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薛白麪對郭子儀、李光弼、顏真卿、顏杲卿、張巡等人,會想到元載說的那些提醒他趁戰亂掌握更多私權的話。
這些人之所以暫時願意聽從於薛白,是因爲相信他是李倩,也因爲現在混亂的局勢讓大唐內部不適合內鬥。可事實上他們忠的是大唐,那必然會帶來一些掣肘。
“張巡給我回信了。”
薛白把張巡的信放在桌案上,道:“他認爲李祗老成持重,是值得託付的宗室大臣,勸我不可臨陣換掉他。”
顏真卿道:“這是老成謀國之言。哪怕請太上皇降旨撤換李祗,旁人也會認爲是你私心作祟,藉機排除異己。史思明已兵抵黃河,眼下斷不可如此行事。”
“我也撤換不了他。”
薛白自知還沒這個權力。
他如今是雍王,天下兵馬大元帥。大元帥聽起來很厲害,一直以來擔任此職的只有皇子皇孫,而且都是掛職,實際統兵的是副元帥,還是趁着安史之亂,他才通過個人的手段藉此名義掌握了一部分兵權。
至於對政務的處置、官員的任命,薛白很多時候是通過他的黨羽來實現的。比如顏真卿是宰相,元載此前管着戶部,杜有鄰則是他放在吏部的擺設。
那麼,要實現對地方官員如臂使指,以薛白目前的勢力還做不到。所以他故意讓南霽雲以一種看似意外的方式除掉賀蘭進明。
這種事可一不可再,既然殺了賀蘭進明,對李祗就該多加籠絡了。
打一個、拉一個,纔是排除異己的正確節奏。
“那就下詔安撫李祗,讓他竭誠抗敵,毋使叛軍過黃河一步。”
“好。”
顏真卿於是提起筆,用他那雄秀端正的字跡寫了一封奏摺,準備呈給李琮。
他們商議好政事、遞上奏摺、天子批允、轉達有司,這已經是他們非常習以爲常的流程了。便是清正忠誠如顏真卿,也漸漸適應了這種大權在握的感覺。
薛白看着那一列列漂亮的顏楷,心想,倘若有一天李琮否決了顏真卿的奏章,顏真卿能否坦然接受失去這權力?
他知道,必然會有那一天,李琮終會忍不住奪權。
可眼下薛白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打敗史思明,真正做到“功高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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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薛白終於收到了來自淮南的信,且是一位故人寄來的,讓他有種“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的感受。
展信,入目便是一首小詩。
“蘇武天山上,田橫海島邊。”
“萬重關塞斷,何日是歸年?”
薛白一看這詩就忍不住笑了笑。這詩的意境雖然蒼涼、悲傷,可卻是李白寫的。
李白既問了他何日是歸年,他便敢答,他希望是明年。
明年是應順二載,也是天寶十四載,他希望安史之亂能徹底平息,讓李白再回長安,白日放歌、青春作伴。
想到這裡,薛白還想到了杜甫。可事情太多,他收回心神,專注看李白信上的內容。
李白已追隨廣陵太守李峘押送了七萬石糧食到了睢陽。
原來,他們早已抵達亳州,可賀蘭進明派人想要接手他們帶來的糧草,並以北面混亂危難爲由,不讓他們的人手過境。李峘不肯,停下打探消息,正遇到了南霽雲怒殺賀蘭進明一事,於是進入寧陵,暫時平息了事態。
薛白本意是讓張巡暫轄汴、宋二州,倒沒預料到來了個李峘,李峘也是宗室,而且也是吳王李恪之後,是嗣吳王李祗的侄子,信安郡王李禕的長子,總之,叔侄二人一起湊到了黃河前線。
好在,李峘頗賞識南霽雲,沒有爲難他。
李白則在信上盛讚了南霽雲“十步殺一人”的俠士之風,利用自己與薛白的關係爲之求情。
薛白都能想象到,李白拍着南霽雲的肩,朗笑道:“哈哈哈,無妨,我與三郎是舊識至交,爲你修書一封。”
渾然不知南霽雲是得了誰的吩咐殺賀蘭進明的。
末了,李白還在信上提到這一年來他在揚州的遭遇,主要說的是家眷。他妻子宗氏與顏嫣等人一起被安置在揚州東關一處十分安全之地,都盼着若此番平定史思明、結束了叛亂,便能回長安。
薛白再看向信封,看到了顏嫣、青嵐的家書。她們平時雖也有來信,可只要能逮着機會,還是要讓人帶信給他。
那分別漂亮、笨拙的兩種字跡入眼,薛白難免也有些急切起來,盼着儘快收拾了殘局,把妻子接回長安。
眼下卻還不行,史思明隨時可能渡過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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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回了長安,薛白多了個習慣。
他把元帥府旁邊的一座宅院改成了道觀,每天只要有時間,必會去那道觀裡,少則待半個時辰,多則好幾個時辰,甚至在道觀中過夜。
旁人都說,雍王是把李林甫的女兒騰空子安置在了這道觀裡,偷偷地廝會。
可實際上,李騰空回來長安後依舊與李季蘭住在玉真觀。薛白每天見的,是另一個道士。
“給你看看。”
一張地圖被展開,薛白略有些興奮地搓了搓手,拿兵棋壓住地圖的一角,道:“看你能否猜出我的戰略意圖。”
“我已無意俗塵之事,何不放我歸還山林?”
