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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辰在夢裡被一種突然的沉重的悲涼和孤獨驚醒,茫然四顧,伸手摸索身邊。
這是他眼盲的最初最經常的反應,有時甚至會突然從牀上坐起來,覺得黑得可怕,孤獨地悵然流起眼淚。
是獨自離開家鄉的旅人,離開的太遠,甚至沒有了回去的路。
驚醒的樂辰已經記不得夢中的情景,不知道里面是否又是家裡的情景,或是又是一個人走在黑暗裡,伸手不見五指,摸索着跌跌撞撞……
“樂辰,怎麼了,身體還難受?”
耳邊是帶着沙啞磁性的低沉聲音,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腰,樂辰將身體靠到身邊人的懷裡去,聲音低且悽然,“你不是說要走嗎?”
房間裡點着幾隻蠟燭,隔着牀帳,牀裡光線朦朧黯淡,聽到樂辰聲音裡的鼻音,虞嘉翔原來還帶着睡意,此時醒了不少,胸前感受到溼意,伸手在樂辰臉上撫摸過,染了滿手的淚水。
“怎麼哭了?朕不是沒走麼?”虞嘉翔聲音裡帶着驚訝,帶着憐惜,將樂辰的臉擡起來。
樂辰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流淚,那淚水好像是在夢裡的時候就在流,一直流到了現在。
“我也不知道怎麼就流眼淚了。”樂辰心底的孤獨寂寞還在,那樣的惆悵淒涼好像浸入了血液裡,揮也揮不去,“我真沒和吳王發生什麼,只是碰巧遇到。”說着,眼淚不知怎麼就流得更兇起來。
虞嘉翔揩着他臉上的淚水,“嗯。朕相信你!別哭了,不然又憂心壞了腦子,頭痛起來!”
樂辰其實想說,‘你不明白!你並不明白被你那樣說的我的心是怎麼樣的?’樂辰心底其實是孤獨害怕的,害怕被拋棄了,本就是離開了原來熟悉的世界,離開了家人,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討生活,好不容易對一個人放下戒心願意和他依靠,卻被背叛利用了,花了很長的時間心底的被傷害的那道缺口才填補上,之後其實並不容易再對別人產生信賴,產生依靠,但是,愛情就是個莫名其妙的東西,讓人防不勝防,將心交出去的時候,對於樂辰來說,心底的防備就像毒蛇盤踞,時刻擔心着會被拋棄會遭受不公平,愛情裡擁有甜蜜和幸福,但是,背後也一直存在着擔憂和傷悲。
樂辰說不出自己的心裡話,只能向虞嘉翔靠得更緊些,平靜地說道,“虞嘉翔,以後你要是不需要我了,你那時候願意讓我有一個幽靜的莊園過完餘生嗎?”
聲音雖然平靜,壓抑在心底的悲慼卻從音色裡表現出來,樂辰無論怎樣也阻止不了,虞嘉翔聽後,心震動了一下,以致撫着樂辰的手也頓住了,“你怎麼想到這些了,朕沒說不要你啊!”
“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我心裡不踏實,你到底願不願意?”樂辰擡起眼睛緊盯着虞嘉翔問道。
樂辰眼裡還帶着淚光,幽幽靜靜的,悲傷淒涼彷彿已經有形一般就附在裡面,虞嘉翔看着就一陣心疼,“朕說了不會不要你。你不用擔心這些!別瞎想了,好好睡吧!以後都會是好的事情!”
“你別這樣敷衍我!難道這麼簡單的一個承諾你都不願意給我麼?”
“那好吧!以後朕給你修一個大莊園,讓你住在裡面!”虞嘉翔聲音堅定有力,樂辰望着他期待地說道,“你給我一張聖旨吧!把你答應我的寫在上面。”
虞嘉翔看樂辰不罷休的樣子,只好點頭答應,“好!明天就寫!你還有什麼要求到時候都寫上!好了吧!睡了!”
