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會

提到桃花,曼娘和陳銘遠不由相視一笑,陳銘遠曾對曼娘說過自己的打算,曼娘雖然嘴裡嗔怪,可心裡竟有隱約期盼。可每次桃花盛開時,都有事不能前來,陳銘遠心中是有遺憾的,但此時當着外人自然不能說出來,只是笑着道:“那幾棵桂花可開落了?”

管事的已經帶着他們走進屋子,聽了這話就恭敬地道:“那幾棵桂花還有一些殘花呢,陳公子您是曉得的,這必要四季花開不斷,況且京城桂花雖是早秋時節開,可此時還算暮秋,咱們這的桂花要落了,那還要我們這些人做什麼吃?”

睞姐兒初到一個地方,自然要四處瞧瞧,此時正牽了曼孃的手在屋子裡面到處亂轉,打開窗指着外面的桂花:“娘,桂花,好看。”曼娘用帕子把她流到下巴上的口水擦乾淨才點頭:“我們睞姐兒會看花了,真好。”

睞姐兒一對眼睛又笑彎了,陳銘遠已和管事的說完話,走到妻女身邊坐下指着外面:“你看,那高高處就是賞梅的地方,足有數百株梅花,各種都有。此地唯一遺憾就是沒有荷塘,夏日只有幾棵石榴樹,不過這裡的石榴還不錯,我已讓他們去取窖裡放着的石榴了。”

石榴好吃難儲藏,現在已是九月,這時候還有石榴,曼娘不由笑道:“你對這裡很熟?”陳銘遠嗯了一聲:“剛開始賜給三皇子的時候,我來過數次,那時表哥也一起,我們幾個在花樹下暢飲,連三皇子都起身做舞。”說着陳銘遠搖頭,年少輕狂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既選了就不能後悔,看着妻子的臉,陳銘遠心中生起愧疚:“只是,會苦了你。”

曼孃的身孕已經有四個月了,小腹已經凸起,睞姐兒已經會迴避不要去碰曼孃的肚子。曼娘把睞姐兒拉過來:“不苦,這世間最苦的不是沒好吃沒好喝,而是,我的夫君不在我的身邊,我的兒女不能得我撫養。阿遠,我說的話,你不能忘記,我也不能忘記。”

既能同甘,也能共苦,這纔是夫妻家人。妻子不僅是需要自己保護的人,也是能護住兒女,讓自己在外無需煩惱的人。陳銘遠笑了,門外已經傳來春雨的聲音:“奶奶,石榴送來了,現在要吃嗎?”陳銘遠起身掀起簾子接過,捧了托盤過來道:“我來伺候你一回。”

皇家保存水果的方法和外面人家果然不一樣,這石榴已經被破開,顆顆晶瑩,子竟有小拇指甲蓋那麼大小,嘗一顆甜膩多汁,裡面的籽是軟的,不需吐出來。睞姐兒已經張開小手要吃,曼娘拿一顆喂到她嘴裡,又塞一顆到丈夫嘴裡,笑着道:“也不需你伺候,還是我伺候你吧。”

石榴多子,這是好兆頭,陳銘遠手裡雖拿了一掰石榴,多數都進了女兒的嘴,一家子嘻嘻哈哈,一個石榴很快吃完,睞姐兒吃的最多,吃的小嘴周圍都是石榴汁水。曼娘喚來春雨她們端來熱水給女兒擦嘴洗臉,又和陳銘遠一起去外面賞菊。

賞菊罷,晚飯就在那兩棵高大的桂花樹下吃的,花香氤氳,飯菜很香,雖沒有酒,陳銘遠卻覺得自己有些醉了,這時管事的走過來:“陳公子,小人主人來了。”別莊主人自然是三皇子,陳銘遠剛要站起來,就見有人走進院來,雖烏冠布服,卻龍行虎變,神采飛揚,正是三皇子。

曼娘急忙牽着睞姐兒上前行禮,三皇子已經揮手示意不必多禮,坐下笑道:“打擾你們一家子用飯了。”曼娘自然連道不敢,見三皇子分明和丈夫有話要說,也就牽了睞姐兒進屋。

等曼娘母女進屋後,三皇子才接過管事送上來的酒,給陳銘遠斟了杯:“這杯,送你。”陳銘遠和三皇子認識近二十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接過酒杯什麼都沒說,只是一飲而盡。三皇子見陳銘遠已經站着,示意他坐下:“你坐下,在這裡,不必說什麼皇子臣子。”陳銘遠依言坐下,三皇子自斟自飲:“阿遠,那日父皇把我叫去,久久不言。過了許久才道,難道你我父子,我竟這樣不被信任。阿遠,從我長大後到現在,已經許久沒聽過父皇在我面前這樣說了。阿遠,生在天家,又爲男子,享非常之福時候,所得樂趣,遠在別人家之下。”

這是很久前,三皇子曾說過的一句,別的人家,縱有子女爭寵,不過是爲錢爲地位,少有危及性命之時,而皇家卻不是這般。若有嫡皇子也罷,無嫡皇子長子不足託,有些事情就不好說了。陳銘遠把酒壺提起,輕輕一搖:“三皇子,你醉了。”

