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軍........”陳鳳西站在電子沙盤前,停下手中的電子筆,有些發怔。遠方轟轟的炮聲,如同平地而起的驚雷。地下掩體的燈光,在劇烈的震動中,忽明忽暗。
電子沙盤上,代表蘇傑聯軍的藍色箭頭,正在天網信息的不斷自動補充下,一點點的移動着。數十個藍色箭頭,不斷的分裂挺進,如同山區丘陵中的一條條毒蛇,吞噬着沿途的城鎮和所有戰略要點。紅色所代表的斐盟聯軍防線,正在藍色箭頭的強大攻擊下,收縮,後退。隨着前線戰報的傳來,左側地圖上的傷亡數字,正在節節攀升。
五個裝甲師,能起什麼作用?!
陳鳳西揉了揉因爲長時間緊皺着而僵硬的眉頭,失望地嘆了一口氣。手中的電子筆想要繼續在電子沙盤上作業,腦子裡卻一時空白,不知道從何下手。
他頹然放下筆,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他知道匪軍很厲害,知道這支部隊的首領曾經帶着九名匪軍機甲戰士,就在滄浪星打了一場奇蹟般的戰役。
可是,那並不代表來五個師,就能解決雷峰星的麻煩!
滄浪星的戰鬥和雷斯克目前的局勢,完全是兩種概念。兩個師的逃亡,需要做的只是跑,只是突圍,不用顧忌任何一個地方的得失。更重要的是,在北部山區最後的戰鬥中,盟軍事實上是佔據着兵力優勢的,李鴻武的兵力,就在滄浪星的上空!
雷峰星不一樣。
現在敵我雙方,在總面積幾百萬平方公里的廣闊區域作戰。這裡有高山峻嶺,有丘陵湖泊,有平原大河,有遍佈其中的公路城鎮!
這是一場以殲滅對方的有生力量,打擊對方兵力爲戰略目標的大型戰役。雙方總計一百多個師,犬牙交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每一天的戰鬥下來,傷亡就是天文數字。牽一髮動全身,每一個戰略要點的得失,就牽連周邊數百公里。
五個裝甲師,投入到這種每天消耗的兵力超過一個師的會戰中,能起什麼作用?
自己受衆的預備隊,就只剩下十幾個師。這還是從雷峰星的其他地方抽調過來的。如果不是錢柏林艦隊還能多少牽制住三上悠人,只怕後方已經薄弱到臨界線的防禦,就會在西約的一次不計傷亡的空投中崩潰。
西約的兵力,還在源源不斷的到來。
在比納爾特帝國名將羅森博格的手中,至少還有四五十個師的兵力。加上前線貝利夫的北方集團軍和安東尼斯庫的南方集團軍,整個西約目前在雷峰星的兵力,已經超過了斐揚聯軍。更重要的是,他們能夠集中在這場會戰中,而斐盟,卻要駐守整個雷峰星!
原本以爲,第三次增兵,能夠得到至少五十個師甚至上百個師的補充。那樣的話,以現在自己手中掌握的地利優勢,就能把西約人壓在防線以西,讓他們動憚不得。可沒想到,盼了半天,自己等來的,竟然是...........
“指揮官閣下,”隨着一個聲音,一位身穿斐揚中將制服的褐發中年人大步走進了房間:“援軍已經啓程了?”
陳鳳西擡頭,出現在眼前的,是早在半年前就抵達雷斯克的斐揚達拉培亞軍區皮埃爾中將,盟軍雷峰星戰區指揮部參謀長,錢柏林的副手。目前,他麾下的斐揚第三十三軍四個師,正頂在北部戰區鳳凰城以西三百公里的夏洛克斯山脈一線苦戰。
夏洛克斯山脈的幾個城鎮,扼守着通往鳳凰城的兩條資源公路。一旦失守,蘇傑聯軍就能長驅直入,將鳳凰城西線防禦,切成兩半。因此,一直以來,夏洛克斯的防禦都是重中之重。因爲戰鬥慘烈,皮埃爾也最爲關心後方援軍的情況。
看陳鳳西一臉苦笑地遞過來一份電子文件,皮埃爾心頭突地一下,出現了一個不祥的預感。他飛快地打開文件,只掃了兩眼,臉色就已經大變。
良久,皮埃爾放下手中的文件夾,無力地看着陳鳳西道:“指揮官閣下,作爲戰區參謀長,我想,我有責任提議戰區指揮部制定新的戰略計劃........我建議,放棄鳳凰城西線,以少量兵力阻擊,全線退守,在東半球建立新的防線。”
陳鳳西陡然一驚。放棄鳳凰城,六百公里平原將無險可守,這也意味着放棄半個雷峰星,並在撤退時遭受慘重損失!
“你瘋了?”陳鳳西駭然道。
“不是我瘋了,”皮埃爾大聲道:“是指揮部瘋了。五個師,就是我們未來一個月的全部援軍,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他大步走到電子沙盤前,抓過一個呆若木雞的參謀手中的電子推杆,在電子沙盤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弧線:“這意味着,如果我們不早做打算,我們將在這裡耗盡我們最後一點有生力量,然後崩潰,讓西約在半個月內橫掃整個雷峰星!”