“猜猜吧。”薛白道,“我反正不可能放你,閒着也是閒着。”
李泌道:“我近來在想,你說的那個宋朝的故事,並非是借喻了晉。”
“哦?”
“那是你對大唐亡國之後下一朝的思量?”
薛白問道:“爲何會這麼猜?”
“契丹。”李泌道,“你說的不是匈奴、鮮卑,而是契丹,今契丹尚弱,有建國爲遼的可能?女真又是從何而來?”
“說來就話長了。”薛白道:“我們若不能處置好叛軍,往後各節度使尾大不掉,難保沒有人把燕雲十六州割讓出去向契丹借兵。伱看,賣國以謀私利,李亨開了個頭,大唐如何會好?”
李泌每聽到薛白這樣詆譭李亨,都是默然不語。
“萬一再讓吐蕃控制了河西走廊,大唐失了安西、北庭,疆域豈不就只有這麼一點兒大了?”
薛白終於把李泌的目光吸引到了他的地圖上,他用手指劃了個圈,又道:“這就是我推演的北宋疆域……當然,小說家言不可信,胡亂杜撰罷了。”
李泌面容依舊平靜,但還是忍不住,擡手在地圖上指點了幾下。
“往下推演,失了河東、河北道諸郡,則無法遏制草原諸部,失牧馬之地,失長城之險,失燕山、太行山之屏障,早晚必失中原。”
“所以,與你說了那宋室南渡的故事。”
“胡亂杜撰?”
“用心杜撰。”薛白道,“好了,閒話少敘,猜猜我打算如何平史思明?徹底平安史之亂。”
他加重語氣,補了後面的那一句話。這很重要,否則他潛意識裡就會認爲平定史思明很簡單,此人在原本的歷史上就被平定了。可事實上不是,那只是綏靖。
薛白不打算綏靖。
這種決心,李泌能從他眼神中感受到。
於是,李泌隨手點了點地圖上的一個地方,雲淡風輕地道:“是嗎?”
“不愧是長源兄啊。”薛白問道:“你覺得,可行否?”
“你派誰去?”
“還能是誰?”薛白道:“當然是最擅長千里奔襲的大將。”
李泌點點頭,目光移到了地圖上的黃河一線,沉吟道:“前提是,得要守住長安不敗退。”
薛白問道:“你覺得難嗎?”
李泌反問道:“我們能正面拼嗎?大唐承受得了這樣的損失嗎?各方將領、各地官員承受得了嗎?”
薛白不答。
李泌道:“當時我向忠王獻策,便言叛軍勢大,糧草充沛,士氣旺盛,且都是邊防勁旅,擅野戰,擅速戰。若與之當面交鋒,非智者所爲。今朝廷雖有郭子儀、李光弼等名將,然若決戰必有損傷。兵力一旦大損,則朝廷威望不足以震懾各鎮官將。萬一有敗,洛陽地勢難以固守,東都再失,定教天下人心動盪……”
這都是李隆基種下的惡果,潼關險固卻失了一次,天子出奔。導致第二次再有叛軍南下,軍心士氣的承受力就低很多,唐軍更輸不起,輸不起就會不敢打,不敢打就更容易打不贏。
就好比,一把榔頭,頭柄與鐵塊之間敲開了一次,哪怕接起來,下次再敲就更容易脫開,用的人也不敢再使大力。
再者說,即使能打敗史思明,若需要折損太多的兵力,也不是薛白所願。
“長源兄可有計策教我?”
