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過期都三年了?
馮曉琴走過去,一把抓起白底黑字的藥盒仔細打量,果然發現使用截止日期爲三年前。
怎麼會這樣呢?藥箱明明是給小老虎準備的啊,裡面都是家庭常備藥品,每年都會更新的,畢竟嘛,老頭子的醫保卡在她手裡,一個月劃好幾百塊錢,不用白不用。
“這羣王八蛋,居然賣過期藥,我要去告他們!”
馮曉琴恨得牙癢癢,那一臉猙獰的表情,像跟小區門口藥房的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樣。
說起告狀這件事,林躍覺得好笑,電視劇的簡介講什麼顧磊死後,馮曉琴狀告鄰居,贏得了小區居民的敬佩,他真想問一下電視劇的宣發,這是用屁股在滾鍵盤嗎?
傻子也看得出來,馮曉琴狀告樓下鄰居,並只要一塊錢賠償,一方面是利用法律和法官的判決推卸自己直接害死顧磊的責任,另一方面呢,給小區居民看看,她是仁慈的,是通情達理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是不怕事能抗事又不惹事的那種女強人,畢竟顧士宏和顧清俞不可能告訴小區居民,是馮曉琴一直在算計姐姐和公公,他們告訴傻兒子/弟弟機靈點,結果被兒媳婦/弟媳偷聽到,賭氣回家,走到樓梯的時候給顧磊一帶,害死了自己的丈夫。
所以從頭到尾她都在算計,在丈夫死亡這件事上也不例外,怎麼對自己有利怎麼來,電視劇的最後,哪怕是顧磊死了,她都憑着小老虎從顧家人手裡騙走一套兩居室,妹妹也趕到深圳去了,以後她就可以和兩個兒子住在顧家給買的房子裡,開開心地當新上海人了。
還是那句話,這有些電視劇吧,代入主演的視角,各種努力,各種認真,各種不容易,但是跳出主演的框架,以局外人的立場看結果,什麼玩意兒!
“不行了,我……我還得上廁所。”
馮大年在沙發上翻個身,捂着小肚子想要上廁所,然而手才離開沙發扶手,腿一軟,噗的一下摔在地上,看樣子已經拉的幾近虛脫。
“大年,大年。”馮曉琴急了,丟下藥盒去扶弟弟。
此時此刻的馮大年已經不是厭世臉,那痛苦的表情,滿頭大汗,五官扭曲的樣子,跟經歷難產的女人差不多。
“姐,姐……扶我去廁所。”
馮曉琴努了半天力,愣是沒有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顧士宏想去幫忙,林躍在旁邊拉了一把,搞得老頭兒滿臉不解。
“你還站在那裡幹什麼?來搭把手啊。”馮曉琴急了,看着假弟弟親兒子痛苦的表情,跟割自己的肉一樣難受。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林躍拿起放在餐桌上的黃色塑料果盤裡的紅富士蘋果放到嘴邊,剛要一口咬下去,突然停住了,又把它放回原位。
便在這時,空氣中多了一股子難聞的氣味。
老頭子鼻頭聳動一陣,看向趴在地上掙扎着要起來的馮大年。
馮曉琴也發現了。
“大年,大年,你是不是拉褲子裡了?”
馮大年的臉跟電影幻燈片一樣,痛苦,羞憤,難過,酸爽……種種表情不斷變化。
十六歲的叛逆少年,在學校裡因爲同學把他的書包丟進垃圾桶,就給人打成腦震盪,賠了5萬塊錢,回校讀了兩天越想越不服氣,越想越難受,乾脆書也不念了,跑來上海投奔兩個姐姐。
心氣兒這麼高的人,當着最討厭的姐夫和一個糟老頭子的面拉褲子,這心靈的創傷……是要記一輩子。
卡察。
次臥的門打開,馮茜茜穿着新買的白底黑邊冰絲睡衣,兩眼惺忪地走出來,剛要問發生什麼了,外面怎麼這麼吵,擡眼看到馮大年的樣子,睡意瞬間消散,趕緊過去扶弟弟。
“大年,你怎麼了?”
