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活體鑑定四個字,明白李修齊的意思,是要讓法醫去給傷者做司法鑑定,可這樣的工作通常不需要他這個級別的法醫去。
“白洋,我這邊有事情要忙,先這樣回頭我再找你。”
我掛了電話,李修齊也把收起來了。
“局長親自找你的?”我問李修齊。
他點點頭,“我好多年都不給活人檢查了,手生,你不是在法醫門診待過,跟我一起去嗎?”
我在法醫門診不過是走了個過場,就被拉到了專案組裡,拉走我的人就是李修齊自己,他難道忘了,我也沒有什麼傷情鑑定方面的經驗。
他是故意的,故意給我機會去見曾念,我深深地看了眼李修齊。
“喬律師女兒的案子暫時也沒我們法醫什麼事情,走吧,有事做比較好,我不喜歡閒下來,沒有屍體有活人驗一下,也不錯。”
我無語看着李修齊,跟在了他身後。
路上我才知道,石頭兒他們又去接着盤問高宇了,他不說就跟他耗下去,同時也派人盯緊了那個富二代羅永基和喬涵一。
這案子裡沒有屍體,的確暫時沒我們法醫什麼能做的,可一旦出現了屍體……我腦子裡閃過王小可和高昕的樣子。
“想什麼呢……在擔心你的老朋友?”開車的李修齊問我。
我抿下嘴脣,“我已經見過曾唸了,他家人通知我了,我上午沒來就是在醫院。”
李修齊隨意的哦了一聲,似乎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打算。
可我還有話要說,“在醫院。我看到向海瑚了。”
李修齊目視前方,“是嗎,海瑚在你朋友的公司里正參與一個開發項目,老闆出了事卻探望的下屬一定不少。”
我明白李修齊的意思,他是說向海瑚出現在醫院算是正常情況。可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也許是向海瑚的眼神,也許是她最後特意過來跟我說的那句話。
她說曾念是因爲我出事的,如果真是,因爲我什麼呢?我沒想到答案。
到了附屬醫院,那個曾唸的年輕助理看見我有些意外,他是來接待警方派來的法醫的。可沒想到來的還有我。
到了重症監護室外,因爲情況特殊,我和李修齊被允許進入,換了衣服拿好設備,李修齊戴着口罩看看我,“開始吧。”
我也隔着口罩,衝他點點頭。
重症監護室裡,單獨爲曾念開闢了一個區域,護士領着我們到了他的病牀前,曾念依舊緊閉雙眼躺在那兒,身上好多管子連着各種我不熟悉的儀器。耳邊能聽見生命監控儀發出的聲響。
曾念觀察着病牀上的人,我站在他身邊也看着,曾唸的臉色像是比我之前看到時多了一點血色。
檢查傷情的工作很快開始,我和李修齊配合着,在護士和醫生的說明下,驗看了曾念身上的傷口,他外傷不輕,明顯是人體被重物劇烈撞擊後的受損情況。
以法醫的身份出現在曾念面前,看着他毫無反應的任由我們檢查他的身體,我心裡隱隱覺得疼,不知道曾念何時才能恢復意識。
到底出了什麼事。只有他醒了才能知道。
檢查結束,李修齊按着規矩在做記錄,我看着護士和醫生給曾念檢查,突然就聽到了很微弱的一聲呻吟,護士說了句醒了。
我反應過來是在說曾念,走了兩步到了牀頭,看到病牀上的曾念微微皺着眉頭,可眼睛還是閉着。
“在清醒的過程中了,等一下應該就能睜眼了。”醫生說着,去看生命監控儀上的顯示。
我不眨眼的盯着曾唸的眼睛,生怕錯過了他睜開眼的那一刻,就連李修齊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都沒察覺到,他也沒跟我打招呼。
不知過了多久,曾唸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他的眼睛也慢慢的睜開了,眼神無力的虛空看着,還沒發覺我就在他的身邊。