“不可使史思明渡黃河,賊軍若至河南,則洛陽軍民必驚恐,難以守衛;當命郭子儀兵出常山,斷賊軍糧道,而郭子儀一旦移師,賊必進上黨,故需先敗蔡希德。”
說到這裡,李泌眉頭一動,又想到一事。
“史思明是宿將,不會不防着常山,他甚至還要取太原……如何做呢?”
薛白也是得了李泌提醒,方想到這個問題,思索了一會,忽然靈光一閃,與李泌異口同聲地說道:“回紇?”
“不錯,回紇。”
此前,薛白逼降李亨時,僕固懷恩叛走靈武。當時薛白無暇西顧,只是寫了一封信給僕固懷恩曉以大義,回了長安後又讓郭子儀派人去招撫。如今,郭子儀派去的人還沒有回信。
但他若是史思明,必然會向契丹、回紇,甚至吐蕃借兵,也必會拉攏僕固懷恩。
想到這裡,薛白起身便要走,走了兩步,卻又回來,把他那張地圖收好帶走。
李泌見狀,不由笑道:“我還能泄露軍機不成?便是有心,出得去才行。”
“李長源,你一介俘虜,還有心開玩笑?”
薛白隨口打壓了一句,無工夫多談,匆匆便去了。
李泌獨立盤坐,搖頭苦笑,原本是打算繼續修行,閉上眼,大唐的疆域地圖再次浮現了出來。他彷彿能在其中看到流離失所的百姓。
許久,他睜開眼,今日不做功課,轉而提筆寫着幾封信,準備寫給朔方軍中幾個舊識。
寫好信,他便坐在那等着,因知道薛白一定會再來。
等着等着,他不免嘟囔了一句。
“道心亂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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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與嚴武、田神功等人駐紮在涇原、鳳翔、奉天等地,防範僕固懷恩勾結回紇或吐蕃南下,絕不能讓他們進入關中。”
老涼一愣,目光看向薛白,嚅了嚅嘴,竟是稍稍遲疑了一下。
他出身太低,沒讀過書,如今雖然官位很高,卻沒信心能獨當一面。因爲這次不僅是打仗,還得治理一方。
“郎君,我能行嗎?”
也就是老涼,能這麼與薛白直接問。
“能行,領了告身去吧。”薛白招了招手,又道:“我還會再寫信招撫僕固懷恩,他未必會打過來。因此,你到了涇原,最要緊之事在於安穩人心,在開春之後,把軍屯做起來。”
這對於老涼是個難題,他臉上露出一點愁苦之色,卻還是很快應下。
薛白安排妥當,心想着招撫僕固懷恩之事,又去問李泌。 李泌這次很乾脆,直接給他出一個主意。
於是,半個時辰之後,薛白就去見了李月菟。
“咦,阿兄難得來見我。”
李月菟如今與他成了兄妹,反而親近了些,故意埋怨道:“我還以爲阿兄想與我們父女疏遠呢。”
薛白道:“今日來,我有樁正事問你。”
“什麼?”
“你年歲也不小了該尋個夫婿……”
薛白說着,李月菟伸出手,在他前面擺了擺,問道:“這話可不是阿兄說出來的。”
“我矚意的是僕固懷恩的兒子。”薛白乾脆直說,“此事是李泌的提議,他說僕固懷恩有個兒子僕固珍,二十五歲年紀,性情溫和,相貌堂堂。”
“此事,阿兄若定了,我還能拒絕嗎?”
“我來問你,你若不願,大可回絕。”
“真是怪了?”李月菟奇道:“若是與將門聯姻,阿兄怎麼會不先想到博平公主,而是來問我?就不怕我阿爺再與僕固懷恩走近?”
“是宗室與僕固家盡釋前嫌之意。”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薛白心裡覺得,李月菟是被自己耽誤的,有合適的人選就早點嫁出去;李伊娘久居深宮,太過單純,不急着嫁,以後還會有更合適的人選。
“我不嫁。”李月菟很快給了回答。
“好。”
薛白竟也不強求,起身就要走。
李月菟想了想,忽道:“我想告訴阿兄一個秘密可以嗎?”