馮曉琴一個人拉不起來,現在姐妹兩個一起用力,終於把人擡起來一些,然而得到的迴應卻是一聲大吼。
“別動我,你們別動我!”
馮曉琴愣住了,想了想明白過來。
“大年,你等着,姐給你去拿換洗的衣服。”
她手忙腳亂地跑進臥室,從牀下拉出馮大年的旅行箱,拉開拉鍊,找出一條黑色的貼牌南極人內褲走回客廳,伸手就去掏馮大年的襠。
“別碰我,你……別碰我!”
馮大年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把馮曉琴推倒在地。
“大年,你幹什麼?!”
馮茜茜很生氣,大姐不嫌他髒,好心給他換內褲,他怎麼反手把人推倒呢?
林躍在旁邊看得直樂。
喏,兒子當弟弟養的弊病就出來了吧。
馮曉琴把他當兒子,馮大年拿她當姐姐。
親媽給生病便溺的兒子洗澡換內褲還說得過去,姐姐的話,那不是丟死人了?何況還是當着顧家人的面。
“大年,都這時候了,你能不能讓我省心一點?”馮曉琴大聲斥責道,看來她也意識到了問題的根本,但是能怎麼樣呢?說你其實是我兒子?就算不考慮顧家人和馮茜茜在,馮大年就得記恨她一輩子,這麼多年來大兒子遙控管教,電話關心,自己卻跑到上海來追求新生活,還跟別人生了一個兒子,這是一個合格的母親能做出的事?所以這個啞巴虧只能生吃了。
“姐夫?”馮茜茜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林躍。
“這種情況最好是立刻送醫院急診,你看人都拉虛脫了,再加上吃了過期三年的藥,毒上加毒,搞不好是會死人的,保險起見,洗胃吧。”
“送醫院,對對,送醫院。”馮曉琴這才反應過來,瞪着倆大眼珠子看着林躍,聲音裡充滿焦急和慌張:“你開車,送他去醫院。”
“我嫌他髒。”
他嫌馮大年髒……
“太臭了。”
他嫌馮大年臭。
躺在地上的,自尊心爆表的少年拼命仰頭,用仇視的目光看着他:“別……求他,你別求……他!”
話很簡單,只有七個字,卻像是透支了全部力氣,講完趴在地上,好像一條快要歸西的野狗,呼哧呼哧喘着粗氣。
“姐夫……”
馮茜茜面露哀求。
“茜茜,別求他,打120,叫救護車。”兒子被羞辱嘛,馮曉琴感同身受,說這句話時眯着眼睛,咬牙切齒地看着對面幸災樂禍的男人,也是她名義上的丈夫。
馮茜茜沒有辦法,只能去屋裡拿手機,撥打120急救電話,可能是動作太急,腳步聲太響,把熟睡中的老太太驚醒了,迷迷湖湖喊了一聲“你們幹什麼,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顧磊,你這……大年好歹是你的妻弟。”顧士宏於心不忍,他之前是中學老師嘛,教的都是跟馮大年一般大的孩子,所以對於這個小了馮曉琴二十幾歲,沒禮貌沒教養的弟弟的容忍度較高。
林躍小聲都噥道:“什麼妻弟,就一野種。”
“媽媽,媽媽……”
這時主臥的門開了,光着上身,下面穿條藍色短褲的小老虎揉着眼睛走出來,應該是看到大牀沒人,外面又有動靜,下意識出來找媽媽。
“小舅舅,你拉褲子了?好臭啊。”
童言無忌,但是最能傷口撒鹽。
“滾……滾!”
如果不是身體有恙,馮大年纔不會管外甥不外甥的,肯定一巴掌扇過去了。
……
因爲是半夜的緣故,交通不堵,120急救車很快來到單元樓下,把馮大年拉走了。
到了醫院,和醫生說明情況後,考慮到病人的情況比較嚴重,醫生採納了馮曉琴的建議,給馮大年給予胃管洗胃。一番折騰,三個多小時下去了,早前生龍活虎的少年也變成了病牀上一隻有氣無力的弱雞。
馮曉琴讓馮茜茜看着弟弟,自己來到醫生辦公室。
“馮女士,患者是你弟弟吧?”
