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

陳銘遠已經苦笑道:“老大人這樣小心,本是人之常情,若再不信,家母身子不大好,四弟妹又病了,拙荊今日去赴賞花宴,尚未去搜他家屋子。武家的屋子還鎖在那,老大人今日也帶了衙役,不如就請老大人命人前去一搜,就曉得下官所言非虛。”說着陳銘遠已叫來人,進來一個管家垂手而立,陳銘遠指着他道:“你帶幾個人,帶了老大人帶的人前去武家原來的院子搜一搜,他家那些東西,都該還在屋內。”

管家應是又道:“昨兒武家不肯承認,三奶奶還尋來她家兒子養的外室,並把那些東西都賞給那婦人。老大人若不信,自可以命人去那邊問問。”

若說順天府尹還當陳銘遠是推脫的話,這話說出就信了幾分,畢竟這京中,下人在外面冒主人家的名,做些橫行霸道的事並不鮮見。今早接了狀子,爲穩妥起見,這才前來陳家相詢,此時聽到陳家連那外室都放過,並把東西賞了,那證明陳家確實不知情,不然就該去那外室所在地方搜了,把證據都毀了纔是。再者陳家也沒未卜先知的本事,今早接的狀子,昨日就處置武家人。

想到此順天府尹就道:“尊府既不知情,也就無需去搜,下官這就回去,把那奸人入監。”陳銘遠依舊道:“此事不妥,畢竟這奸人娶的,是我家管家的女兒,說來多少也和我家有些瓜葛,再者光這一家,說不定也做不成這樣天大的事,還請往那兩處都搜了,若搜出什麼證據,一併按了名字,把人帶走,替我家拔了這根刺,就是老大人對我家的恩德了。”

陳銘遠再三相請,順天府尹頓時覺得這陳銘遠不驕不躁,心裡不由豎一下拇指,讓衙役們分了兩處,一處往春香那邊去,另一處往武家原來住的地方去。順天府尹也就道:“陳大人的心情我明白,畢竟誰也不願意被這樣攀扯,可是我坐這麼兩年,曉得有些人,爲了和人攀上關係,那叫無孔不入,防不勝防。就拿今日這事來說,不過是娶了尊府管家的女兒,就敢口口聲聲說是尊府指使,此等攀龍附鳳之舉,着實可恨。”

陳銘遠也笑着搖頭:“沒有法子,樹大難免招風,這些年下官一直不在京中,家裡老母思念,未免生了幾場病,舎弟妹又年紀輕些,難免彈服不住下人。武家的事,還是拙荊前些日子偶然聽了一耳朵,說某某混跡賭場,拙荊細心,想着沾上賭癮那可不好。這才明人細細查訪,誰知不查卻罷,一查嚇一跳。不瞞老大人說,我家在京城現已三代,依託着皇家庇佑,對下人也是恩重,誰知竟慣出幾個比主人還奢華的下人來。昨日家母想着,總是那麼幾代的陳人,也只蠲了差事攆出去,誰曉得竟如此膽大包天,傳出去,真是沒臉見人。”

順天府尹細細聽了反安慰陳銘遠道:“家裡人口多了,這些事是難免的,似我,”順天府尹嚥下去,反而對陳銘遠道:“陳大人若不嫌我管的多,等案審好,就草擬一份奏摺,爲陳大人辯誣,可否?”

陳銘遠忙站起身對順天府尹連連作揖:“老大人如此待下官,下官感激不盡。”順天府尹忙起身還禮:“不敢不敢,不瞞陳大人說,我做這個順天府尹,就跟坐在針氈上一樣,京城各大府邸,有些豪僕在外做些橫行霸道的事,也不是什麼稀奇的。遇到出了事,告上來,去吃閉門羹的都有。似尊府這樣體恤,着實少見。”

陳銘遠請順天府尹坐下:“老大人難道不曉得,下官初入仕途,年輕氣盛,御前應對就失策,被陛下貶去福建,一去就是六年,這六年在福建,膽子都變小了,哪能不謹慎。”順天府尹摸一下鬍子就道:“難怪陛下如此青眼陳大人,原來如此。不過我還要倚老賣老囑咐陳大人一句。”

陳銘遠身子微微前傾:“老大人請講。”順天府尹很滿意陳銘遠的態度:“陳大人還是先上一封自彈奏摺,陛下會更歡喜。”先認錯,等順天府尹那道奏摺到時,自然就嚴絲合縫,毫無被人可抓之機。

陳銘遠又行一禮道謝,去往那兩邊的衙役已經回來,在武家原來住的院子倒沒搜出什麼,但在春香那邊,搜出幾張借據,都是武氏丈夫的名字,衙役已把春香和武二都鎖到府衙去了。順天府尹聽了回報就對陳銘遠道:“如此看來,這是冒名無疑,我這就回去審案。”

陳銘遠起身送他出去,等到順天府尹上轎走了,陳銘遠才沉下臉,似武家這樣大膽的,還有多少?這些年,韓氏到底是怎麼管家的?真吞了妻子的錢財,陳銘遠爲了弟兄們的和氣,不過就說一句半句罷了。

