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陳銘遠聽到女兒話音裡含有傷心,勉強笑一笑安慰女兒:“你是怕爹爹也……”睞姐兒看着陳銘遠瞪大了眼:“爹爹你怎麼能這樣說,娘說,你要和她白頭到老,到白髮蒼蒼時看兒孫滿堂。娘還說,讓你以後別這樣辛苦。她不要什麼榮華富貴,只要和你在一起。”說着睞姐兒眼裡的淚不由落下,陳銘遠急忙安慰女兒:“爹爹好好的,爹爹要看着我的睞兒出嫁,生兒育女,要聽着外孫叫我外祖。”

睞姐兒把臉上的淚擦掉才把那盞蔘湯送到陳銘遠脣邊:“爹爹,您已經昏迷了兩日,先喝口蔘湯,太醫說,您醒來不能先吃油膩的,要先喝粥,爐上熬着粳米粥,您喝了蔘湯,就把梗米粥喝了。”那盞蔘湯很濃,不過兩三口就喝光了。陳銘遠喝下蔘湯覺得舒服些,睞姐兒把空杯子交給丫鬟,就聽到門被推開。

睞姐兒以爲是丫鬟端來了粥,回頭看時竟是曼娘,手裡還端着熱騰騰的粥。睞姐兒忙起身迎接。曼娘把粥碗放到女兒手上這才走上前,尚未開口,眼裡的淚就落下:“你嚇死我了,偏偏祖父又……”說着曼娘又輕聲道:“我那時在想,若是你醒不來,我也索性跟你去了。”

妻子的手心已經有些薄繭,陳銘遠覺得握住妻子的手,這心才踏實,看着妻子輕聲道:“我好着呢,就跟睡了一覺似的,睡醒了反而精神了,從龍巖回來到現在,有幾年了,總有八年了吧,不止,緋姐兒都七歲了,從龍巖回來時候還沒有她呢,我竟都沒好好歇過。”

曼娘能聽出陳銘遠聲音裡的幾許無奈,看向丈夫的眼也很溫柔:“我知道,你是爲了這個家,可……”話沒說完已有人在門口道:“三奶奶,太太遣人來了。”陳大太太看見陳銘遠暈倒在地,傷心焦急的差點也跟着倒下去,幸好衆人勸說安慰才又撐住。接出了九阿公的事,陳大太太身爲長子媳婦,自然比別人更要忙幾分,一時也只能牽掛住陳銘遠這邊,人是過不來。此時聽的兒子醒來,曼娘還能偷個空出來,陳大太太也只能遣人來瞧瞧兒子。

曼娘坐正身子,從女兒手裡接過粥碗給陳銘遠喂着才道:“進來吧。”陳大太太派來的是貼身的丫鬟,瞧見陳銘遠氣色也還可以,正坐在牀上喝粥,那丫鬟行禮後又說了幾句陳大太太對陳銘遠的話才起身離去。

陳銘遠的粥喝下去,覺得睏意又生,但又不願睡去,還是瞧着妻子。曼娘怎不明白丈夫的心,不過家裡出了這樣大事,偷空回來瞧瞧丈夫是可以的,再多待一會兒還是不好,輕輕拍着他的肩,曼娘跟哄孩子似的道:“外頭還有事呢,我讓女兒在旁邊伺候你,要有什麼,你叫人喚我,我立即來。”

一直被爹孃無視的睞姐兒這會兒才從曼孃的肩膀背後瞧一眼自己的爹:“爹爹,我曉得你想要娘留在這裡,可是您就是因勞累才生病的,娘本就勞累,又牽掛您,您不安心歇着,到時豈不讓娘更勞累。”陳銘遠也不知怎的,這一病就想妻子在身邊,聽了女兒的話這才依依不捨地把妻子的手放開:“我曉得了,你去吧,睞兒也去幫幫你,我這醒來太醫就該說沒什麼大礙,只要再躺兩日就好。”

曼娘嗯了一聲,還是給丈夫掖下被子,看着他閉上眼,聽着他沉入夢鄉時那規律的呼吸,這才起身離開。睞姐兒送她到門口:“娘,我會好好照顧爹爹的。”曼娘拍拍女兒的臉,什麼都沒說。前面已經傳來雜沓的腳步聲,這會兒來的是謹慎弟兄倆,瞧見曼娘和睞姐兒,他們急忙停下腳步。

陳謹還記得行禮:“聽說爹爹已經醒了,兒子放心不下,特地和弟弟過來看看。”陳慎張口就想問父親如何,聽到哥哥這規規矩矩的問,陳慎才連連點頭:“娘,爹爹已經醒了,這會兒怎樣?”

兩個兒子都很乖,曼娘拍拍陳慎的臉:“你爹爹方纔醒了,這會兒又睡着了。你們兩個要進去看看也可以,但不許吵你們爹爹。”陳慎立即點頭,並挺起小胸脯:“娘,我也這麼大了,也要和姐姐在這裡給爹爹侍疾。”曼娘不由摸下兒子的頭:“你要乖乖地,不吵不鬧,娘就讓你在這給你爹爹侍疾。”

陳慎點頭如搗蒜一樣,已經有人請曼娘往前面去,說是有弔客來了。曼娘又叮囑兒女們,也就往前面去。看着曼孃的背影,睞姐兒瞧着兩個弟弟:“方纔娘說的話你們都要記住,現在都不是小孩子了,以後家裡的事要多幫着娘些,還有,不許淘氣,不許讓娘操心。”