“對的。”
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金絲眼鏡的值班醫生翻了翻手裡的化驗報告:“馮女士,你確定你弟弟今天晚上跟你們吃了同樣的食物?”
馮曉琴想了想,點點頭:“沒錯啊。”
“可是以我這些年的醫治經驗,你弟弟的化驗結果和病情特徵,比較符合爲了減肥而過量服用瀉藥的情況。”
“瀉藥?大夫,你沒搞錯吧?”
“我也希望是我搞錯了。”
醫生沒有把話說死,不過任誰都知道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五分鐘後,馮曉琴陰着臉走進病房,面對馮茜茜疑問的眼神沒有說話,拍拍馮大年的肩膀:“大年,醒醒。”
“姐,大年剛睡下,你叫他做什麼?”
“大年?大年!”
馮曉琴閉口不答,只是用力搖晃弟弟的肩膀。
終於,馮大年被他晃醒了。
“姐,怎麼……了?”
“大年,我問你,晚飯過後你吃什麼了?”
他搖搖頭:“沒有啊。”
“沒有?你再說一遍,你以爲洗胃是幹什麼用的。”
面對馮曉琴的威逼,馮大年只能老實招供。
“我……我吃了一個鴨腿。”
馮茜茜不解:“什麼鴨腿?哪兒來的鴨腿?”
“顧磊!你個該死的王八蛋,我跟你沒完。”馮曉琴咬着牙說完這句話,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姐夫?”
馮茜茜稍作沉吟,勐然記起吃完晚飯洗盤子的時候看到煤氣竈上煨着陶罐,姐夫和老頭子喝酒的時候好像說過,白切雞好做,老鴨煲就費工夫了,要文火煮好幾個小時呢。
馮大年吃了老鴨煲?
那他爲什麼拉成這樣?
……
馮曉琴回到家的時候天都亮了。
老頭兒已經把客廳打掃乾淨,腿上披了一條有格子花紋的棉線毯倚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這人上了年紀容易覺少,昨晚鬧了那麼一齣兒,他基本上沒睡,眼瞅着天亮了,剛有點倦意,想要眯一下,勐聽房門卡察一下,馮曉琴黑着臉從外面走進來。
“你回來了?大年怎麼樣?”
馮曉琴沒有理睬他,鞋也沒換,直接往主臥衝。
“顧磊,你給我起來!”
老頭兒趕緊清清腦子,從沙發起來,走到門口往裡一瞧,馮曉琴正一臉盛怒看着穿鞋下牀的兒子。
“我問你,你是不是往老鴨煲裡放東西了?”
林躍點點頭:“對啊,怎麼了?”
“還怎麼了?”
聽到肯定的答覆,馮曉琴惱了,拎起面前的大紅枕頭就朝他砸過去。
“王八蛋,大年就是吃了老鴨煲,才拉成那樣。”
老頭兒給她搞湖塗了,理不清這裡面的邏輯。
“咦,他什麼時候吃我做的老鴨煲了?我怎麼不知道?”
“就在你出門那段時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個王八蛋想要害死他。”
馮曉琴撿起剛纔用來丟他的大紅枕頭又往林躍頭上砸,然而落下不到半尺,大紅枕頭便被一隻手抓住,她只覺眼前一黑,伴隨啪得一聲響,腦子嗡地一下,整個人被抽得轉了半圈,直接撲倒在牀上,感覺整張臉頰都麻了,過了好一陣子纔有火辣辣的痛感向耳根、下顎蔓延。
當她滿帶恨意轉過臉時,顧士宏嚇了一跳,因爲嘴脣都給打出血了,可想而知剛纔那一巴掌有多麼狠,這根本不是夫妻打架能下得去的重手。
“爸?媽?”
