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怔住的人不只卿靖一個,所有人都被外邊的變故驚的一愣,尚未反應過來,門外也有人開始痛呼,隨着呼痛夾雜着重物倒地的聲音,一個女子肅然的聲音響起:“大清正白旗副都統內閣學士上書房行走軍機處章京行走兼領消息司少卿鈕祜祿和珅大人到!”
方有德隱隱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大搖大擺的出現,毫不掩飾自己的身份,堂而皇之,和珅到底想要做什麼?他難道不知道私自出京的罪名有多重嗎?
安東尼也嚇了一跳。本來還要逼迫卿靖幫助他得到電報技術,想不到正主兒突然出現了,讓他有些措手不及,有種偷東西被人當場捉住的尷尬感覺。當然,這種感覺也只是一瞬而已,身爲雷妮德家族的繼承人,很快他就調整了情緒,冷眼看向門口。同時下意識的又往卿靖靠近了些——不知道爲什麼,他總是有種危險即將逼近的感覺,卻又想不出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自然多了份小心。
韋氏聽到賽雪兒的聲音,暗暗吁了口氣,眼睛看向門外,想要看看那個久聞其名卻一直沒有見過的少主到底長的啥模樣。同時眼神掃了眼卿靖,心裡猜測她跟和珅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關係。
卿靖有種做夢的感覺。就在方纔,她還幻想着和珅會出現來解救自己,現在和珅真的出現了,她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善寶,你真的來了嗎?你真的來救我了嗎?
堵在門口的人自發的讓開一條通路,和珅頭戴六合瓜皮小帽,腳踩千層底皁靴,底邊雪白,一身月白色實地紗袍,上套淡青色巴圖魯套扣背心,風塵僕僕,步履匆匆的從外邊走了進來。
“善寶——”卿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痛中,猶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揉了揉,這纔看清楚來人眉若遠山,眸似點漆,高挺的鼻樑懸膽一般,薄薄的嘴脣,果然是和珅,“真的是你嗎?”鼻子一酸,一天多來所受的委屈盡皆涌上心頭,淚水模糊了雙眼,強忍着想要投入和珅懷抱的衝動,指了指方有德懷裡的孩子,“你總算來了,他搶了咱……我的孩子!”
“嗯?”和珅一聲冷哼,“方有德是吧,膽子不小啊?”
方有德正自打量和珅,見他突然轉臉面相自己,問話聲音雖然不高,卻有一股濃濃的威勢直撲而來,腿一軟,不由自主的跪倒,索性順水推舟,“卑職德州知府方有德,參見和大人……卑職知道卿靖小姐是和大人的朋友,一直不敢慢待於她,至於這孩子,安東尼大人想要用她威脅卿靖小姐,卑職不過是……不過是……既然大人來了,就用不着卑職保護了!”低着頭,恭敬的舉起孩子,看都沒看安東尼,心說來的正是時候,看樣子和珅挺生氣,我趁早脫身,讓他跟俄國人狗咬狗去,也算沒辜負令皇貴妃的厚望。
“算你識相!”和珅輕聲說道,他的目標是俄國人,所以並沒爲難方有德。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將孩子接到自己手裡,低頭一看,發現孩子原本閉着雙目,突然睜開了眼睛,烏黑的眸子點漆一般,居然衝着自己一笑,好像認識自己一般,禁不住一陣開心,探嘴在她粉嫩的小臉蛋兒上親了一口。許是癢到了孩子,孩子咧嘴一笑,居然咯咯有聲,讓和珅心裡的怒火都消去了不少。
“好可愛的孩子,卿靖姐姐,她叫什麼名字啊?”逗弄着孩子,和珅旁若無人的問卿靖。
孩子到了和珅手裡,卿靖總算放下心來,緩緩走到和珅旁邊,看這父女倆開心的模樣,不由心生感慨,暗道果然是血濃於水,思思這孩子平日裡除了奶媽和自己誰都不愛找,現在第一次被善寶抱着,居然笑的如此開心,莫非她也知道這就是她的父親嗎?
“思思,”一邊輕聲說道,一邊伸手將孩子抱到自己懷裡,發現孩子撇了撇嘴,一副泫然欲泣,不願離開和珅懷抱的樣子,不由哭笑不得,笑罵道:“剛見到……舅舅,就不理我了?白疼你了!”