守在一邊的護士喊來了醫生,我這時才發覺李修齊不在,問了一下,護士說那位法醫讓我問起的時候說,他在樓下車裡等我。
我心裡莫名的一暖,眼神飄向醫院停車場的方位。
正有些怔然的想着,病牀上的曾念語音不清的叫了句什麼,我回神去看他,他勉強睜開的眼睛正在努力朝我的位置看過來。
我知道他應該是剛剛聽到我和護士說話的聲音了,看來他腦子真的沒事,還能聽出我的聲音。
走近看着他,曾唸的眼球緩緩轉了轉,喉結滾了滾想說話,可是很快就無力的閉上了眼睛,什麼也沒說出來。
“他還很虛弱,失血太多了,需要休息和大量睡眠。”醫生跟我解釋着。
我點下頭,問醫生通知家屬了嗎,護士回答說已經說了。
舒添應該很快就會過來,我有些不願和這個傳奇人物打交道,就問醫生能不能讓我跟病人單獨說幾句話,我很快就離開不耽誤病人休息。
醫生和護士都出去了,我俯下身子離曾念近了些,他的眼睛也再次吃力的睜開了。
“你別費力氣了,把眼睛閉上,我說話你聽着就行……”我看着曾念,他也盯着我,過了會兒真的聽話的把眼睛閉上了。
有好多話要跟他說,可又……一句話說出口都有了難度。
曾念閉着眼,眉宇間的神色在我的沉?裡開始有了變化,我趕緊開了口,“曾念,我見過你外公了,他說你的車禍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針對你,我和同事剛纔在你昏迷的時候已經給你做了傷情鑑定,你不用說話就聽我說……你自己也感覺不是意外嗎,是的話你就轉轉眼珠,不是你就別動,我就明白了。”
說完。我盯着曾唸的眼睛。
幾秒種後,曾唸的眼球轉了轉,隔着閉緊的眼皮動作很輕,可我看到了。
“知道了,你別多想,等你好一點我的同事會來做筆錄……”我正說着,曾唸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看着我。
“你,注意……去我,家……鑰匙在你車裡……”曾念像是用盡了此刻身體裡所有力氣,跟我斷斷續續說了這句話,說完就閉緊眼睛,表情有些痛苦起來。
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把自己家的鑰匙放在了我車裡,“你是讓我去你家對吧?要我做什麼?”我問着曾念,確定一下自己有沒有理解錯他的意思,同時也要問明白要我去他家是爲了什麼。
“對……”曾念擠出一個字回答我,“去我家,看臥室……”
我不想他再繼續痛苦的說話,告訴他我明白了讓他別再說了,雖然心裡疑團重重,曾念也真的是沒了力氣,再也沒跟我說別的,就緊緊閉着眼睛躺在那兒。
直到我離開,他都沒再睜眼。
我離開重症監護室,進了電梯,門要關上的那一刻,看見舒添在幾個人的陪伴下,從另一部電梯裡出來,正朝監護室方向走過去。
門關上,我心裡陣陣發堵。
我沒開車,不能馬上去自己車裡找那把鑰匙,只能悶頭朝李修齊的車走過去,邊走邊想究竟什麼時候曾念有機會把他家裡的鑰匙放在了我的車上,而我竟然絲毫未曾察覺。
他讓我去他家裡看臥室,臥室裡有什麼要我看……那次去他家裡,我沒進過臥室,他睡覺的地方有什麼一定要我去看的呢。
我打開車門時,李修齊正靠在車座後背上閉目養神,聽見動靜睜開眼,“再過十分鐘你不出來,我就準備先走了。”
我坐到副駕上,“不是說了等我。”
李修齊坐直了,揉揉臉,“頭兒來電話了,那個羅永基買了動車票準備離開奉天,票是兩個小時後的,目的地是浮根谷。”
我的心神被拉回到了案子裡,“他去那裡幹什麼,會和喬涵一昨天跟他談話有關嗎。”
李修齊沒回答我,發動了車子朝醫院外駛去,開了一段,我看出他是奔着火車站的方向,又問,“我們去車站,要跟着羅永基一起去浮根谷嗎?”
