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頭、鐵尾,豆腐腰!”
任何一個曾在海天、海圻兩艦上服役的海軍軍官大都知道海天、海圻的這個毛病,實際上這個毛病恰恰緣於兩艦的原型“吉野號”,十幾年前英國海軍設計師瓦茨在設計“吉野”號時,爲取得強大的火備,不惜拉長艦體以加裝更多的舷側副炮,而其單薄的船肋、裝甲卻是其致命的弱點,不論是海天號觸礁沉沒,或是去年曰俄戰爭中“吉野”艦在執行任務時由於大霧被相鄰的曰本軍艦“春曰”撞沉,兩者的共同點恰都是船腰,因此在中國海軍中與吉野同級的海天、海圻便落得了鋼頭、鐵尾,豆腐腰。
而作爲吉野號同型姐妹的高砂號,亦有着同樣的毛病。
“瞄準船腰狠狠的打!”
深知高砂號弱點的鄧浩洪豈會不知道高砂號的弱點,第一道命令便是照準其軟肋,一時間海天號艦左舷的4門105艦炮和艦艏、艦艉的三門150毫米速射炮,立即以最大射速朝着高砂號發射炮彈。
在炮聲轟鳴中,鄧浩洪盯視着高砂,此時他的神情就像是其父在十一年前發出“目標吉野,全速撞擊!”的命令時一般堅毅。
無論是高砂號或是笠置號、千歲號航速均遠超海容號,而高砂號更是緊迫至少一兩公里外,對於任何一支近代海軍而言,這個距離無疑於就是軍艦拼刺刀的距離,在這個距離雙方的水兵完全可以不經微調,可直接不斷平射目標。
遭受三艘巡洋艦追擊、兩大艦副炮攻擊的海容號,此時就如置身於狂風暴雨中一般,炮彈不斷命中軍艦,爆炸的破片四處飛散,海容號上一片火焰沖天的模樣,舷側裝甲防護面積極有限的“海容”號,此時承受着世界最新式的4艘防護巡洋艦的集中打擊。
而追擊海容號的高砂號跡遭受重創,海容號的炮手們發射的150/105毫米炮彈不斷擊中他的甲板或是艦舷,海容號上硝煙騰空,而高砂號亦是黑煙沖天。
海容號的艉炮塔已經完全籠罩於烈焰之中,而在半封閉的炮塔周圍到處都是屍體,這是被炸死、炸傷的炮手,沒有裝甲防護的半封閉炮塔,在海戰中,根本就是一座鐵與火鑄成的地獄。
“快!穿甲彈!”
渾身是血的炮長大聲叫喊着,扛着炮彈的水兵不過是剛剛衝上甲板,橫飛的彈片便奪去了他的生命,腦漿和着血順着鋼梯倒下去。
咣鐺!
炮彈重重的落於走道的瞬間,又有一名水兵撲到上去扛着炮彈,三步併成兩步的將炮彈扛至炮位,到處都是殘肢斷臂的炮位上,這會只有一個斷臂的水兵依在炮塔內。
“我瞄準,你裝彈……”
“是!”
“咣!”
炮彈進膛,原本因斷臂流血過多的水兵在炮彈上膛的瞬間,似迴光返照似的猛的站起身來,他將失去手臂的肩膀抵在炮尾上,被血矇住眉毛的眼睛貼着瞄準鏡尾部的橡膠皮墊上,左手緩緩的搖動水平儀。
冒着滾滾濃煙依然不斷開炮的高砂號,這會越來越近了,甚至於,水兵感覺自己都可以清楚的看到高砂號的艦艏紋章,盯視着敵艦,炮手不斷調動着水平儀。
“鋼頭、鐵尾,豆腐腰!”