三皇子搖頭:“阿遠,我沒有醉,我那日才曉得,父皇畢竟是父皇,我的那點小心思他怎麼看不出來?他當時也對我失望吧?”當今天子即位已近三十年,所經過的事,自不是三皇子可以比。陳銘遠沒有接話,只是拍一下三皇子的肩。

三皇子還是搖頭:“父皇那日和我說,求正名的心誰都瞭解,可是,做大位的人,要有大氣魄。無氣魄而一味以爲靠了那些小算能夠登上大位,縱登上了,日子也不久。皇家皇家,既是皇也是家,父皇讓我好生想想,等想通了再說。”說着三皇子用手捂住臉:“骨肉手足,父皇要說的是這句。可我,竟忘了。”

陳銘遠的聲音低低響起:“昔日漢景帝欲立慄姬,問慄姬自己百年後可能善視豬王姬妾?慄姬不悅,景帝大怒,此後慄姬失寵,太子被廢。三皇子,陛下終究是諸皇子的父親,做父親的,又怎願意看着自己的兒子自相殘殺?”

三皇子的手放下:“我這會兒才明白了。阿遠,可惜對不住你。”月光之下,陳銘遠的容貌更顯俊美異常,他只淡淡一笑:“有什麼對不住的?當初被選爲皇子伴讀,難道那時就少背了黑鍋?”提起往事,三皇子不由哈哈一笑,接着就鄭重道:“你的妻女,我會讓皇子妃照顧好的。”

陳銘遠脣邊的笑容變的溫柔:“曼娘她,會帶了孩子和我一起去,我們一家人,不會分開。”三皇子面上神色變得驚愕,接着就道:“可是那裡,很苦。”看來自己的去處已經定了,陳銘遠的眉微微一挑:“她說,就算再苦,我能受的,她自然也能受的。我們是夫妻,是要在一起的,同甘共苦,永不分開。”

三皇子默默唸着陳銘遠說的那幾句,眼裡神色染上羨慕:“你娶了個好妻子,原本,我還預備了人。”那人不必說定是美貌善伺候的宮女,陳銘遠起身對三皇子作一個揖:“那就多謝三皇子了,不過我近期添了季常之懼,生怕這家裡添了河東獅吼,只有卻了美意。”

自然曉得這是陳銘遠的託詞,三皇子也不會再繼續,兩人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不外就是追憶下當年,這一別,不曉得要什麼時候纔會回來?即便三皇子說過,一有機會就讓陳銘遠回來,可有時,那種機會,難免會有些渺茫。

直到金雞三唱,三皇子才離開,那時秋霧已經漸生,三皇子這一路飛馬到京城,正好能趕上早朝。陳銘遠目送三皇子離開,這纔回到屋裡,曼娘這一夜也沒有好好睡着,陳銘遠一進屋,她就睜開眼睛看着丈夫。

陳銘遠脫掉還有寒意的外衫,手指豎到雙脣中示意不要驚醒睞姐兒就脫鞋躺到妻子身邊,什麼都沒說,握住妻子的手:“睡吧,等霧散了,再起來。”曼娘微微應了聲,聽到丈夫已經發出鼾聲,給他蓋上被就靠到他肩上。

別莊鮮花盛開,景色宜人,除第一日三皇子來過,別的時候連個客都沒有。在曼娘心裡,這就是世外桃源,可惜這裡也不能待久,一家子在別莊待了三日也就離開。

睞姐兒很捨不得離開,抱住陳銘遠撒嬌,要下回再來。陳銘遠雖然答應女兒,可是曉得等下回再來,不曉得是什麼時候了。曼娘讓陳銘遠把睞姐兒送到車上:“你啊,什麼都答應她,難道不曉得有時候有些事,是做不到的?”

陳銘遠翻身上馬,臉上笑容沒變:“可我只要能給她的,就會給她。”曼娘把女兒拉到自己面前讓她乖乖坐好:“我們睞姐兒最乖,這裡等有機會再來,現在我們回家去找祖母,睞姐兒想不想祖母?”

睞姐兒點頭,曼孃親下女兒,陳銘遠吩咐車伕趕車,自己在背後騎馬跟隨,一家子回去。剛進家門,還沒來得及去給陳大太太問安,就有管家匆匆過來:“三爺您回來的很巧,衙門裡已經來尋三爺了。小的本想去別莊尋三爺呢。”

來了,陳銘遠和曼娘心裡齊齊說了一聲,陳銘遠把睞姐兒放下:“乖乖,跟着娘去見祖母,爹一會兒就回來。”睞姐兒點頭,和爹爹揮手說再會,曼娘牽着睞姐兒往陳大太太上房去,還沒進院子就見陳大太太帶人走出來,見了曼娘陳大太太停下腳步,幾乎是慌張地問曼娘:“老三呢?方纔衙門裡來人尋他,我才曉得,他可能會被貶。你一天到底在做什麼,這樣的事都不告訴我?非要瞞到不可瞞的時候才告訴我嗎?”

說着陳大太太淚就落下來,曼娘讓人把睞姐兒帶走,這才上前扶住陳大太太:“婆婆休惱,這秋老虎可不是說着玩的,先進屋去,媳婦再細細說給您聽。”曼娘這麼鎮定,讓陳大太太的心也定下來,由着曼娘扶自己進了屋,剛打算開口問,就見曼娘示意人全都退下去,接着曼娘就走到陳大太太跟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