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禍不及妻兒,罪不及父母。
大家都是勳貴,還是同殿爲臣、同朝爲民,‘鬥法’就‘鬥法’吧,就算把人腦子鬥成狗腦子也沒問題。
可沖人妻兒父母下手,那就是犯了忌諱。
動用刺殺之道,那就是犯了忌諱中的忌諱。
要知道,從春秋戰國起一直到兩晉,刺殺之道屢禁不止。
巔峰時期,皇帝都被刺殺了好幾位。
也正是因爲如此,在刺殺之風盛行的時候,人人自危,並且,奉行刺殺之道的人到最後發現,自己不僅沒能通過刺殺得到好處,反而因爲刺殺損失了不少力量,跟對手打了個兩敗俱傷,讓第三者佔了便宜。
在這種情況下,大家不得不默契的形成了一種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在內鬥的時候,儘可能的不動用刺殺之道,儘可能的不去碰人家的妻兒父母。
這種規矩從兩晉末的時候出現了苗頭,到隋唐的時候徹底的形成。
也正是因爲如此,如今還信奉着刺殺之道的,只有一些遊俠兒和狗急跳牆之人。
鄭氏,以及鄭氏背後的那些世家豪門,那都是真真正正的貴人。
他們跟遊俠兒和狗急跳牆之人完全沾不上邊,他們動用了刺殺之道,那就是破壞了規矩,越線了。
一衆跟世家豪門關係淺,也沒什麼大背景的武勳們豈能容忍?
不僅是武勳們,就連世家豪門在朝堂上的代言人們,在得知了這件事以後,也齊齊閉上了嘴,不肯再幫世家豪門說一句話。
有些規矩是不能破的,有些線是不能越的。
破了,越了,就必須付出代價。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人都不敢幫你。
“鄭氏好勇啊,居然敢在武臣頭上動武,我實在是很欽佩他們的勇氣。”
太極殿上。
李神通趁着商議代州軍情的機會,滿臉譏諷的衝着王圭道。
王圭的臉一下子漲成了豬肝色,悶着頭一句話也沒說。
鄭氏確實勇,居然在太歲頭上動土,在關公門前耍大刀。
武臣們本來就是舞刀弄槍的,手裡還掌握着天下最暴力的力量。
鄭氏向武臣們亮刀子,可不就是關公門前耍大刀嗎?!
一向沉穩的裴矩,此刻面色凝重的道:“這件事是鄭氏做的不對,我已經派族中的人去鄭氏問責了,相信不久之後,鄭氏會給張亮一個交代。”
如果張亮背後沒有李德良叔侄撐腰,張亮的事情也沒鬧得朝野皆知、沸沸揚揚的話。
那裴矩根本不會管這件事,更不可能派人去鄭氏爲張亮要一個交代。
畢竟,一個國侯而已,看似地位尊崇,但還不至於讓一個世家豪門低頭。
偏偏,張亮背後有兩個郡王撐腰,張亮的事也是人盡皆知。
鄭氏要是不給張亮一個交代的話,不僅在張亮那裡過不去,在李德良叔侄,以及滿朝沒有背景的武臣那裡也過不去。
更重要的是,一些有背景的武臣們也會看不過去。
畢竟,鄭氏壞了規矩,還越線了。
這種風氣不能助長,不然以後大家在跟人在朝廷上‘鬥法’的時候,妻兒父母都有可能會有危險。
所以即便是此事跟自身無關,武臣們也不會無動於衷。
一些家世背景並不顯赫的文臣,也會默默的去支持武臣去教訓鄭氏,讓鄭氏記住教訓。
“鄭氏給不給交代,已經不重要了……”
面對裴矩的話,李神通幸災樂禍的回了一句。
裴矩眉頭一瞬間皺成了一團,質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神通笑道:“意思就是說,張亮的人這會兒恐怕已經到滎陽了,鄭氏那些後輩的腦袋恐怕馬上就要搬家了。”
裴矩臉色大變,急聲道:“鄭氏已經開了一個壞頭了,張亮怎麼能以惡治惡呢?這樣下去,豈不是要重現魏晉時期的刺殺之風,到時候人人自危,與國何益?”
李神通看不慣裴矩這種嘴臉,忍不住譏諷道:“最先動用殺手,刺殺人父母妻兒的難道是張亮?明明是鄭氏犯的錯,怎麼到你嘴裡反倒成張亮的不是了?
難道鄭氏可以做初一,張亮就不能做十五了?
那鄭氏是不是也太霸道了?”
李神通雖然是在說鄭氏霸道,可實際上是在諷刺世家豪門霸道。
裴矩聽到這話,張了張嘴,卻不好反駁。
因爲他不能承認世家豪門霸道。
尤其是不能在李氏面前承認世家豪門霸道。
李氏如今可是皇族,你世家豪門在李氏面前彰顯你的霸道,那李氏豈能容你?
