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米多高的龐大身軀瞬間使山洞顯得狹窄逼仄起來,但奇異地,它的身形並不顯得如何魁梧偉岸,反而有絲伶仃可憐。
它的形容慘不忍睹。
原本豐滿而厚重的羽翼被大雨澆溼,雨水順着羽毛末端“滴滴答答”地落到山洞地面上,不一會兒就聚集了不小的一灘水。從腹部到脖頸,大片大片原本覆滿羽毛的地方露出了皮肉,有些地方還有長長的裂開的傷痕,不知是不是在大雨中沖刷太久,傷口處已經發白,鮮血從裂縫中緩緩溢出,混着雨水,將地面染上一層紅色,也給山洞帶來一絲血腥氣。
像是被什麼東西撕咬、抓撓,麥冬幾乎可以想象它掙扎着、哀鳴着,任羽毛被一塊一塊生生扯掉的情景。
它的姿勢也有點奇怪,身體向左側傾斜,脖頸也歪向左邊,而不是像往常那樣驕傲地、神氣地揚起高高的頭顱,像是被折斷脖頸的天鵝,墮入塵埃,所有的光華和美麗都瞬間黯淡。
麥冬仔細看去,才發現它右腳的三根腳趾中,赫然有一根齊根斷掉,也許是腳趾上沒有什麼血管,此刻斷處已經不再流血,只露出白生生的骨節,暴露在空氣中,顯得格外刺眼。
“咕!”
依偎在小恐鳥身邊的恐鳥媽媽站了起來,發出似欣喜又似悲傷的鳴聲。
它走到恐鳥爸爸跟前,用脖頸輕蹭對方遍體鱗傷的身體,小心地避過傷處,只用溫暖的身體輕輕撫慰着,口中發出“咕嚕嚕嚕”的聲音。
小恐鳥似乎知道爸爸回來了,費力地擡起沉重的眼皮,弱弱地地叫了一聲,聲音低到幾不可聞,而後,又沉沉睡去。
恐鳥爸爸和伴侶脖頸交纏了一會兒,很快便一瘸一拐地來到小恐鳥的窩前。
小恐鳥太矮,它又太高,於是只能收攏腳爪,跪坐在小恐鳥面前。
它低下脖頸,喉中發出一陣嘔吐一樣的聲音。
麥冬這才發現,在它脖頸中段的位置,有一處明顯的凸起,但因爲羽毛東缺一塊西少一堆,才讓她沒有第一時間發覺
。
隨着陣陣乾嘔聲,凸起開始一點點向上移動。
最終,凸起移到最上端,它張開口,吐出一顆體表金黃的果實。
果實乒乓球大小,果皮是純正的金黃色,皮薄而水潤,彷彿輕輕用指甲一磕,就能劃破那脆弱的表皮,吮吸到甘甜的果汁。
即便果皮上還沾着恐鳥爸爸喉中的分泌物,麥冬胃中還是不可抑制地升起強烈的食慾,她咽咽口水,好不容易纔控制住上前搶奪果子自己吃了的衝動。
而就在這一瞬間,整個山洞都充滿了一種奇妙的味道和感覺。
彷彿初春萌發的第一朵新芽的氣息,彷彿盛夏滿塘芙蕖的清香,彷彿早秋滿倉的穀物香氣,又彷彿隆冬一片雪花落在肩頭的微涼。
香氣盈滿整個山洞,也飄入小恐鳥的睡夢中。
它睜開了眼。
恐鳥爸爸銜着那顆金黃的果實,小心翼翼地推入小恐鳥的口中。原本要讓麥冬強制掰開才能吃下一點東西的鳥嘴自己張開了。
但果實對於小恐鳥的喉管顯得有些太大了。平日吃同樣大小的果實時,它一向是像小雞啄米一樣,用小小的喙一點點啄食。
但此時,它卻完全沒有要一點點啄食的意思。
它像剛剛破殼的雛鳥一樣,將喙張開到最大,等待着親鳥的餵食。
恐鳥爸爸小心地將果子一點點渡到那張大張的嘴中。
小恐鳥梗着脖子,艱難地、卻無比執着地嚥下那對它而言太大的果實。
隨着金黃色果實進入它的喉管,除了它的吞嚥聲,山洞同時響起兩道吞嚥口水的聲音。
麥冬覺得自己很丟臉,居然覬覦恐鳥爸爸專門爲小恐鳥帶來的口糧,她拍了拍自己腦袋,側身望去,就看到另一個垂涎者——正口水直流的咕嚕
。
它垂涎的神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甚,麥冬甚至感覺它兩隻眼睛都冒出綠幽幽的,餓狼一樣的光芒。
但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朝夕相處,她早已搞清楚,當初以爲它愛吃野果純粹是誤會,它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肉食動物,再好吃的野果都入不了它的眼,平時喝肉湯也是隻挑肉吃,對其他配料完全不屑一顧。
但那顆金黃色果實卻引得它垂涎三尺。
可見果實的誘人程度。
再次嚥了咽口水,麥冬又轉過頭,看小恐鳥努力吞嚥,終於把果子完全咽入腹中。
山洞中的香氣卻仍舊久久不散。
看着小恐鳥將果實吃下,恐鳥爸爸似乎力氣用盡,長長的脖頸無力地垂下來,眼睛也閉起來。
恐鳥媽媽走到伴侶和孩子身邊臥下,三隻鳥兒緊緊地圍在一起。
很快,山洞中響起三道清淺的呼吸聲。
從恐鳥爸爸吐出金黃色果實那一刻起,咕嚕的心神就有些恍惚。
有什麼在記憶裡掙扎而出。
很熟悉的感覺呢。
那樣的色澤,那樣的香氣,記憶中似乎很熟悉很熟悉,似乎在它還是一顆蛋時,就時常在這樣的香氣包裹中睡去。
果實對它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甚至比最愛的烤肉還要吸引它,好像這纔是它的主食。
天知道它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剋制住自己不去鳥口奪食,若不是鼕鼕還在旁邊,它纔不會跟那三隻鳥講什麼禮貌,直接上手搶就是了。
反正本來就是它的東西。
咦……它的東西?
