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洛安安醒來時,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睜開眼,第一個進入她視線的人就是百里墨宸。
大約是在她牀邊守了一夜,此時的他,面容略顯憔悴。
一雙眼正盯着窗外,並未察覺到她已經醒了。
於是,緩緩開口,喉嚨裡發出無比干澀的聲音,“王爺……”
這一聲,驚得他回過神來,看她醒了,便是溫柔一笑,“醒了?醒了就好……”
只是,雙眸深處,隱着幾多愁。
“孩子……”
她的話,並未問完,就見他垂下了眸子,臉上的笑意也消失無蹤。
於是,她也明白了,一雙眼看向牀頂的帷帳,“哦,沒了啊……”
料到了,早就料到了。
當那一口黑血吐出來的時候,她便料到這個孩子算是保不住了。
只是心存僥倖,所以纔想着問一句而已。
恩,她早就料到了,她一點都不意外,一點都不傷心……
“我倒些水給你。”聽她聲音裡的乾啞,百里墨宸便站起身去給她倒水,卻聽身後的人低聲呢喃着,自說自話。
“我自問來到這兒之後,從未主動害過誰,也從未想過要害誰……”可爲何洛霏月跟百里玄燁,一次又一次的要害她,要至她於死地!
真當她是隻不會叫喚的貓嗎?
那好,很好,她會讓他們知道,她到底是貓,還是獅子。
百里墨宸倒了水,端至牀邊。
洛安安撐起身子,靠坐着,接過水便一飲而盡。
“本王的人,已經在做事了。”他重新坐回牀邊的凳子上,目光看她,很是柔和。
洛安安都差點忘了,孩子的爹是個怎樣的狠角色,這次的事,他豈會這麼輕易就饒過去。
那麼,她就暫且先養好身子再說。
將手中的杯子放回百里墨宸的手裡,她這纔開口,“清兒呢?”
那丫頭,怕是被嚇壞了。
百里墨宸沒有回答,隨手將杯子放在一旁的桌上,“那盆紫色的花叫什麼名字,竟是連鶴頂紅的毒都能解。”
要知道,鶴頂紅算得上是見血封喉的劇毒了,昨日他來時,洛府的大夫已經給她判了死刑,沒想到他將那紫色的花咬碎了渡入她口中後沒多久,她的呼吸便慢慢平穩了,黑紫的脣色也漸漸正常起來,惹得那大夫連連驚呼不可思議。
“那花名叫紫芯,能解百毒。”她柔聲回答,而後又問,“王爺,清兒呢?”
這一次,語氣較之方纔都嚴肅了許多。
百里墨宸故意轉移話題不回答她,必定是說明,清兒出事了。
果然,他眸光一沉,“連自己主子都看護不好的丫鬟,留着性命又有何用?”
“王爺!”洛安安猛的一驚,整個人都坐了起來,她能猜到以百里墨宸的個性,清兒逃不了一頓板子的懲罰,可沒想到他竟然要了清兒的命?
見她情緒這般激動,百里墨宸便也只掃了她一眼,隱着怒意。
此次洛安安中毒,那一碗山楂自然是罪魁禍首,可將那山楂從廚房端進院子裡的清兒,也得負上責任。
“清兒是無辜的!”她被他那一臉無畏的表情給氣壞了,“毒是百里玄燁下的,山楂是我突然興起要吃的,清兒她什麼都不知道,她是無辜的……”
“便是因爲什麼都不知道,才罪不可恕!”百里墨宸一聲厲喝,一雙眸染着怒意看她,“身爲你的貼身丫鬟,早知太子府的人要害你,卻還是這般沒心沒肺,毫無警覺!”
若是稍微用點心思,不求她以身試毒,只需一根銀針便能幫洛安安安然度過這一劫!
她無辜?
此次無辜者,唯有洛安安跟她肚子裡的那塊肉,其餘的人,就是他自己,都有罪!
若是,他沒將韓越臨時招回去,若是,他防備的再小心些,若是……
他的孩子,就不會這麼沒了!
看他如此震怒的模樣,洛安安只覺得心口一陣抽痛,她知道,孩子的事,他與她一樣傷心。
於是,忍不住伸手覆在他那寬厚的手背上,柔聲開口,“阿不……”
她輕喚他的乳名,也是想喚起他內心柔軟的地方。
也是存下一絲期盼,期盼清兒,還未被他處死。
果然這一聲,便是讓他臉上的怒意瞬間褪去大半,擡眼看她,雖依舊冷漠,但眼底隱約可見幾分溫柔。
“阿布……”她又是柔聲一喚,想着即將要說的話,眼圈便先紅了,“孩子,大約是還不想來這世上摻和,約莫下次他準備好了,就會來了……”
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只是孩子已經沒了,她不想連清兒都失去了。
他轉過手,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手心,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好一通責怪。
她才從鬼門關回來,他竟要她來安慰他。
手指摩擦着她的手背,這纔開口,“我便是知道你定舍不下,所以沒動那丫頭。”
百里墨宸的話,讓洛安安驚訝不小,“你的意思是,你沒罰清兒?”