這天下,底蘊比李氏深厚的世家豪門不知凡幾,可有哪個敢站在臺前來,說自己比李氏厲害,比李氏強?
歷史上排《氏族志》的那幾個傢伙,把李氏排在了好幾個世家豪門的後面,真的是覺得李氏不如人家?
那幾個世家豪門真的敢承認自己比李氏強?
那不過是那幾個傢伙摸準了李世民的脈,知道李世民對世家豪門有所忌憚,有所不滿,所以藉機給了李世民一個消弱世家豪門的藉口而已。
其根本目的是爲了自己升官發財,而不是真的傻不愣登的跟李世民說那幾個世家豪門比李氏厲害,比李氏強。
李氏就算是族史沒有其他的世家豪門波瀾壯闊,底蘊也沒有其他的世家豪門深厚,李氏也是大唐的天,李氏的家業也是大唐第一等,沒有其他世家豪門可以媲美。
其他世家豪門也不可能在排《氏族志》的時候,真的傻不愣登的跑到前面去,壓李氏一頭。
所以歷史上排的《氏族志》,是有一定的政治目的的,而不是真的在給氏族排位。
真要是給氏族排位的話,《百家姓》的那種排位方式,纔是真的排位方式。
所以,身爲世家豪門一員的裴矩,可以在心裡覺得有一些世家豪門比李氏厲害、比李氏強,但他絕對不會說出來,更不會在李氏的人面前承認其他世家豪門的人霸道。
“鄭氏霸不霸道,現在說起來還爲時過早。刺殺張亮子嗣的事情,現在還沒有徹底查清楚,此事未必是鄭氏所爲,也有可能是別人嫁禍給鄭氏的。
所以張亮冒然行動,私自報復,實屬不妥。”
蕭瑀在裴矩敗下陣來以後,言辭灼灼的爲鄭氏開脫。
李神通瞥了蕭瑀一眼,再次譏諷道:“是不是鄭氏所爲,重要嗎?人是在鄭氏的地頭上遇刺的,不是鄭氏也跟鄭氏脫離不了關係。”
這話有些蠻不講理。
可是蕭瑀並沒有反駁。
裴矩、王圭等人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因爲這個時代世家豪門對地方上的掌控力度很大,大到地方上發生了任何小事,他們都能瞭解的清清楚楚。
所以說,張亮兒子在滎陽遇刺的事情,要說鄭氏不知情,那完全說不過去。
即便是以後查出來了,確實跟鄭氏無關,鄭氏也確實不知情,那鄭氏也有連帶責任,因爲人是在鄭氏的地頭出的事。
“我還是覺得,張亮的行爲有些冒失了,還是得等查清楚了以後再說。”
蕭瑀堅持己見。
裴矩跟着附和道:“此風不可長,不然以後勳貴們中間再發生了什麼矛盾,大傢俬底下互相報復,不惜行刺殺之道,動用各種武力,那大唐豈不是亂成一團了?
到時候人人自危,報復成風,大唐還怎麼發展壯大?”
裴矩這話有幾分道理,但是還是有些偏向鄭氏在說話。
因爲他根本的目的就是爲了幫鄭氏開脫,阻止張亮使用暴力去對付鄭氏。
不過,即便是他有私心,他的話還是說服了李綱,李綱點着頭,拱着手,向御座上道:“裴兄言之有理,此風確實不可長,還請殿下差人去張亮府上傳令,禁止張亮私下報復。
至於張亮子嗣遇刺一事,裴兄既然派人去鄭氏要交代了。
那麼鄭氏就一定會給一個交代。”
李元吉老神在在的坐在御座上,聽着裴矩、李神通等人鬥嘴,在聽到李綱這話以後,淡然的道:“我阻止了張亮報復,卻對鄭氏沒有任何懲戒。
那以後其他世家大戶的人也效仿鄭氏,我豈不是也得這麼處置。
那對張亮,以及其他的武臣而言,是不是很不公平?”
李綱愣了一下,趕忙道:“此事已經不是公不公平的事了,是爲國朝的安定爲計。”
李元吉點着頭道:“我知道李公是一片公心,可我約束得了武臣們,卻約束不了世家大戶。我要是讓張亮放棄報復,那就等於是向着世家大戶。
以後世家大戶跟武臣們有了矛盾,再效仿鄭氏的做法,我又約束不了他們,還得讓自己手底下的武臣息事寧人。
長此以往,哪個武臣還願意追隨我?”
李綱被這話問的啞口無言。
錯在鄭氏,鄭氏的家主又不在朝堂上,朝廷沒辦法勒令他給張亮一個交代,得通過其他世家豪門的人去傳話。
朝廷對鄭氏完全沒有約束力度、懲戒力度。
在這種情況下,委屈自己人,讓鄭氏得利,那朝廷豈不是幫鄭氏承擔代價了?
長此以往下去,君臣離心離德,那李氏的人該如何自處?
所以在這種事情上,李氏不可能委屈自己人去消除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