樂辰心裡總覺得不踏實,空空涼涼的。
第二日,皇帝讓一位老王爺代替他組織狩獵活動。
一大早,便自己陪着樂辰帶他去看他口中所說的他見過的最美麗的風景。
晚上兩人才發生過爭執,此時,雖然疙瘩並沒有消失,但兩人依然爲一起出去尋景踏春感到高興。
從行宮裡出來,外面是一片草甸,遠處有綿延山脈,樹木生長其上,綠色直延伸到天地的交界。
壯麗的山川,天高地闊,原來心中有多少不快,此時也變得開闊豪邁起來。
樂辰和虞嘉翔騎在一匹馬上,身後有幾位保護的侍衛。
虞嘉翔執起馬鞭指向前方,說道,“就在那個方向!我們走吧!”
駿馬飛奔向前,樂辰有一種身後長了翅膀飛翔起來的感覺,靠在虞嘉翔懷裡想一直這樣飛奔下去。
和狩獵大隊的方向不同,虞嘉翔帶着樂辰朝東南走,過了草甸,便是稀疏樹林,馬放慢了步子,漸漸樹木茂盛起來,最後騎馬已經不便,只好牽着馬走路。
身後的侍衛一直緊跟着。
樂辰被虞嘉翔牽着手,一直往前走,因爲充滿了新奇,而且也期待虞嘉翔所說的見過的最美麗的景象,於是一直呈現亢奮狀態。
漸漸地,樂辰便有些體力不支,他畢竟很久沒有這般大的運動量了,汗水流下來,呼吸急促。
虞嘉翔讓停下來,讓樂辰喝了水,便提出自己背樂辰繼續前進。
身後的侍衛隊長馬上請命,“皇上,讓屬下來背吧!”
“不用你!還是朕來!”虞嘉翔拒絕道。
背皇上的人並不是一件好差事,出了力說不定還會被皇帝看不慣,那侍衛看皇帝態度堅決,便再不敢上前要求。
樂辰喘過來氣,想要拒絕,虞嘉翔已經在他身前彎下了腰,“快上來!過了時辰就看不到了。”
樂辰愣忡中已經被虞嘉翔背在了背上,虞嘉翔的背寬闊結實,樂辰在他背上感受着他身上的體溫,攀住他的肩膀。
“我好了,讓我下來走吧!你揹着也累!”走了一段路,樂辰就要求自己下來走,虞嘉翔放下他,休息了一會兒,一行人又開始前行。
就這樣又走了好長一段路,樂辰累得都對那景色不報多少希望的時候,虞嘉翔說就快到了。
原來一直是在向山上爬,此時是在走下坡,漸漸聽到水聲。
“一個大瀑布!”虞嘉翔對樂辰說道。
水聲氣勢磅礴,聲音漸漸大起來。
當虞嘉翔口中所說的他見過的最美麗的風景展現在樂辰眼前的時候,即使是累得喘氣不暢,他依然有種深刻的感動。
這是一個懸崖,一邊有巨大的瀑布飛流直下,一個主瀑布之外還有好些小瀑布,下面是一條大河,一直流下去,向着東南方向蜿蜒流下去,彷彿一直會延伸到天地的盡頭,太陽已經升起來,金光燦燦照耀着大地,河流上泛着粼粼金光,沿着河流分佈着許多個村落,村落整齊寧靜,有些裡面還在冒着點點炊煙,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地裡是帶金的麥子,清風吹過,那便是一片金黃的海洋,金黃的海浪往前延伸,一直到天地的交接處。
在更遠處,隱隱一座繁華大城屹立。
虞嘉翔指着天的盡頭,望着樂辰微笑,“那是京城!”
從沒有見過這般壯麗雄渾卻又帶着寧靜與安詳的景色,除了豪邁,心裡還是豪邁。
樂辰對着山下大喊一聲,“喂!我——在——這——裡——啊!”