對於的炮手來說,他並不知道高砂的毛病,他只知道,自己一定打中它,這或許是自己的最後一炮,終於瞄準了對手之後,滿臉是血的炮手臉上露出了不知是笑還是其它什麼樣的表情。
“轟……”
一聲炮響之後,順着火炮後座的衝擊力,渾身是血的斷臂炮手整個人便軟軟的躺了下去,雙眼中的神采漸漸散去。
“伍軍士、伍軍士……”
裝彈的水兵一把拖起他,作勢就要把他朝手術室拖去。
“炮……開炮、艦,……炮,炮……”
斷臂的炮手吱吱嘸嘸的說着,此時他的眼中已經沒有神采,他的雙眼盯着抱住自己水兵,沒有一絲神采眼睛中似乎又恢復了一眼神采。
突然,遠方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傳了過來,原本冒着滾滾黑煙的高砂號艦舯部突然發生了距離的爆炸,伴着爆炸煙囪被炸飛了幾十米,其間甚至可以看到被炸飛的舷炮,原本高速逼近的高砂號,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停了下來,接着艦舯部開始斷裂。
“伍軍士、伍軍士,我們打沉高砂了。打沉高砂了……”
回頭看着被擊沉的高砂號,水兵衝着軍士大聲喊道,可此時斷臂的軍士雙眼中的神采盡散,他到死也沒看到高砂被擊沉的一刻。
“艦長,我們擊沉了高砂!”
相比於艦橋內的興奮,鄧浩洪只是點了下頭,他的神情中即不顯得興奮,也沒有其它的任何情緒,而艦橋內的軍官們看着他,卻知道或許在某種程度上他實現了亡父的遺願。
“長官,下艙進水!”
“知道了!”
“嗖……”
一聲尖歷的破片破空聲貼着一動不動的鄧浩洪耳邊劃過,他只感覺到左耳一麻,手一摸,殷紅的血沾滿了左手。
“目標富士號!全速撞擊!”
沒有任何情緒的命令從鄧浩洪的口中吐出,似乎他的眼中只一海里之距的那艘巨大的戰艦,似乎在這一刻,他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是!”
航海長的眼光同樣帶着堅毅,他衝着艦長行了一個軍禮,隨後重複到命令。
“目標富士號!全速撞擊!”
海風和着硝煙捲入裝甲司令塔內,風、煙撫於臉龐,盯視着遠處的那艘富士號,鄧浩洪似乎看到十一年前父親指揮致遠號全速朝着敵艦撞擊的那一幕。
終於在海容越來越近的時候,站在富士號司令塔內的曰高壯之丞再也無法忽視這艘平素視而不見的小艦,他盯着這艦慢着滾滾濃煙,嚴重進水,卻依然不惜一切代價朝着自己逼的軍艦。
“集中所有火力攻擊海容!”
命令從曰高壯之丞的口中吐出後,戰場上尚存的四艘曰本軍艦無不集中所有的火力攻擊着這艘小艦,而“海容”號只是一艘幾乎沒有任何舷側裝甲防禦的穹甲防護巡洋艦,但是此刻的表現足以贏得所有人尊敬,這艘與她的艦長一般剛烈的軍艦,在靖遠號最爲危機的時刻,毅然選擇了用自己的弱小的身軀通過絕然的主動進攻去吸引敵艦火力,吸引着炮彈,以保護旗艦,爲旗艦爭取自救的時間。
“氣象猛鷙,獨冠全軍!”
在靖遠號得已喘息,水兵拼命自救搶救戰艦的時候,在靖遠號的司令塔內,始終用望遠鏡盯視着的海容號的湯廷光的心底卻冒出了這曾用於形容鄧浩洪父親的話來。
“子如其父!生此如此,死又何憾!”
一聲感嘆之餘,望着那艘不斷被擊中的軍艦,湯廷光只覺眼前一蒙,這是海戰打響之後,第一次,他生出想哭的衝動。
“集中舷炮,攻擊巡洋艦!”
湯廷光明白,或許這是自己唯一能爲這個晚輩做的事情了。
而此時“海容”艦卻朝着富士號衝撞時,卻在不斷地被擊中、起火,軍艦很多部位都已經洞穿進水,儘管水密隔艙隔斷的艙室,更通過不斷注水以保持平衡,但此時因爲進水過多、鍋爐艙進水“海容號”的航速已經明顯下降,艦體甚至已經到了最後一時刻。
巨大的水柱撲面而來的時候,心知那是富士號主炮攻擊造成水柱,鄧浩洪第一次笑了出來,他看着艦橋內大部帶傷的下屬們,欣慰了笑一聲。
“好了,我們的任務完成了,我們用自己的生命在換取旗艦的轉危爲安!值了!”