陳謹頜首,陳慎忍不住嘀咕道:“我什麼時候也沒有淘氣過。”睞姐兒拍拍弟弟的肩,和他們一起進去瞧陳銘遠。

曼娘到了前面,陳大太太已經陪客人坐着,來客是戚尚書的夫人,戚夫人的女兒,就是那位未來的東宮女主人,未來皇后的母親來到家裡,自然要客氣相待。曼娘給戚夫人行了禮,各自坐下,戚夫人又問候過陳銘遠的病情,感慨幾聲爲國操勞的事,也就說幾句話,戚夫人告辭,陳大太太和曼娘送她出去。

客人走了,陳大太太自然要問問兒子的身體,聽到醒來後喝了蔘湯吃了粥,現在又睡下了陳大太太才唸了幾聲阿彌陀佛,接着眼裡就有淚:“這事都怪我,自從你過了門,我瞧着你是個能幹的,把這家裡的事都交給了你,老三那頭未免你就有些顧不上。這會兒若不是他吐了血,我都還不曉得,他身子已經虛成這樣。”

曼娘心裡比起陳大太太更是焦急,但面上還要安慰陳大太太:“奉養婆婆,本就是我這做媳婦的分內事,三爺的身子骨,一直都壯實,我疏忽了。”說完這句曼娘只覺得心裡如被刀割一樣,偏當着陳大太太又不能流淚,免得惹的陳大太太越發傷心。只有轉過身去把眼裡的淚悄悄擦掉。陳大太太感傷一會兒,也就由曼娘扶着重又往靈堂來,剛坐下就有丫鬟走過來對曼娘道:“三奶奶,大少奶奶這些日子似乎也有些不好,吃不上東西不說,今早起來還嘔了。”

這瞧來不像不好,陳大太太耳朵尖,已經聽到了,和曼娘交換一個眼神就道:“太醫來了沒有,若來了,正好讓太醫給大少奶奶診個脈。”說着陳大太太不覺又是一陣傷心:“若真是有了喜事,公公還在的話,還不曉得有多歡喜。”五代同堂,那是何等的福氣,曼娘又安慰陳大太太幾句。

等太醫來了,先去給還睡着的陳銘遠診了脈,聽睞姐兒說陳銘遠醒來後已經用過蔘湯和粥,才道陳銘遠已經慢慢好了,只要再養兩天就好,過了今日,明日就可以給他吃一些比較滋補的飯食,以後少熬夜,多走動走動就好。睞姐兒一一聽了,又讓人到靈堂去告訴曼娘,就有婆子過來道:“我們太太還請去給我們大少奶奶診下呢,還勞煩太醫您往前面去。”

大少奶奶?睞姐兒不由皺眉:“大嫂子也病了?”睞姐兒總是個沒出閣的姑娘家,那婆子只笑一笑:“大少奶奶只怕不是病,可這話我也不能說,大小姐您在這等着信就成。”不是病?又要請太醫,睞姐兒的臉不由一紅,讓婆子帶了太醫去。

陳慎已經猴過來問:“姐姐,這不是病,那是什麼?”陳謹已經不耐煩地把弟弟拉過來:“這些事,你小孩子家是不能問的。”說着陳謹把手裡的東西拿給陳慎:“你趁這幾日也好生理理功課,天天只曉得完。”陳慎接過哥哥遞來的紙,做個鬼臉也就靜靜看起來。睞姐兒聽着陳謹的嘆氣,拍拍他的肩:“怎的,還爲了出了曾祖父的事,不能獨自一人回家鄉感到難過?”

陳謹搖頭:“我又不是阿弟,還只曉得玩,我只是在想,人生在世,所求爲何?”睞姐兒瞧一眼弟弟,突然笑了:“還以爲你是小孩子,怎麼就曉得想這個,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父母生我養我何等辛勞,我就該回報。弟弟們待我何等親熱,我也該和他們親熱。若有那對我不好的人,可恕的就恕,不可恕的,就不恕。至於旁的,我也不曉得。”

陳謹雙手托住下巴,有些悶地道:“姐姐,你這是怎麼爲人處世,不是人生在世所求的。”睞姐兒瞧着弟弟:“可是你若不是先學會爲人處世,怎麼會知道最後是什麼結果呢?”好像說的也有道理,陳謹沉默不語。外面已經傳來說話聲,睞姐兒姐弟停下說話,聽到一個丫鬟在那道:“方纔太醫去給大少奶奶診脈,說大少奶奶確有一個月的身孕,太太讓人來說,要大家以後服侍的時候都要小心些。”

陳謹對這些事不大感興趣,還在琢磨自己的心事,睞姐兒也沒說話,只是在那想着自己的心事。

陳銘遠在牀上躺了兩日,得到太醫准許起牀時候,已經過了九阿公的頭七。陳銘遠着了孝服到九阿公靈前上香磕頭,看着靈位上面的字,不由百感交集。祖父,您當初對我說的,我已經全都做到了,現在,我該要做的,是讓陳家這枝,枝繁葉茂下去。陳銘遠在心裡默默唸叨,然後才磕頭下去。

謹慎哥倆也跟着自己的父親一起磕頭,等站起身,陳銘遠纔對謹慎哥倆道:“昔日我幼時,你們曾祖問我,做男子該若何?我當時回答,自當輔佐君王,成就家業。你們曾祖甚悅,今日在你們曾祖靈前,我也要和你們說,一人一代的發達,很容易做到,但要長長久久的,就難。你們要記住,縱然你們生在陳家,富貴榮華唾手可得,守不住也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