爲什麼會有這種認知?
它皺着眉頭想着,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
數千年的往事,又是以蛋的形式經歷,遺留下的記憶已經太模糊。
山洞很快變得完全漆黑,洞外雨仍在下着。
麥冬抱着變成小小一隻的咕嚕睡在石牀上,開始思索恐鳥爸爸的舉動。
前後串聯一下,她已經明白恐鳥爸爸爲什麼冒雨出去了。
——是爲了給小恐鳥找藥。
而藥,則就是那顆散發着誘人香氣的金黃色野果。
大自然浩瀚而奇妙,萬千物種相生相剋,幾乎所有的事物都可以在大自然中找到它的相剋之物。比如有了蚊子就有驅蚊的野草,穿腸毒藥旁邊很可能就生長着解藥,即便不如人類一樣開了靈智,大自然中的動物們卻也有着自己的小竅門。許多動物知道什麼草藥能夠治癒傷口,受傷時,它們會主動尋找草藥,併爲自己敷藥。
金色果實就是能夠治癒小恐鳥的藥。
但這種果實似乎並不容易得到。
恐鳥爸爸身上的傷不是行走山路不小心弄出的,反而像是被什麼動物圍攻造成的。這讓麥冬不由想起中“天材地寶必有靈獸守護”的橋段。
如果金色果實真的能救回奄奄一息的小恐鳥,那它的確當得起天材地寶的稱號。
就算藥效沒那麼好,那奇異的香味也足以吸引衆多動物趨之若鶩。連咕嚕這樣的純肉食動物都會被吸引,更何況草食性動物呢。
這樣的果實,肯定是被什麼動物牢牢把持的,若有其他生物敢打這果子的注意,守衛者自然會給予慘痛的教訓。
恐鳥爸爸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麥冬不禁對果子的看守者生出一絲興趣
。
居然能霸佔這麼誘人的資源,要麼是武力值強大,要麼是智力超過一般動物。
恐鳥爸爸雖然遍體鱗傷那個很狼狽的樣子,但其實傷地並不是很嚴重。雖然恐鳥體型龐大,但生性溫和,並不是善斗的種族,因此武力值也不是很高。既然恐鳥爸爸能只受一點傷逃回來,還成功偷到一枚果實,那麼可以想見,守衛者的武力值也絕不會高,再結合恐鳥爸爸羽毛掉落的情況來看,麥冬更傾向於守衛者是一種體型比較小的動物,但數量應該挺多。
就像老鼠一樣,單體的武力並不出衆,但卻可以團結起來,當果實被偷時便一擁而上。
這樣的情況下恐鳥爸爸還能逃出來,不得不說算得上非常好運,
只是不知道金色果實是不是真的具有神效?
睡意上涌,麥冬迷迷糊糊地想着。
如果真的能救回小恐鳥,或許她要開始考慮尋找果實的所在地了。在這個缺醫沒藥的世界,如果果實的效用屬實,對她絕對是非常有用的。
不過果實所在地離這裡應該不太近,最起碼不在附近幾座山中,畢竟她之前搜索野果時便仔細尋找過,如果真的有這樣奇異的果實肯定不會忽略。
不過現在想這些都還太早,那枚果實是不是真的能救回小恐鳥都是問題呢。
希望明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小恐鳥就恢復了。
臨睡前的最後一縷意識,她這樣想着。
她沒有注意到,被她摟在懷中的銀白幼龍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躺倒一會兒便呼呼大睡。
漆黑的山洞中,它一直睜着眼睛,感受着果實的香氣一點點變淡。
到半夜時分,香氣消失至無,銀白色幼龍才終於閉上了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櫻之落妹紙和萌頭鷹妹紙都猜到了,恐鳥爸爸是去找藥了哈哈~