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離真君登臨雲端,伸手撥開迷霧,俯視東昇祖洲。暮日時分,蒼茫大地,近百座互不統屬的城邦升起裊裊炊煙,暗黃色的神祇光輝庇佑着祂們的子民和信徒。
黎民百姓的身上,整體泛起灰黑色的靈光,只有少數掌權的貴人,頭頂冒出白裡透紅的氣運,多爲浮沉不定的霧霾,只有佼佼者才具備形象,也只是一尾紅鱗白腹的鯉魚。
橫亙東昇祖洲腹地,曲折綿延近千里的北莽山脈,有二十三座城邦依附建立,多是獸頭人身的荒神,也有兩頭圖騰大靈在此落腳,享受山川地氣的滋潤,積蓄足夠漸漸成長蛻變。
‘民氣不振,大地之上,諸神並起,城邦林立,人道備受壓制,怎能撫育出龍氣。’
爲防萬一,青離真君還是垂降冥土,親自抵達極深處,神屍永眠之地。施展時光溯流,果然看見一頭蒼龍甦醒,掙脫舊日的枷鎖,返回仙隕過後,事過境遷的地面。沒有接手仙人建立的城邦,收攏流離失所的百姓,而是一聲長吟,化散成氣,盡落在東昇祖洲黎民身上。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這頭蒼龍真是決斷,神血攤薄融入黎民百姓,與人道相合。民氣即龍氣,人族繁衍生息,它便與日俱增,水漲船高。’
‘三百年大運過後,諸神各有去處,德行深厚者,扶搖而起叩天闕,入道庭受職。餘者沉入冥土福地,或爲鬼神統領陰曹,或爲山主河伯掌得一方水土。’
‘東昇祖洲必定降下天命真王,一統大地諸城邦,集萬民之氣,凝成帝格。登基之日,點燃血脈,蛻變成真龍之軀。’
‘至那時,龍御歸天,天地人拱衛,由此奠定道基,已能與我分庭抗禮。即便我有救世大功,始終是自虛空降臨的外人,不比世界本源眷顧的愛子,得天獨厚。’
想到此處,即便是偉力歸於自身,不假外物成就地仙的青離真君,也有少許不滿。只是他道心清澈如赤子,三省自身,燃犀燭照,旋即透徹純粹如昔。
仙隕一戰,世界本源垂眷,賜予道器,近乎大羅,三位失格天仙自知不可力敵,才被迫轉世。可惜,時過境遷,自冥土復甦的神祇,有三百年大運,就連他也要退避。
正是避而不爭,纔沒有削走天眷,與道同行,青離真君一舉一動合乎自然,於是被大荒神禺京驚呼爲道君。
‘蒼龍剛剛復甦,身軀還帶着冥土的歲月塵埃,光輝黯淡不顯,豈能與人道相合,背後定然有深不可測的本源之力施加影響。’
‘既知暗棋落下,不惟復興人道,定是察覺我掌心道庭,怎能無動於衷。天道假手蒼龍,憑藉人族崛起,我也可以依樣畫葫蘆,在其餘三洲建起王朝。’
四大洲島,西沙流洲土地廣袤,多爲戈壁荒漠,求存不是易事,人煙稀少。即便沐恩青離真君,分享乙木本源,又有荒神商羊不遺餘力地興雲佈雨,草木鬱郁,固鎖風水地力,靈氣也只是復甦不久。尚需休養生息,積蓄土地肥力。
南離炎洲氣候適宜,處處都是膏壤沃野,只是荒神都成了氣候,晉升蛻變,桀騖不馴。且此地一年四季蔬果不絕,即便旱神女魃統屬的治下城邦,也無餓殍遍野的慘狀。飢寒不起,民心怠惰,若非巫祭秉承神意奮力鞭策,更無絲毫進取心,也難堪大用。
地仙本體還需坐鎮仙境,巡遊位面晶膜守護此界,青離真君便分出化身,降臨冥土,受胎投入北冥玄洲一戶尋常漁人家中。
春去秋來,歲月如梭,轉眼就是二十年。從小展露不凡的雷煥,與大海極爲親近,知漁場汛期,順應時節捕獲甚多,又能辨識天氣,能及時返港避風,在漁村中倍受年輕人的推崇。即使幾個表親兄弟,也不仗着年長欺侮,願意聽他的話。由此雷煥的身邊漸漸聚集一批人,年齡相差不大,是漁村半數人家將來的樑柱。
春汛剛過,天氣放晴,村長和族老連忙張羅積薪煮鹽,應付漁村所屬的瓊涯城稅吏。期間,免不了索要,只要不過分,尚可容忍,就任他們滿載而歸。
再過三日,侍奉荒神的巫祭率衆前來,在村中神壇稍事佈置。其中有一位道門修士,負劍隨行,似是徵召的護衛。
各家不滿十歲的女孩男童,換上簇新的粗布衣裳,逐一上前,接受巫祭檢測體質。都是窮苦人家出身,粗手粗腳慣了,沒少弄出笑話。只是本性純良,又懂得敬畏,讓地位尊崇的巫祭哭笑不得。此行無果,他只能作罷,怏怏而回。
那位道門修士卻留在村中,以利劍在硬如生鐵的山崖上開鑿,只花了半日,便辟出一大一小兩個相連的洞府,令村人咂舌不已。
夜露濃重,晨光未吐時分,修士盤腿打坐,雙手抱劍,對着初升朝陽吐納煉氣,又服食水谷精煉的草還丹。至日上三竿,便腳踩一葉扁舟,在跌宕起伏的浪潮中滑過。若有漁夫落水被沖走,陷身漩渦湍流,他也會出手救人。如是幾次,也不收任何謝禮,便得了村人的認同。
年長的老漁夫忙裡偷閒,閒話家常家短,手腳不停地修補漁網,晾曬陰乾後,仔細收好存放。幾十年捕撈,近海漁場漸漸枯竭,海貝村的漁人駕船越走越遠,難免碰到沾染妖氣的獰惡魚類,雖是懵懂的蠢物,卻極爲生猛,輕易就會掙破繩網。
海邊,十六條篷船整齊一排擱淺在岸上,用粗繩系在木樁固定。一羣年輕人伐木取材,修復篷船缺損的部位。
雷煥打赤膊,露出筋肉虯結,曬地黝黑的身體,滾滾汗水從渾厚的背部流淌而下,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也不覺得苦。
“村裡的烏篷船也只能在海邊廝混日子,撒網捕撈小魚蝦米,要說前往深海大洋,還得是瓊涯城的五牙船,不然的話,想也別想。”說話的年輕人名叫鍾達,與雷家是表親,嘴裡說着牢騷,卻很是羨慕。
“瓊涯城的五牙、崮葛城的艋衝、響水城的三翼,是在黑水洋巡遊,防備海妖的船隊,若是沒有巫祭坐鎮,我看也懸。”雷煥搖了搖頭。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各執己見,誰也不能說服誰,仗着嗓門大,把口水說幹爲止,才分出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