“嗯。不過是我要跟着他,你一會兒幫我把車開回局裡就行。”李修齊說着,轉頭瞥瞥我,淡然笑笑。
等他轉回去專心看路開車時,我看着李修齊的側臉,覺得這個法醫實在是有點不務正業,他除了拿着解剖刀讓逝者可以開口說出真相,也和其他刑警一樣懂得刑偵方面的工作辦法。
他這人……像是天生就是和犯罪黑暗打交道的。
車子到了火車站,有便衣同事來和我們碰頭,把準備好的車票交給李修齊,和他說了些情況後,李修齊看了看手錶擡起頭瞧着我。
“回去吧,注意安全,如果你願意,我的車以後你可以用,你自己的最近儘量少開吧。”李修齊把車鑰匙遞給我,眼神明亮的看着我。
我聽了他的話,心裡覺得彆扭,皺眉問他,“你也注意安全,你很快就回來了,先幫你拿着鑰匙,我開不慣你的車。”
李修齊靜靜地看着我,我從他眼神裡分明感覺到他還有話要對我說,可是他最後不過跟我說了句再見,轉頭就融進了車站的茫茫人海里。
正當我失去了目標,看不到李修齊模糊的背影時,他卻忽然又從人羣中凸顯了出來,高高的身影轉過頭,朝着我站的位置望過來。
我也一下子抓到了他的目光,看到他對着我似笑非笑的的看,幾秒之後,又一下子消失了。
明明是一次同事之間的簡單告別,可我爲什麼看着李修齊消失的方向,心裡虛空到不行,像是眼睜睜的失去了什麼東西,自己卻沒辦法去挽留。
這感覺我實在不喜歡,實在是和十年前曾念和苗語離開時那種感受太像了。
我一個人站在車站,直到感覺到自己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平時冷冷的狀態後,纔開着李修齊的車離開了,我先回了專案組,把曾唸的傷情鑑定後續工作完成,忙完已經又是深夜。
今天夜裡,專案組那邊也是徹夜明燈。石頭兒和趙森,半馬尾酷哥都在。
就在羅永基坐上火車去往浮根谷沒多久,跟蹤喬涵一的同事也來了消息,喬涵一獨自一人開車上了去往浮根谷方向的高速。
他們都去了同一個地方。
我在法醫中心忙着的時間裡,李修齊一直沒有消息,繼續配合他也去了浮根谷的同事倒是有動靜,說羅永基到了浮根谷一直就沒離開火車站,一個人進了車站旁邊的一個網吧,玩上了遊戲。
等了好幾個小時,也沒見他離開,也沒任何人跟他接觸過,喬涵一也沒出現在網吧。
而跟着喬涵一的同事隨後也來了新消息,說喬涵一到了浮根谷就直接去了公安局,也是沒出來呢,和內部同事問了下,說是喬涵一直接去見了刑警隊長,還不知道具體怎麼回事。
我進了辦公室聽完這些情況,倒是沒對羅永基和喬涵一的行蹤有多大疑惑,反而是李修齊的沒有消息讓我心情有些莫名沉重。
“李法醫怎麼沒聯繫,他不是去跟着羅永基嗎,其他同事沒看到他嗎?”我問石頭兒。
石頭兒推了下架在鼻樑上的老花鏡,眼神透過鏡片看着我,“他有自己的跟蹤辦法,會來消息的……對了,曾念怎麼樣了,舒添可是直接找到了你們大領導,說不是普通的交通意外。”
被問起曾念,我只是簡單說了下情況,究竟是不是交通意外不是我能給出準確回答的。
石頭兒也不深問。
夜裡快十二點的時候,浮根谷那邊又有了新消息,跟蹤的同事來電話說,羅永基從網吧下線離開了,上了出租車奔着浮根谷湖邊一個別墅區走了。他們在繼續跟着。
石頭兒把電話用了免提,那邊同事說的話我們屋子裡的人都能聽見。
就聽那邊同事說完這些後,突然興奮地接着說,“我擦,一直以爲李法醫不知道幹嘛去了,結果剛剛那小子一出網吧,我們纔看到僞裝成女人的李法醫也跟了出去,他根本就一直坐在網吧裡呢,可是什麼時候進去的我們都沒發覺!太狠了,把我們這些常年跟人的都給騙了!”
聽着同事的話,石頭兒眯起眼睛和我們幾個交換了一下眼神。等把掛斷了,他才面露滿意神色的對我們說,李修齊只當個法醫實在是浪費了。
“嗯,李哥感覺天生就是幹這行的,跟罪犯對着幹的。”向來不多話的半馬尾酷哥,給了李修齊這樣的評價。
我看看他,自己今天不也在車站這麼想過嗎。
李修齊……我以爲自己挺了解他了,可現在忽然發覺我可能只不過看見了他的冰山一角而已,離他的完整還差了很多。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回來,我手裡抓着東西邊轉邊想,低頭看了眼手上才發覺。轉着的正是李修齊的車鑰匙,我一直拿着呢。
這一夜我也沒回家,等了半天沒有新的消息後,我去法醫中心半邊的休息室眯了會兒,天亮了以後就醒了,趕緊回到專案組這邊的辦公室,站在門口就看到滿屋子的煙霧繚繞。
我倒是奇怪的沒犯煙癮。
辦公室裡很安靜,我走進去纔看清,石頭兒和趙森還有半馬尾酷哥都趴在桌子上,趙森手上還夾着一根抽完沒扔掉的菸頭。
大家一定都很累,不知道李修齊現在是在幹嘛。想起同事說他女扮男裝的事兒。我不禁彎了嘴角,覺得好笑,等他回來我得好好問問。
想着這些,一直低氣壓的心情多少緩解了一些,我剛坐下,石頭兒的就響了起來,所有人都激靈一下子擡起頭。
“喂,是我。”石頭兒迅速接了電話,說着話擡頭看見了我。
他這次沒把開了免提,一個人聽着,臉上沒什麼表情。可我知道這電話一定是跟案子有關的,只是不知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嗯……”石頭兒的目光低垂下去,聲音也低了。
我和趙森都盯着石頭兒,過了一分鐘後,石頭兒掛了看着我們,“羅永基跟丟了,喬涵一早晨才離開浮根谷的公安局,住進了一家酒店,進了房間沒再出來……他們說沒看見李修齊,進了別墅小區後就沒看見他僞裝的女人出現了。”
我們都愣了,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消息,石頭兒的臉色也不好看。說完看了看窗外。
“怎麼能跟丟了,不是一直很順利嗎,還有修齊在呢……他怎麼回事,聯繫他了嗎?”趙森說着,拿起自己的,像是要給李修齊打電話。
連我也伸手去摸自己的,下意識也想馬上給李修齊打電話。
“關機了。”石頭兒說了一句。
趙森也把電話打了出去,很快就皺着眉頭罵了一句,“還真是關機了,搞什麼!”