薛白猜到了什麼,不太想聽她的秘密,但還是停下了腳步。
“其實,我似乎……我似乎更願意和女子們待在一處。”李月菟小聲道,“阿兄覺得,我這樣的人奇怪嗎?”
“不奇怪。”薛白心裡舒了一口氣。
“想必我往後只能像玉真公主那樣了吧?”
“自由自在的也很好。”
薛白隨口敷衍着回答了,又去找李伊娘,得知她在宮中,便去請見。
這天,李伊娘正與幾個兄弟姐妹們在見李琮,聽聞薛白來了,十分高興,連忙招呼着“三郎”一道說話。
稍作寒暄,薛白道:“僕固懷恩的兒子僕固珍是一個不錯的夫婿人選……”
他知自己開口說聯姻之事,李伊娘一定會答應,說到這裡,忽有些遲疑。
“哦?!”
李琮目露驚喜,先看向了自己的養女,曾經嫁給安慶宗的榮義郡主。安慶宗死時,他保下了女兒,如今已改封爲寧國公主。
畢竟是自己養大的,李琮一直希望這個女兒能夠改嫁。但這婚事不容易,世家子弟不願娶安慶宗的遺孀,指婚旁人,他沒有這個能耐。
好不容易,薛白說需要宗室子弟與僕固家聯姻,李琮當即便提了出來。
李伊娘也很高興,道:“三郎,那就讓僕固珍來迎娶阿姐吧?”
“也好。”
薛白難得鬆口,讓李琮能與大將聯姻。爲此,李琮十分高興,整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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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靈武。
李亨曾住過的行宮已被僕固懷恩佔了,他這日剛在此接見史思明的使者以及回紇的使者。
目的很簡單,他引見了回紇使者,讓其告訴史思明的人,自己是回紇王子的老丈人,展示實力,商議一起攻唐之事。
路線有兩條,一是攻長安,二是攻太原。
史思明希望僕固懷恩能去攻太原,許諾事成之後封他爲晉王,子孫世代諸候。
僕固懷恩則想與史思明約定,先入關中者爲帝,對此,使者大怒,稱僕固懷恩這是異想天開。
雙方在這一點上始終沒能談妥,大計就擱置了下來。
爲僕固懷恩出謀劃策的還是範志誠,他力勸僕固懷恩先假意答應史思明的要求,練兵秣馬,作勢要攻太原,等到史思明與朝廷兩敗俱傷,忽然出兵,奪取長安。
“將軍天命所歸,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僕固懷恩被說得熱血上涌,正此時,有家僕過來了,道:“將軍,老夫人喚你過去。”
“這就去。”
僕固懷恩一向孝順,馬上便大步走向他母親的住處,才進門已帶着笑意道:“阿孃,兒子……”
“嘭”的一聲大響,他背上已捱了一掃帚。
“阿孃?”
“狗才,你敢背叛朝廷?!”
僕固懷恩一直是瞞着母親自己與唐廷的嫌隙,卻不知是誰告的秘,此時目光看去,老母親滿面怒容,他連忙道:“阿孃誤會了,兒子冤枉啊。”
“還敢狡辯?你做的那些事,我就沒有不知道的!”
老母親聲色俱厲道:“朝廷恩典,讓你這粗賤胡人的兒子娶金枝玉葉的公主,還不立即殺了叛賊的使者,親自到長安去認罪謝恩?!”
“阿孃怎知曉的?”僕固懷恩猶自疑惑,目光打量着母親身邊的人,心想,此事自己只與範志誠商量過,不可能是範志誠告的密。
“還問?還不快去辦?!”
“可兒子委屈。”僕固懷恩道,“兒子忠於朝廷,出生入死,可朝廷是怎麼對兒子的?既然爲朝廷賣命不值,兒子爲什麼不能殺入長安,奪了大位……”
“你敢?!”
老母親大怒,丟掉手裡的掃帚,轉身拿起一把刀,罵道:“我殺了你這個不忠不孝的逆賊,以報大唐世代深恩!”