可竟縱的下人如此,陳銘遠不由嘆氣,不過想想也是,韓氏一人是做不下這樣的事,既要借重下人們的手,又怎能約束下人?陳銘遠剛轉身就看見陳四爺站在那裡看着自己,陳銘遠不由笑一笑:“老大人已經和我說清楚了,不過是外面的人,娶了武家的女兒,就大肆冒名起來。昨兒四弟妹爲了武家背主忘恩的事已經氣的病了,今兒這事,也不用告訴她,免得又生氣,等會兒我進去稟告娘一聲就是。”

陳四爺搖頭:“三哥,你當我還是孩子,我總是在外做官這麼幾年的了,我自己媳婦我還不瞭解,這事,定沒有如此簡單。三哥,你就告訴我吧。”陳銘遠拍拍弟弟的肩:“你和四弟妹總歸是夫妻,有些事,心照就好。”

陳四爺看着陳銘遠:“三哥,正因爲我和她是夫妻,要過一輩子,你纔要告訴我,不然這個膿包不破,到時候變成痼疾,就晚了。”陳銘遠看着弟弟,記得自己離開這裡去往福建時候,他才成婚不到兩年,脣邊的髭鬚還帶有青澀,現在六年過去,面前的男子已經脊背挺直,身上已經帶上了滄桑感。

已是,能分擔自己重擔的男人,陳銘遠看着弟弟,點頭道:“你能明白這些就好,畢竟她是兩個侄兒的親孃,爲了兩個侄兒,有些事,也不能做。”陳四爺怎不明白,正因爲明白,才感到兄長話裡的無力感,鄭重點頭:“三哥,我知道,以後我會管着她的,她這些年,或許……”

陳四爺沒有說出後面的話,妻子這些年,並不是沒有露出什麼蛛絲馬跡的,只是心不放在這裡,畢竟兄長若在福建有個什麼閃失,陳家這支的未來,就要靠自己撐起。從兄長離開京城時候,祖父就對自己說過,這個家,不能只靠一個人。

驚採絕豔的兄長,有一日也會掉落,於是曾無憂的少年,也要抗起這個重擔。那時陳四爺心中,是希望妻子也像嫂子一樣,能擔起這個家,或者,在自己刻意忽視下,也真以爲妻子做的很好,可當這一切都是假象時候。陳四爺蹲下,抱住膝頭頭埋下去,低低地哭起來。

弟弟如此失望,陳銘遠是能領會的,畢竟世家娶的媳婦,或許沒有情,但要有信、有義,這樣才能撐起一個家。而韓氏的表現,是大大傷透了弟弟的心,陳銘遠沒有說什麼,只是蹲在弟弟身邊,用胳膊摟住他,如同弟兄們年紀還小時,一起分享秘密時候一樣。

陳四爺過了好一會兒才擡頭,對兄長勉強笑一笑:“三哥,明兒你還要趕路,還要寫給陛下的自彈奏摺,事情不少,你先回去吧。其實,這摺子,該我來寫纔是。”陳銘遠拍拍弟弟的肩:“我是你的兄長,現在外人瞧來,又是撐起這個家的人,自然是我來寫。”

陳四爺抹一把臉上的淚,點頭:“三哥,我不會讓你失望的,韓氏,她這些年管家,只怕也從中落了不少,說不定娘當初委託她管三嫂嫁妝時候,也從中得利。不然那武家人,怎會這般有恃無恐,不怕主家責罰?三哥,我會去問她,凡吞進去的,必要吐出來纔是。”

陳銘遠擺一擺手:“那些金子銀子的事,你也無需多放在心上,要緊的是你我弟兄們心中沒有芥蒂。至於武家這件事,現在有順天府接了,弟妹那邊,你以後約束就是。”陳四爺點頭,陳銘遠的眉頭並沒鬆開,要真說韓氏不盡知情,只怕也未必,只是現在陳家要盡力撇清,當然不會主動往身上攬事。

韓氏這些年中飽私囊的錢財都空了,但願她能得個教訓,明白有些錢是不能拿的,不然,就白白辜負了自己弟弟。陳銘遠又安慰陳四爺幾句,前去陳大太太房裡說了這事,聽到武家嫁出去的女兒竟牽扯到放債這件事,陳大太太眉頭深鎖,再聽到兒子要上自彈折,不由伸手摸向兒子的臉:“只是苦了你。”

陳銘遠一笑:“我是做哥哥的,這件事,也有些因我引起,自然要由我來解。”陳大太太點頭:“你媳婦說的話很有道理,我們家這些年,難免也養出些只知享福不曉得艱難的下人來。這回,是要好好地整頓整頓。不然,娘就對不起太妃當年苦心了。”

陳銘遠又陪娘說了會兒話,這纔回房,走出陳大太太院子見妻子等在那裡,不由一笑上前,曼娘沒說什麼,只是和丈夫並肩而回,要做大事,家宅總要先安寧了。

陳銘遠次日一大早把奏摺送進宮,然後就啓程回鄉。車到通州,剛進驛館歇息下來,就有人進來報:“宮中來使,說要面見大人,有陛下口諭。”

陳銘遠還在疑惑,宮中來使已經走進來,是陛□邊的常侍,不等陳銘遠跪下去,那常侍已經道:“陛下說,六年福建並沒白費,朕很高興、很歡喜、很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前面那章添了句話,對於有字數強迫症的人來說,爲了把這章最後一句話加上,真是費盡心機。

寫這章的時候一直在想,賈府不倒,真是天理難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