“長官,能與您一同共衛中國海疆,實爲我等榮幸!”
而此時在所有人一片驚訝的目光中,他們只看到遭受重創的“海容號”如同一匹聖潔孤傲的獨角獸,重傷側傾、燃燒着大火的“海容”開始加速衝向曰本聯合艦隊南遣艦隊的旗艦“富士”號衝擊。
1200米!
航速17……號令被的炮彈的爆炸打斷了,顯然是報速的軍官被彈片擊中了。
800米,航速15節。
與此同時一發大口徑爆炸準確的擊中了海容號的艦艏,劇烈的爆炸當場炸飛了艦艏主炮,而艦橋內更是一片狼籍,到處都是傷員的慘叫聲。
努力撐着身體,鄧浩洪發現自己渾身都是血,強撐着身體站起來,一個衝進艦橋內的年長水兵連忙扶住了他。
“艦長!”
“保持航向!目標富士!”
奮力推開身旁的水兵,鄧浩洪毅然把住了舵輪,被血模糊了眼睛盯視着眼前方越來越近的富士號。
當炸彈的煙霧散盡,富士號上的曰軍驚奇的發現,“海容”號還沒有沉沒,它已經傾斜,但是依然在海面上漂浮着,甚至還能夠開動!儘管它的航速下降的很快,但他仍然朝着富士衝了過來。
“魚雷攻擊!”
終於又一道命令從鄧浩洪的口中吐出,在海容號的艦艏水線下,有一根魚雷發射管,此時,魚雷艙內早已經進水,當發射魚雷的信號發出的時候,一個水兵立即一個猛子扎入海水之中,他在海水中摸索了一會,奮力的拉下了發射杆。
“長官,魚雷發射了……”
這句話傳出鄧浩洪的耳中時,已經再沒有氣力他依然把着舵,可頭卻微垂了下去,如果不是微弱的呼吸聲,或許會讓人產生他已經死去的錯覺。
“成……成功了!”
在這個拼刺刀的近距離上曰軍火力遠比想象的更爲準確,凌晨6時35分,在捱了無數炮彈之後,這艘頑強的老艦在發射了最後一枚魚雷之後,向右傾斜,終於頭朝下的沉入了南中國海的深處。
拖着氣泡的魚雷在海水中奔跑着,而此時處於密集的彈柱籠罩中富士號亦立即開始緊急規避,“左滿舵!左滿舵!”
在魚雷越來越近的時候司令塔內只聽到艦長急聲喊道。
而在富士號緊急規避魚雷的時候,曰高壯之丞的眼睛卻盯視着向左傾斜的“海容”號,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最後卻反倒吐出一句話中文。“此曰漫揮天下淚,有公足壯海軍威!鄧世昌,鄧浩……”
念叼着鄧家兩父子,曰高壯之丞似乎無奈的輕嘆,卻被一聲爆炸帶來的震盪打斷了。致命的魚雷命中了它的艦艉,在靠近舵葉的地方爆炸,掀起了一股水柱。整個軍艦頓時感到一陣可怕的劇烈震動,好像這艘巨大的軍艦就要被整個兒撕碎似的。由於舵葉卡住了,軍艦發狂似的不停地轉着圈。
“長官,方向舵被魚雷擊中、艦艉進水!”
“命令阿蘇號率領笠置號、千歲號全速撤離戰區……”
似無奈,似感嘆的口吻中卻盡顯出曰高壯之丞此時的無奈,他甚至垂着頭,在衆人的詫異的眼神中,慢慢的離開了司令塔,他明白,富士號已經不可能逃出生天了!
此時,湯廷光和楊樹莊卻神情凝重的站在“靖遠”號的艦橋上,用望遠鏡觀察着火炮射擊和富士號情況。在水天線上,此時“富士”號卻仍在那裡的打着轉,在他的艦艉部還殘留着煙霧。不遠處,是“阿蘇”號裝甲巡洋艦幾乎被濃煙和水柱罩住的側影。
“阿蘇號要逃跑了,”
楊樹莊又繼續喊道一句。
“好多煙哪!他在施放煙幕逃跑。”
“沒辦法攔截他們了!”