房間裡,一片死寂。
陳鳳西和參謀們的目光,呆呆地看着皮埃爾推杆所指的地方。
藍色箭頭,在蔓延。
堅決,而兇狠。
大雨,將整個城市沖刷得乾乾淨淨。聯軍基地林立的樓羣,在雨水中泛着光。天地之間,只是一片白濛濛的雨絲,在凌亂風中忽左忽右。
遠山景物,已經看不清楚。站在大樓上,各國官兵們能看見的,只是匪軍基地裡,那支在雨中無聲靜立的部隊。
幾個小時前纔得到的匪軍率先出徵的消息,到了這時候,已經毋庸置疑。拿望遠鏡看着匪軍基地裡鴉雀無聲的隊伍,各國軍官們一時間,心頭百般滋味。
戰爭到了這個時刻,舉斐盟之力的第三次增兵,還在各國政府的拖拉之下遙遙無期,而沒有出現在增兵名單之上的匪軍,卻已經整裝待發。
關於匪軍的一些謠言,到這個時候已經是不攻自破。什麼坐山觀虎鬥,等戰局扭轉之後再來搶功勞這類的話,現在回想起來,就是一記記反抽在某些人臉上的耳光——人家不但去了,而且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沒有討價還價,沒有大肆宣揚,就在這個雨天,踏上征程。
在這個時代,這個聯軍基地裡的軍人,遠比遠在幾萬至幾百萬光年不等的國內政客要純粹得多。
當那些人還在耍着嘴皮子,撥打着各自的小算盤,漫不經心地將緊急的物資調配報告壓在文件的最底下,忙着在誰多出一點誰少出一點上討價還價的時候,聚集在漢京的這些軍人,卻只是一門心思想要投入這場戰爭。
軍人的使命就是作戰。既然生逢這個時代,生死是早已經置之度外。到這個時候,無非就是傾盡全力,去贏得這場戰爭,去爲自己所在的國度,爲子孫後代,打出一個未來罷了。
上戰場不可怕。耗在這裡,每天看着前線傳回來的越來越嚴峻的戰報心急如焚,纔是一種恐怖的折磨。
軍官們都知道,若是斐盟的這些民主國家再這樣下去,就只能輸掉這場戰爭。可是,他們卻對這個龐然大物的頑疾,無能爲力。對後方那些政客的失望,對戰局的擔憂,讓他們期盼着有人能站出來,能讓這個垂垂老矣的聯盟看到一點希望。
所以,他們現在站在這裡,注視着眼前的這支軍隊。
大雨中,一輛輛機甲被沖洗得發亮。機甲隊列整齊地排滿了整個匪軍基地。它們無聲無息地站在哪裡,雨水和寂靜,讓這些冰冷的金屬,散發着一種凜冽的殺氣。
隊伍左側大樓的觀禮臺上,枯瘦的黑斯廷斯靜靜地在輪椅上坐着。在他身旁,查克納元帥李存信身軀筆直目光炯炯。兩位元帥的身後,傾巢而出的查克納軍部高級將領們和塔塔尼亞等密盟國家的將領們,一字排開肅然而立。
透過大樓觀禮臺透明的陽光棚前垂落的雨簾。視野中一個胖胖的身影在漫天飄搖的雨絲中分外挺拔。
“今天,我們準備出發。去雷斯克,和那裡的西約雜種作戰!”
胖子的聲音,在大雨籠罩的基地上空迴盪着。雨水,順着他的軍帽,流過臉頰。
“在勒雷,我們和他們打過。在瑪爾斯,我們和他們打過。在薩勒加,我們和他們打過,這一次,我們將在雷斯克,揍得他們哭爹叫娘!”
大雨中,胖子上前一步,大聲道:“爲了我們的家人。”
“家人!”
“爲了我們的自由。”
“自由!”
“爲了我們的榮耀。”
“榮耀!”
胖子每吼一聲,數萬匪軍士兵,就和應一聲。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到後來,就如同一道孕育着無窮威力的雷聲,滾滾壓在基地上空。
“以一個男人的身份........”胖子用盡全力的吼聲,幾近嘶啞。
“戰鬥!”
驚雷,終於在這一刻炸響,基地,在這一刻沸騰,匪軍士兵們的吼聲響徹雲霄!
“勒雷萬歲!”
“匪軍萬歲!”
龍吟虎嘯,山鳴谷應,狂風捲着紛亂雨絲和這狂暴的聲浪向四周瘋狂地擴散,席捲一切,就連天空中的雲層,也在這一刻宛若江海波濤,洶涌激盪。
在所有觀禮的軍官將領,只覺得渾身寒毛都炸了起來,一股電流順着背脊直衝頭頂,一時間心情激盪,難以自已。
滾滾鐵流,開始向着分佈於基地四周的機場涌動。
聯軍基地裡的每一個人,都停下了自己的腳步和手中的工作。埋頭維修的機修兵鑽出了機甲,俯身於電子沙盤前的參謀們直起了身軀,雨中訓練的士兵駐足側耳........
他們聽見了從匪軍基地傳來的聲音。
那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那引擎的轟鳴聲,是這個時代最震撼人心的音符。
2064年1月1日。漢京,雨。
匪軍誓師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