“恩。”他沉聲點頭,“你的丫頭,就算要罰,也該是你來罰。”
她這才鬆了口氣,卻聽門外傳來韓越的聲音,“爺,若君姑娘來了。”
“讓她進來。”百里墨宸開了口,房門便被人打開。
若君姑娘踩着一雙藕色的繡花鞋進了屋後便轉身關了門,這才行至牀邊,欠身行禮,“若君見過王爺,見過洛大小姐。”
“起來吧。”百里墨宸沉聲開口,“蜀香樓你不用再去了,日後就留在安兒身邊,貼身照顧。”
話音落下,若君姑娘倒是波瀾不驚的應了聲是,洛安安卻連連搖頭,“不可不可,怎麼能讓若君姑娘屈尊來照顧我?”
貼身照顧,說白了不就是做她的貼身丫鬟?
可這若君姑娘在百里墨宸的口中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才女,怎麼能做她的丫鬟呢!
聽她拒絕,百里墨宸並未說話,反倒是若君盈盈一笑,“洛大小姐乃高門貴族之後,若君一介青樓女子,能貼身侍奉洛大小姐,乃是若君幾世修來的福氣,何來屈尊一說?”
“這……”洛安安依舊是皺眉不展,若君說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畢竟青樓女子身份低微,的確是連名門的丫鬟都比不上,可,若君才華橫溢,只怕是修養氣度都遠在她之上,叫她如何能安心接受呢?
“城裡的幾家富商,砸了不少的銀子要買若君一夜。”百里墨宸開了口,“你便當是救她一回,她在蜀香樓這麼久,女子小產後要如何照付自然也比清兒懂得多,早先韓越還教授過她武藝,留她在你身邊,本王也稍稍能放心些。”
至少,比起清兒那個什麼都不懂的丫頭可是要好多了!
他的語氣倒是和緩,可態度卻是不容拒絕,方方面面都被他說盡了,收了若君做她的丫鬟,對若君,對她,都是件好事。
她只好點頭,應了此事。
百里墨宸便也起身,“本王還有要事要處理,若君,這裡你好生照顧。”
若君點頭稱是,百里墨宸便看了洛安安一眼,“本王明日再來看你。”說罷,便轉身離去了。
看他大步離去的背影,洛安安終覺得他帶着幾分殺氣,便忍不住問若君,“你可知,他這是要去處理些什麼事?”
若君淺淺一笑,上前來俯身撫着洛安安的肩膀,將她往牀上壓,“小姐你將將小產,還是要臥牀休息爲主,至於王爺……自然是替小姐你出氣去了。”
洛安安重新躺回牀上,眉心微蹙,“他該不會是去找太子了吧?”
雖說這次,的的確確是百里玄燁給她下的毒,可百里墨宸並無證據,去找太子,豈能討到便宜?
聽出她語氣裡的擔憂,若君溫柔一笑,“小姐放心,王爺心中有數。”
也對,百里墨宸的心計,哪裡還需要她去擔心。
只是他臨走時周身的殺意,難免會讓人誤會他是去做什麼傻事了。
見她仍然帶着擔憂,若君便又道,“此次太子竟對小姐你下此毒手,王爺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但要直接對付太子,時機還未成熟,不過挫挫太子的銳氣,給他些許警告,還是可以的。”
“額……是要,怎麼警告?”洛安安還是有些擔心,俗話說關心則亂,她是真的怕百里墨宸會因爲替她報仇而出什麼事。
若君便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柔聲道,“王爺早先掌握了幾名朝中大臣的罪證,正巧那幾名大臣,都是太子的人,雖說都是些小事,但只要王爺想,那小事都會成爲滿門抄斬的大事,若君這麼說,小姐可會明白?”
若君都說得這麼明白了,洛安安又豈會不明白,當下也是長嘆了一口氣,滿是唏噓。
“小姐是覺得王爺狠了些?”若君這麼問,便是想着要如何勸解洛安安,不料洛安安卻搖了搖頭,“那是他們男人之間的仗,死多少人都不算狠,比起百里玄燁來,手段更是不知高明瞭多少,只是……”
只是那些滿門抄斬裡,不知要死幾多無辜的人。
她那一聲唏噓,也是爲此,也僅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