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林非鹿離開翠竹居,並沒有立刻回明玥宮。

一夜之間,雪已經積了起來,琉璃紅瓦被掩在銀裝素裹之下,煞是好看。道路兩邊有宮人在掃雪,倒是比往日還要熱鬧不少。

快到瑤華宮的時候,林非鹿打發青煙先回去,“我去找皇長姐說說話,外面冷,你先回宮吧。”

青煙現在也知道小公主和長公主關係好,不再擔心,應了一聲就離開了。林非鹿攬了攬斗篷,小手揣着手爐,步履輕快地走了過去。

守在門口的宮人看見她,對視了一眼,行禮之後林非鹿問道:“皇長姐可在?”

宮人道:“請五公主稍等片刻,奴婢這就去通報。”

林非鹿點了點頭,沒多會兒宮女就出來了,低着頭道:“五公主,惠妃娘娘在裡面等你。”

這瑤華宮,還真是個不友善的地方啊。

林非鹿在內心感嘆一番,面上一副乖巧神色,踩着小步子走了進去。

穿過前殿一進院子,就看見惠妃坐在門前的屋檐下,腳邊擺着取暖的碳爐,手裡還抱着一個皮手籠,懶洋洋靠在椅子上,面色冷淡地瞅着她。

身邊還站着兩個宮女,看這架勢,像三堂會審似的。

林非鹿脆生生給她行禮:“拜見惠妃娘娘。”

惠妃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連坐姿都沒變,淡聲問:“你來找長公主?”

林非鹿垂着頭,斗篷上的兜帽微微搭下來,像將她整個都藏在斗篷裡,顯得又小又瘦,“是。”

惠妃又問:“找長公主做什麼?”

林非鹿回答道:“小五做了一些東西,想送給皇長姐。”

惠妃哼笑了一聲,撐着頭說了句:“你倒是有心。”她居高臨下地睨了她一眼,淡聲道:“長公主在午睡,你既如此有心,就在這裡等她睡醒,再親手交給她吧。”

雪還下着,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就說話這麼一小會兒的時間,林非鹿身上已經落了一層雪。聽到她如此爲難,斗篷下的小身影似乎有些微微發抖,但最後只是脆生生回答了一句:“是。”

惠妃勾着脣角看了她一會兒,像是覺得無趣,吩咐宮女:“回屋吧,本宮乏了。”

她一走,整個院子就只剩下林非鹿一個人。

四周無聲,只有雪落下的輕響。林非鹿垂頭站着,小手揣在袖口裡捧着手爐,百無聊賴打了個哈欠。

這惠妃不太好對付。

主要是她跟嫺妃的恩怨太深了,自己最先投靠了嫺妃,在她眼裡自己已經是嫺妃那一派的了。她常在宮中亂竄,人又小,往草叢一蹲就沒人能發現,由此偷聽了不少牆角八卦。

聽說惠妃與嫺妃之所以如此勢如水火,是因爲當年惠妃在東宮時曾懷下首胎,最後卻因爲嫺妃的緣故流產。那本是林帝的第一個孩子,說不定還是個兒子。

惠妃本有誕下皇長子的機會,卻因嫺妃毀於一旦,直到後來林帝登基,多年以後她纔再有孕生下長公主。

若是個皇子,又是長子,如今坐在貴妃位上的,說不定就是她了。

如此深仇大恨,估計這一生都是不死不休了。

林非鹿思來想去,覺得攻略惠妃的難度有點大,除非她跟嫺妃交惡。但這倆都是妃位,各方面相差不大,換與不換都差不多,還是算了吧。

有個長公主就夠了。

不過這惠妃,看上去也是智商不太高的樣子。明知道女兒與自己交好,還如此爲難自己,這不是在主動分裂她跟女兒的關係嗎?

林念知雖然敬她愛她,但終歸心裡會有些埋怨的,對自己也會更加憐愛。

如果她是惠妃,她就使勁寵自己,忽視長公主,讓長公主眼睜睜看着自己母妃的關愛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還要時常將兩人做比較,踩一捧一,保證不出三日,長公主就要發飆絕交,再無往來。

哎,後宮這些嬪妃,都還是太嫩了。

林非鹿在這胡思亂想神遊天際,倒沒覺得難捱。這些古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走兩步都要喘,身體素質實在是差,雪地罰站對於她們而言就算是重罰了。

但林非鹿自打來了就沒停過運動,最近還拉着蕭嵐在練瑜伽,小公主病弱的底子早就被她給增強不少,除了有點冷,其他倒也沒什麼。

但在別人眼裡可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林念知身邊從小貼身伺候的宮女,就是上次送雪狐皮去織錦坊給林非鹿做衣服的那個,喚作抱柚的,在廊下看着都快變成小雪人的五公主,心裡快急死了。

她知道主子跟五公主關係好,等主子午睡起來看見這光景,指不定多難受生氣呢。

她一直瞅着正屋的動靜,看到惠妃身邊的大宮女輕手輕腳掩門出來,猜測惠妃應該是睡下了,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回到林念知的房間,掀開紗簾叫醒了她。

林念知有起牀氣,又半途被叫醒,睜眼就想發火。抱柚趕緊跪下,壓低聲音道:“公主,五公主半個時辰前來找你,惠妃娘娘讓她在院子裡候着,已經站了許久了。外面雪大,五公主還站着……”

林念知瞌睡頓時沒了,翻身坐起來讓她拿衣服來:“你怎麼不早叫我!”

抱柚低聲道:“惠妃娘娘剛歇下……”

林念知知道母妃爲何厭惡小五,但她覺得這事兒跟小五有什麼關係啊,小五是因爲跟林景淵玩得好,才得了嫺妃一份關照。母妃由此遷怒,不是不講理嗎?