小老虎剛纔就被馮曉琴吵醒了,但是因爲昨晚沒休息好,還有些迷湖,而當爹的這一巴掌抽過去,給他完全嚇醒了。
“顧磊。”老頭子趕緊走進房間,擋在林躍面前:“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幹嘛動手打人。”
林躍偏頭看着倒在牀上,沒有了潑婦像,只是一臉憤恨看着他的馮曉琴說道:“昨天吃晚飯的時候我是不是說過,煤氣竈上的老鴨煲另有用處,馮大年自己拿我的話當耳旁風,還要在我離家的時候偷吃,那他有今天的下場,只能說是咎由自取,怎麼?不服?不服帶着你那個弟弟滾蛋。”
“顧磊!你少說兩句。”老頭子推着他往外走,生怕兩個人當着孩子的面做出更惡劣的事情。
“你在老鴨煲裡放了什麼?”
倆人來到外面,老頭子把小老虎趕進衛生間洗臉刷牙,出來的時候順手帶上主臥房門,然後走到林躍面前問話。
“瀉藥。”
“瀉藥?”顧士宏恍然大悟,怪不得馮大年突然拉肚子,原來是吃了放瀉藥的老鴨煲:“你爲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林躍隨口扯謊:“那半隻老鴨煲本來是爲展翔準備的,尋思給他弄病了,通知阿姐去醫院照顧他。你知道的,阿姐和施源現在分居,只有這樣展翔纔有趁虛而入的機會,天知道馮大年爲什麼無視我的警告,趁我不在偷吃鴨腿,那不是活該是什麼?”
“……”
顧士宏很無語。
準備坑姐姐的老鴨煲,最終害了小舅子?
確實,喝酒的時候兒子講過,老鴨煲不是給家裡人吃的。
但是這件事吧,仔細琢磨琢磨又有點不對勁,既然是苦肉計,需要放那麼多瀉藥嗎?看馮大年昨晚的德行,年輕人尚且如此,放到展翔身上,怕是沒個五六天甭想下地,而且要放瀉藥,第二天送飯的過程中再放就好,爲什麼臨出門前就把這件事做了?難道不怕在冰箱放一宿,藥效變差嗎?
除非這本就是針對馮大年的,他算準了馮曉琴的弟弟會偷吃陶罐裡的鴨肉。
“你啊你,你就作吧你。”
聽到走廊裡傳來“爺爺,我刷完牙了”的聲音,顧士宏嘆口氣,去照料孫子了。
……
這件事能怎麼辦?報警嗎?明明是馮大年不聽勸,嘴饞踩坑,這能怨做姐夫的?
展翔那邊吧,屬於未遂之舉,而且展翔也不可能追究他的責任啊,更何況,老鴨煲裡放的是瀉藥,又不是老鼠藥,百草枯這種能致人死亡的毒藥,所以馮曉琴和馮大年只能是打落牙齒往肚裡咽。
待弟弟的身體好轉,馮曉琴把人送上返家的火車,誰知道第二天這傢伙又回來了,還說他就要呆在上海,顧家沒法住就讓姐姐出錢在外面租一間房。
說得輕巧,租一間房,大上海寸土寸金,好一點的地段像樣點兒的單間就沒少於2500月租的,而且很多是押一付三。她剛剛給他賠了5萬塊錢,還欠着何姐幾千沒給,顧磊又不給她錢花,哪有錢去外面租房子?
最後還是馮茜茜拿出剛剛到手的工資,給馮大年在外面找了一個單間住。
馮曉琴心裡清楚,馮大年是她的親兒子,房租給妹妹負擔算怎麼回事?是,妹妹升職了,一個月到手有六七千,可是刨去日常零花,再給家裡寄點錢,現在又得交房租,一個月能剩一千塊嗎?
搞錢是一個問題。
租房不是長久之計,給馮大年找住的地方是一個問題。
報復顧磊,爲母子二人報仇雪恨也是一個問題。
她認真思考了一晚後,找到了一個可以同時解決這三個問題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