳起身,對主位之上的人說道:“兒臣縱然不是皇子了,也想守衛這大好河山,早年兒臣遊學的時候,就曾踏遍江山萬里,知這江山錦繡,若讓胡虜踐踏簡直生不如死,所以,兒臣懇請,若是父皇准許,讓兒臣去往邊塞,到沈將軍麾下,保衛山河吧!”
皇帝道:“你這事先暫壓不議,你尚還年少,在京中歷練幾年不晚,再者說來,你母后未必捨得下你。”
“好吧,那兒臣也就說完了。”
衆人看向四皇子李徇,尤其是五皇子不禁多了幾分警惕。
李徇在京中已經小有兵馬勢力,一直保衛皇宮,就算去軍中也不乏是一員猛將,父皇這麼愛惜他,將他留在京裡,難不成,皇位也有意給他?
但皇上的心思誰又能猜的透呢,只聽皇帝道:“這老四寫的是從軍殺敵,保衛山河,雖然寫的不多,但字字珠璣,一番熱血男兒的氣概,老五,你來。”
“是。”五皇子洋洋灑灑的交了一大張紙,所以起身之後說的也略微有些多:“做皇親國戚縱然風光,但身上揹負的責任也不可避免,皇親國戚若是不能以身作則,立身立業,也會被百姓所指責詬病,若是能再有再選一次的機會,兒臣寧願做那普通百姓。”
“哦?”只聽當今天子道:“若是有再選一次的機會,朕也寧願做普通百姓,只是不知這普通百姓,又該過着怎樣的生活?”
皇帝話音一落,皇后就讚賞的衝兒子點了點頭,沒有哪個父親會討厭和自己如此相似的兒子,這想法簡直是如出一轍。
只聽李衡又繼續說道:“兒臣願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春天耕種夏天收穫,若得閒暇還想行走于山水之間,遍看名山大川,寫詩作畫也不失爲人生的一種樂趣。”
“五哥想的卻是和我想的一樣。”九皇子也急忙道:“我也想過這樣的日子,悠哉悠哉的,多快活!”
只聽明晰帝不無寵溺道:“你現在已經夠快活的了,朕怎麼聽說太傅最近也不怎麼查你功課了,你懈怠了吧?”
九皇子還只是一個少年,聽聞急忙擺手道:“不曾,不曾,兒臣沒有一日是懈怠的,父皇若是不信,可查來看看。”
“改日再查你的,今日先查你這幾個哥哥的。”
李衡說完,本是輪到六皇子了,但太子卻支着腦袋笑而不語,只是用毛筆在桌上敲擊,發出啪啪的響聲,惹的皇帝不悅:“你敲什麼?有話就說話
!”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五弟說的簡單,只怕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過着這樣的日子的吧?”
皇后冷笑一聲開口問道:“那太子殿下是想說,當今天下百姓還不夠安居樂業,所以不能如五皇子所說的,過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皇帝聽聞,更加不悅的看向太子,他這不擺明了是在說自己不是一個治世明君嗎。
李徹卻道:“需要勞作的百姓自然沒有閒情逸致畫畫作詩,有此閒情的要麼是家境優渥方能得錢得閒遊歷名山大川,要麼就是賣字畫爲生,要麼就是以考科舉爲志向,哪有五弟所說的,這麼舒服,那人人都願意過這樣的生活了。”
一句話說的衆人啞口無言,當今天子的臉色卻又黑了幾分,不過倒也沒說什麼。
七皇子李律見狀趕緊起身道:“父皇,您看我寫的沒?快看看我的!”
他這一打岔,氣氛才稍微得以緩和了一點。
皇帝翻找出七皇子所寫的,先是皺着眉頭道:“你看你寫的這一手難看的字,還不如螃蟹爬的好看!”
皇后見了,也以手捂着嘴巴噗嗤一聲笑道:“還真是,跟你五哥比起來的倒是差遠了,平日讓你多練練字你也不聽!”
“這有甚要緊,兒臣也不指望自己能妙筆生花,會寫幾個字就行了!”
皇帝眯着眼睛看向他寫的,然後說道:“你就算不說,朕也知道你早有這個想法了。”
衆人不解的看向七皇子,四皇子笑道:“七弟說說,是不是也想跟我一起往軍營去歷練歷練?”
“不!我要是不做皇子了,也不會去軍營,我要去的地方名叫江湖!學一身高強武功,行俠仗義,娶個如花似玉的俠女爲妻!”
“哈哈哈!”四皇子指着他道:“現今也想娶妻了。”
皇帝臉上也終於露出一點溫和的微笑,在將自己的兒子詢問了一遍之後,最終看向太子,本來上揚的嘴角瞬間下壓:“太子,你來的晚,現在也該想好了吧?”
只見李徹似乎醉意愈濃,雙目迷濛,看不出他是什麼表情,卻飽蘸濃墨,在紙上一揮而就,寫的一手上好的狂草。
內監總管萬福安趕緊將太子手上的紙張呈給皇上過目,只見上面墨跡未乾,他那一手字當真是勁力十足,似乎可以穿透這張紙一樣。
筆鋒如龍,又似驚濤,看的皇上臉色一變。
皇后也看着太子寫的這一手行雲流水的字,不動聲色的端正坐好,她似乎預兆到了,即將到來的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