那要照這麼看,嫺妃豈不是也要因爲小五與自己交好,遷怒小五?

小五左右不是人,真是可憐啊!

她一邊穿衣服一邊吩咐抱柚:“去叫小五進來!說我醒了!”

抱柚趕緊去了。

很快就把林非鹿領了進來。

她在外面已經抖過身上的落雪,但斗篷毛茸茸的,總還沾着碎雪,一進屋溫度變暖,瞬間融成水珠,凝在她身上,一滴一滴往下滴。

林念知看見小五嘴脣都凍紫了,趕緊伸手去拉她到爐邊烤火。她袖口裡那個手爐也變得冰涼,林念知又氣又心疼,讓抱柚去把手爐換新碳,又兇林非鹿:“母妃讓你站着你就站着,你不知道走啊?我睡了你就下次再來啊,或者讓你身邊的宮女傳個信,這麼冷的天,也不怕凍傻了!”

林非鹿抿着脣,傻乎乎地朝她笑。

另一個宮女倒了熱茶過來,她捧着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氣全喝了,林念知不停地說:“慢點喝!還有!你慢點別嗆着!”

喝了好幾杯熱茶,又烤了火,身子才漸漸回暖,林非鹿從懷裡摸出一個淡粉色的小盒子,乖乖地遞給她:“皇長姐,這個給你。”

林念知好奇地接過來:“什麼東西?胭脂?”她擰開一看,發現是淡白色的膏體,又香又軟,拿到鼻尖嗅了嗅,“好香啊。”

林非鹿說:“這是護手霜,塗抹在手上可以保護雙手。”她垂了下眸,有點不好意思地補了一句:“我自己做的。”

林念知已經挖了一坨拍在手背上塗抹起來,塗完之後,雙手果然滑嫩了不少。

沒有女孩子不喜歡又香又軟的東西。

她看了看護手霜,又看了看小五,心情一時十分複雜,頓了頓才問:“你就是來給我送這個的?”

小五抿着脣笑:“對呀。”

林念知感動壞了。把她拉過來,替她拍了拍揪揪上凝着的水珠,佯怒道:“下次讓你宮女送就是了,哪要你親自跑一趟。”

林非鹿小聲說:“那我還想看看皇長姐嘛。”

林念知臉都紅了。

兩人又在屋內說了會兒話,林念知擔心母妃醒來又要爲難小五,就讓抱柚送她回去了。

果然,惠妃睡醒後第一件事就是詢問林非鹿的情況,宮女如實稟告,惠妃想着女兒平時這個點纔會醒,怎麼今天提前醒來了?

她梳洗好去女兒的房間,見她坐在榻上把玩一個胭脂盒子,詢問道:“那是什麼?”

林念知見她過來,順手就把盒子塞進懷裡:“沒什麼。”

惠妃:“???”

女兒跟自己從來沒有秘密的,這是她一手養大的孩子,她們母女一條心,怎麼現在還睜着眼說瞎話呢?!

惠妃生氣道:“是不是那個小賤人送你的東西?”

林念知不悅地皺了下眉:“母妃,小五好歹也是公主,是父皇的女兒,你這麼說她,若是被旁人聽到,恐會落人口實。”

惠妃氣笑了:“你這是在爲了那個小賤人責備你母妃?”

林念知認真地看着她:“我是在關心母妃。小五還是小孩子,她跟宮裡的這些是非恩怨都無關,希望母妃以後不要再爲難她了。”

惠妃氣得話都不想跟她說,轉頭就走了。

林念知默默嘆了聲氣,覺得自己好難。

……

自那日落雪之後,京城的天氣就再也沒放晴過。大雪覆蓋了這座王城,年關也越來越近。

每年年底,皇后都會在後宮舉辦終年宴,算是對這一年的總結。蕭嵐往年是沒有受邀的,畢竟宮中妃嬪多,那些不受寵的妃子就跟隱形人一樣,沒人記得。

但今年不同往日,有嫺妃在,蕭嵐也就被列入了名單。皇子公主們也要出席終年宴,蕭嵐自然是要帶上林非鹿一起。

這應該算是林非鹿出生後,第一次參加宮內的宴會,也算是她第一次正式亮相,當然不能馬虎。嫺妃送了不少新緞子新首飾到明玥宮,讓蕭嵐好生準備。

各個宮裡都熱熱鬧鬧地爲終年宴做準備,只有靜嬪的昭陽宮顯得有些蕭條。

因爲鬧過邪祟的事,來昭陽宮的人本來就少,後來林熙又被大皇子責罰禁足,大家更不願因爲她得罪大皇子阮貴妃,更是繞道走了。

整個昭陽宮在大雪中透着一股陰冷的氣息。

冬日天黑得早,傍晚時分,黑暗就與碎雪一起降了下來。昭陽宮裡燈光忽明忽暗,時而傳出低語的人聲。沒有人發現,幽靜冰冷的房檐上,有個人影抱劍斜立。

直到夜色完全籠罩王宮,那人影纔不緊不慢,比漫空飛舞的雪花還要輕,一點聲音也沒有飄了下去。

翠竹居內,天冬掌了燈去燒熱水,準備服侍殿下洗漱。

影子從院牆飄進來的時候,就從他頭頂經過,天冬一點察覺都沒有。直到影子進了屋,還在屋內看書的宋驚瀾才意有所感擡頭看來。

一看,臉上真心實意地露出一個笑來:“紀叔,你回來了。”

抱劍而立的男人面無表情,冷冰冰扔出一句話來:“昭陽宮。”

宋驚瀾笑道:“紀叔一回來就幫我聽牆角去了?”

男子高冷的神情終於有點崩,溢出一絲彆扭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