春梅和賽雪兒給卿靖見了禮,韋氏也上前給和珅行禮。幾個人旁若無人的樣子氣壞了安東尼,忍了幾忍,終於冷冷的開口說道:“你們大清難道不知道禮節爲何物嗎?和珅和大人是吧?本爵乃是奉了偉大的沙皇陛下的命令,來負責管理俄清交易的大臣,是貴國皇帝陛下的朋友,你就這麼站着參見我?”說着一挺胸,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姿勢看着和珅,等着和珅過來給他見禮。他明白,滿清人都有奴性,只要一提是乾隆的朋友,所有人都恨不得跪下給他舔鞋,還從來沒有出現過例外——既然無法側面得到電報技術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麼厲害,居然巴什羅夫那樣的帝國勇士都怕了你?
“思思?”和珅沒有理會安東尼,叫了一聲卿靖懷裡的孩子,見她衝自己一笑,心頭驀然一動,別有深意的看了卿靖一眼。
卿靖點了點頭,“是啊,叫思思!”邊說邊看和珅,正好迎上他的視線,心裡一慌,匆忙低下了腦袋。
這就夠了。
和珅已經從卿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那一絲慌亂,暗暗說道:“卿靖啊卿靖,看來你的心裡也有我,這一次,我是絕對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
“春梅,保護好她們孃兒倆!”和珅淡淡紛紛一句,悠然轉身,看了眼氣急敗壞的安東尼,傲然說道:“安東尼是吧?剛纔你問我什麼是禮節?敢問一句,你懂外交禮節嗎?比如你去大不列顛,去法蘭西,去葡萄牙,西班牙……請問一句,你敢這麼囂張嗎?拘禁我的朋友,連一個剛出生的孩子都不放過,你的膽子可真是不小,莫非都是你們的沙皇陛下教你的?”
“混賬,我是你們皇帝陛下的朋友,你一個奴才怎敢如此放肆?”安東尼大怒,說出來的話跟巴什羅夫當初說的如出一轍。
和珅一笑說道:“看來你們果然都被慣壞了,已經分不清誰是主人誰是客人了。好吧,今天我就教教你……卿靖姐姐,你過來……現在,安東尼,和你的隨從一起,給她們道歉,取得她的諒解,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什麼,你讓我給她道歉?”安東尼不敢相信似的看着和珅,不但他,就連方有德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和珅,心中思量:都說你脾氣火爆,膽大包天,今日一見還真是名不虛傳——我倒要看看,安東尼若是不給你道歉會如何。
由於乾隆的縱容,沒有人願意得罪俄國人,包括百花樓,風雅居士都曾經下過命令,儘量不要跟俄國人發生衝突。適才韋氏用匕首逼住安東尼,實乃無奈之舉,但凡有別的辦法,她也不願意跟俄國人起衝突,就怕最後風雅居士怪罪。
她有百花樓做靠山都如此想,何況其他人?所以,當和珅說出讓安東尼給卿靖道歉的話來時,除了春梅,所有人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有人不乏惡意的猜想:就算你長的漂亮,有皇帝寵幸你,可是事情涉及到兩國之間的相處,皇帝還會繼續包庇你?未免把自己看的過高了吧?
自取其辱,真是自取其辱啊!
和大人啊和大人,等到雪片一般的摺子參劾你的時候,但願你還能如此狂妄!
“哈哈哈……”就在大家都在沉默的時候,安東尼怒極反笑,用手指點着卿靖,彷彿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似的說道:“和珅啊和珅,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吧?居然異想天開的讓我給她道歉?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帝國的堂堂伯爵,偉大的雷妮德家族繼承人,身體裡流淌的是高貴的雷妮德家族血液。她又是誰?不過是你一個奴才的婢女而已。信不信,只要我願意,隨時可以讓你們的皇帝陛下將她賜給我……”說到這裡一頓,輕蔑的看着和珅說道:“說白了,在我眼裡,她不過就是一條漂亮的母狗罷了,你竟然會讓我給她道歉,我真是猜不透你是怎麼想的!”
“沒錯,大人,是高貴的……女人,卑賤,你,給大人道歉!”阿歷山大也怒視着和珅。
看看,俄國人發怒了吧?
知府衙門的人看笑話似的看着和珅——這麼好看的男人,怎麼腦子缺根弦呢?現在好了,俄國人發怒了,萬歲爺面前說句話,最後吃虧的還不是你自己?
韋氏也有些不理解和珅的思維,心中暗道:就算你是百花樓的少主又如何?居士那麼厲害的人都躲着這些俄國人,何況你了……趕緊接了卿靖小姐走吧,何必節外生枝呢?
卿靖也自氣憤,卻也明白形勢比人強,強自壓抑住怒火,知道和珅的脾氣,有些擔心的看了他一眼,即盼着他大發雷霆,爲自己出頭解氣,又怕他真的大發雷霆,鬧的不可開交,到最後受苦的還是他。五味雜陳,也說不出自己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