“虎——”
刀毫不留情地劈下。
若非僕固懷恩躲得快,竟是真要被他的阿孃一刀劈成兩瓣。
他驚魂未定,轉身就跑出堂屋,驚呼道:“阿孃瘋了不成?!兒子要奪位讓你當太后,你真殺我……”
“天可汗在上,我這就取了這逆賊的心肝示於三軍!”
“瘋了?!”
僕固懷恩轉身就跑。
他思來想去,不知是誰告訴他阿孃這事,招了麾下幾員大將來商議。
“是你嗎?”他先問範志誠。
“將軍,是我勸你反唐,怎能是我?”
“那是你嗎?”僕固懷恩看向一員名叫渾釋之的將領。
“將軍,依我看,是朝廷直接把詔書送給了老夫人。”渾釋之道。
“我當然知道,我奇怪的是,誰帶朝廷的使節見了我阿孃?”僕固懷恩道:“我查過,覺得你很可疑。”
渾釋之連忙重申道:“將軍,肯定不是我……”
“是我!”
忽然,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
衆人目光看去,只見一個少年將領大步而出,卻是渾釋之的兒子,名叫渾瑊。
渾瑊今年只有十九歲,他年紀雖輕,戰功卻不得了。十一歲就跟着父親從軍,當時,朔方留後張齊丘拿他打趣,問他帶乳母來了沒有,結果在第二年,渾瑊就殺敵立下大功,後隨軍擊破賀魯部,參與石堡城之戰,收復龍駒島,勇冠諸軍,累遷至折衝果毅。
僕固懷恩也素來喜歡渾瑊,這次回到靈武,便對他多加籠絡。
這少年將領面對僕固懷恩,臉上毫無畏懼反而一臉正氣地喝問道:“郭節帥命將軍到長安告罪,今已過半月,將軍爲何還不動手?!”
“渾瑊,你……”
“我知道將軍在想什麼。”渾瑊昂然道,“實不相瞞,朝廷詔書正是送到了我阿爺處。”
“渾瑊,你……”
“將軍若敢造反,可曾想過後果?”渾瑊道:“我朔方軍將士必不願跟隨,介時將軍不妨踏着我與阿爺以及上萬人的屍骨再發兵!”
僕固懷恩大怒,頓時殺氣騰騰。
渾瑊凜然不懼,又道:“但將軍又能發兵往何處?往長安,昔日,將軍奉忠王爲主之時,尚且不敵於雍王,今背叛大唐,名不正言不順,豈有半分勝算?!往太原,郭節帥不需一兵一卒,單騎迎戰,敢問將軍麾下何人敢向節帥動手?!”
“豎子,你能知道什麼?!”僕固懷恩叱道,卻沒有下令拿下渾瑊。
“將軍口口聲聲‘大唐辜負將軍’,可事實是將軍誤信忠王,隨忠王作亂,爲雍王所敗。此爲將軍負大唐,而非大唐負將軍。今朝廷不計前嫌,以公主下嫁將軍之子,此爲君恩深重。”
渾瑊厲聲大叱,氣勢又漲了幾分,又道:“將軍帶朔方軍將士作亂,到時妻離子散,埋骨他鄉,將軍對得起將士們嗎?!”
渾釋之連忙在僕固懷恩前面拜倒,哭道:“將軍,犬子無狀,可他是爲將軍前程性命考慮啊,將軍何苦棄子孫世代的富貴,而自尋死路啊?”
“我是忠是逆,你能不知道嗎?”僕固懷恩上前扶着渾釋之,道:“你起來我與你說,便是在郭節帥面前……”
“將軍,你不能聽……”
“噗。”
忽然,渾瑊拔出僕固懷恩的佩刀,轉身,一刀斬下了旁邊範志誠的人頭。
範志誠正要開口說話,嘴才張開,頭已掉在了地上。脖頸上血高高噴起,場面十分駭人。
渾瑊殺了人,毫無懼色,臉上只有與他年齡不相符的堅毅。
他把刀“咣啷”丟在地上,雙手抱拳,道:“末將已爲將軍除去叛逆,唯請將軍斬史思明之使者,提其首級,往長安領前程!”
僕固懷恩爲人兇悍,此時竟也被震住了,他目光看去,只見那少年將軍滿臉是血。
但更讓他動容的是渾瑊一腔熱血,他曾經也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