每個人評判心中最美里的景象有各種標準,也許,對於樂辰來說,他現在心中最美麗的景象便是坐在自己以前家裡的二樓陽臺上練習琵琶,樓下遛狗的姐姐牽着狗回來,媽媽來叫他吃飯,爸爸聲音清朗讚揚他技藝有所提高趕超媽媽了。
但是,對於虞嘉翔來說,現在眼前的這副景象就是最美好的景象了!
升起不久的太陽,壯麗雄渾的瀑布,奔流不息的河流,平靜寧和的村落,等待收穫的金麥,繁榮富庶的城市,天下清平,人民安居樂業……
這是天下太平清晏的縮影,是虞嘉翔心中所裝的天下。
心中裝着這番景象的虞嘉翔,樂辰想,他會是一個好皇帝的。
樂辰伸手拉上虞嘉翔的手,朝他笑着讚歎道,“是我至今所見最美的風景了!我覺得你會是一個非常好的皇帝!”
虞嘉翔回以樂辰以微笑,接受他的讚美毫不謙遜。
一起而來的侍衛們也露出微笑來,大好江山若此,怎不讓人欣慰高興。
這是身邊這位帝王的天下,樂辰爲他感到欣慰之時,不免憂愁襲上心頭,有自己離他更遠的感覺,自己是一個追求小幸福小日子的人,身邊的人卻是以天下爲己任的大人物。
若是有支畫筆,樂辰希望能將此時的景象畫下來。
要用火紅畫那升起來的太陽,要用赤金畫天邊隱隱的城市,要用淺金畫這條延伸至天邊盡頭的河流,要用沉金畫這整齊排布的繁榮村落,要用金黃畫這一大片一大片的麥田……
然後,還要畫出這位屹立着的帶着微笑充滿豪邁與期待的帝王,陽光打在他的臉上,帶着傲視天下的氣勢與雍容,帶着胸懷天下的氣度與豪情,帶着守護天下的職責的堅定與執着……
這副畫就該是這個顏色,是這種氣勢。
來的時候急切,回去的時候步伐慢了很多,虞嘉翔和樂辰邊走邊說話,一路帶着笑聲。
虞嘉翔說要治理出一個更加繁榮的帝國,樂辰聽着,讓他要更加註意勞動者,除農外要重視工商,以人爲本,虞嘉翔笑他可以去好好說說那些冥頑不靈的臣子,什麼農人愚昧,造器者身份低下,商人重利輕義……
樂辰逞口舌之快,誇誇其談,說後又覺得自己說這些不妥,像個吹牛皮不知生活艱辛的小少爺,說完就想吃後悔藥,不過,看虞嘉翔並沒有排斥和嘲笑的意思,便放下心,和他亂侃起來。
兩人說得起勁,都有突遇知音的感覺。樂辰是說話無顧忌還有人理解,所以覺得暢快,虞嘉翔是沒想到樂辰心中有這種大韜略大溝壑,不免另眼相看,一路上一直把樂辰看着,不知道他腦子裡到底還有什麼想法。
樂辰雖然說得暢快,但一直在講理想社會的農工商和人民生活的各種方面,身邊的人是皇帝,要是涉及皇權的,他並不會提起,看似隨意,樂辰其實也是希望虞嘉翔能做一個好皇帝。
走過了樹木的密集區,一行人停下來休息,下面的路就準備騎馬了。
虞嘉翔將水遞給樂辰,樂辰喝好了自己才喝。
樂辰正拿出手巾準備擦額上的汗水,就覺得大家沒有了方纔的輕鬆,氣氛陡變。
樹林裡來時鳥鳴不斷,此時卻鳥鳴不聞,大家都露出警惕,樂辰也緊張起來。
虞嘉翔將樂辰的手緊緊握住,將他拉到身邊,侍衛們將虞嘉翔和樂辰圍在中間做出保護姿態。
即使是對危險感知低下的樂辰,此時也明白要發生什麼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