剛說完,石頭兒的再次響起來。
石頭兒看了眼,臉上表情有些變化,“喂。”
我們又都盯着他看,不知道電話是誰打來的。
“好,我這就過去,安排提人吧。”石頭兒這次很快就講完了。
他起身看着趙森,“高宇那邊說要交待,你跟我過去,這邊左兒和餘昊繼續盯着,有消息咱們隨時聯繫。”
趙森跟着石頭兒很快離開了辦公室,去提審高宇,不知道那個一直不肯說話的人究竟要說什麼。
我和半馬尾酷哥對坐在辦公室裡。眼睛都瞄着自己的,偶爾也看看桌上那部座機,不知道哪一刻電話會突然響起。
等待漫長,電話一直都沒響過。
在我感覺時間過去了至少一個多小時的時候,我的突然響了,我一把拿起來,半馬尾酷哥也盯着我,臉上難得出現了表情變化,不再是面癱了。
來電顯示竟然是喬涵一。
我把朝向半馬尾酷哥讓他看一眼,看見號碼的餘昊也有點意外。
“喂,喬律師這麼早。”我接聽了電話。儘量保持和平時一樣的語氣。
喬涵一似乎笑了一下,“左法醫也很早啊,但願我沒把你吵醒了……聽說曾念出了車禍,沒什麼大事吧,我現在在外地辦事,剛剛聽曾教授說的才知道。”
我拿着站起來,原來曾念出事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曾伯伯那邊,這也是瞞不住的。
“找我有事嗎。”我感覺喬涵一這麼早打電話給我,可能是跟曾添有關,原本就不安的心情,又多添了一些。
“你也知道我是曾教授的律師。本來涉及民事事情我都交給律所其他同事替他跟進,可今早曾教授直接找了我,說需要我給他改一下遺囑,還要我以律師的身份正式通知你一下,我只好打給你了,教授那邊很急。”
我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李修齊坐的位置,聽着喬涵一的話還真的是完全出乎意料。
曾伯伯要改遺囑,爲什麼要通知我,還是通過律師找我。
“我大概兩個小時後就能回奉天,左法醫方便的話,到我律所吧。具體情況咱們見面了再談。”喬涵一語氣冷靜的和平時沒有區別,讓我都有些忘記了她此刻的另一個身份。
現在的喬涵一,是一個女兒失蹤還未找到的母親,我不得不佩服她在如此境遇下,還能繼續投入工作。
這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真的不一般。
“好,我會直接過去律所,等會兒見吧。”答應了喬涵一。
等我把電話內容和半馬尾酷哥說了,他聽到是有關我的私人事情,露出不大理解的表情,“這個喬律師還真的是挺特別的。”
我?認他的說法。轉頭趕緊跟石頭兒聯繫,說了喬涵一找我的事情,石頭兒那邊也說剛和跟蹤的同事聯繫過,那邊也說喬涵一正在辦理退房手續。
石頭兒讓我見面時多注意,我又問了下高宇那邊開始審問了嗎,石頭兒說趙森正在審訊室裡呢,高宇之前只在紙上寫了一句話。
“他說,王小可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我準備出門趕去喬涵一的律所時,半馬尾酷哥站起身伸伸腰,走向了窗口往外面看着,那個位置正好能看見進出食堂這邊的唯一路口。
突然,半馬尾酷哥伸展的動作停頓了下來,我瞄了他一眼,看他姿勢奇怪的樣子,不知道怎麼了。
半馬尾酷哥猛地回頭,正好和我的目光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