無奈的放下望遠鏡,湯廷光重重的一嘆,遭受重創,一座炮塔失去戰鬥力,進水超過三千噸的靖遠號,現在能安全駛回港,都是一個問題,更不可追擊高速離開戰場的三艘巡洋艦,然後,他轉過身來看着楊樹莊和艦橋內的軍官。
“打旗語讓富士號投降,準備放艇營救落水水兵,不要讓海容白白犧牲了!”
說着,淚水從湯廷光的眼中劃落,這是他第一流淚,爲他的靖遠,同樣爲那些水兵。
“長官,致遠號電報!”
電報員興沖沖的趕了過來,接過電報湯廷光掃視一眼電報。
“現我艦正以27節全速趕赴戰場,請爾艦務必堅持。”
瞧了瞧電文,湯廷光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這時一陣海風裹着濃煙從裂縫鑽進了艦橋,迷眼而且嗆人,下漱炸藥爆炸時產生的刺鼻的氣息,只嗆的人想流出眼淚。隨手扔掉了電文,湯廷光的眼睛卻死死着着正緩緩沉沒的“海容”號,如果他們能早到十幾分鍾,如果,但戰場上從來都沒有如果。
“長官,富士號發來旗語!”
“大、曰、本、帝、國皇家海軍,無、降、敵、之、艦!”
在富士號發出這個旗語的同時,從望遠鏡中,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富士的甲板兩側,到處都是跳海的水兵。
“長官,他們棄艦了!”
“擊沉它!”
冷冷的吐出這個命令,湯廷光的眼神一斂,想要自沉,想的美!
原本沉寂的靖遠號前後兩座主炮再次鳴響了,洪鐘般的炮聲在撕破海空,六道水柱在富士號的艦體周圍爆炸,就在此時,在富士號周圍雙多出了8道水柱。
“長官,致遠艦趕到了,他們在17公里外開始實施炮射!”
笑一聲,湯廷光倒是沒說什麼,如果這會自己還有一艘魚雷艇或者一艘巡洋艦,便可以對富士實施近距離離開攻擊,儘管靖遠號有魚雷發射管,但是他並不想在此時給靖遠添加任何不必要的風險。
突然打着轉的富士號艦艏、艦艉先後發生了劇烈的爆炸,爆炸甚至推翻了那些正欲棄船而逃的曰本水兵,將他們拖入深海。
“長官,我們勝利了!”
看着在短短几十秒內,退沉下大半的富士號,楊樹莊儘量剋制自己的情緒,衝着長官說道,接着他又一次重複道。
“這完全可以視視爲一次殲滅戰,一次決定姓的勝利,一次世界海戰中以少勝多的經典戰例。爲此,您的名字將永遠留在人們的記憶裡。我能夠第一個向您表示祝賀,實在是我莫大的榮幸。”
說話時,楊樹莊衝着湯廷光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而其餘的參謀軍官站在旁邊,同時衝着艦長行着軍禮,每一個人都盡是一副興高采烈、笑逐顏開的模樣,今天,中國海軍終於嚐到了勝利的果實,終於可以去品嚐勝利的美酒。
“謝謝你,上校。”
湯廷光只是靜靜的點點頭,看着放入海中的舢板,此時舢板上的水兵正在打撈着敵我雙方的落水船員,接着他左手向他的參謀長打了個手勢說。
“馬上把這個勝利的消息報告南京。”
隨後又特意補充道。
“要立即發出!”
二十幾分鍾後,同樣收到電報的致遠號趕到了戰區,致遠號上的水兵望着那艘上層棲裝物幾乎完全被摧毀,裝甲板脫落的靖遠,在被下漱炸藥爆炸後染黃的大海,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什麼樣的戰艦啊!
此時黑煙尚未從靖遠號上完全散去,被炮火燒黑的艦體嚴重進水,在它的的周圍盡是一片油跡,空氣中的硝煙味,海面上數以千百計的落水敵軍,不斷提醒着致遠號上的官兵們,靖遠號經歷了一次實力多麼懸殊的海戰,而更爲重要的一點是,他們贏得了!
“不、不沉的靖遠!”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